第14章
第十四章
有了沈恪一晚上的專業輔導,第二天的英語課上,小林簡可謂一鳴驚人。
連Vivian都難掩驚訝地誇贊:“天!這可真是個驚喜,非常棒!”
林簡背誦完坐下,旁邊的張揚臉色很是難看,趁Vivian不注意,偏頭惡聲惡氣道:“看不出來啊,你這是請私教了?”
本以為林簡會像之前被挑釁那樣無視,沒想到這次他微微轉頭,竟然勾了勾嘴角,劃出一個淡薄的弧度。
最無聲的嘲諷與回擊,根本無需浪費口舌。
沈恪回國之後依舊日程繁忙,但就像他說的那樣,起碼一周能回來五天左右,而三天後的一個早晨,林簡洗漱完吃早飯的時候,沈恪遞給他一個文件夾,藍色的普通款式,林簡狐疑接過,打開後卻愣住了。
是一份整理好的英文單詞的彙總解析資料。
沈恪放下咖啡杯,像是随口說道:“要學好英語,單詞是基礎,詞彙量掌握得夠,根基就牢,反之,越往後學越地動山搖,所以沒事的時候多背背單詞,沒壞處。”
林簡對着面前那張A4紙上的手寫單詞眨了眨眼睛,難以置信般地問:“這……這都是你寫的?”
那麽厚的一疊紙,少說也有一百張。
沈恪笑了笑:“最近剛好不太忙,順手寫着玩的。”
其實完全可以去買一本《單詞大全》之類的書給他,但是沈恪浏覽了幾家線上書店,發現市面上的單詞工具書內容涵蓋的太寬泛,多為考研準備,而針對小學生的單詞書又不适用,畢竟林簡現在讀的是私立學校,和一般的公校課程不太一樣。
于是沈少爺就福至心靈,親自執筆,整理了這樣一份符合林簡目前課程內容的“單詞寶典”。
沈恪說:“一共5000個單詞,從基礎向開始,難度逐漸升級,如果這些你都熟記下來,夠你用到六年級畢業了。”
林簡怔然盯着手中那摞厚厚的紙張,忽然覺得雙臂有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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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慢慢站起來,将文件夾抱在懷裏,在沈恪訝然的目光中,鄭重向他鞠了一躬。
“謝謝,我會好好學習,不會讓你失望的。”
小孩兒聲調依舊不高,但是卻字字铿锵。
沈恪沒想到他會行此“大禮”,難得愣了半晌,而後招手讓他坐下,失笑道:“不至于,不過我得糾正一下你的想法——”
林簡乖乖坐在椅子上,安靜地聽他說下去。
“學習是你自己的事,所以無論好壞與否,也不用管別人失望不失望,你自己對結果負責就夠了。”
沈恪看着對面的小林簡,緩緩道:“小孩兒,這個世界存在很多的不公平,每個人的出身、成長環境,這些外在因素是一開始就決定了的,你沒能力選擇,但是卻有辦法去改變——想要過不一樣的人生,沒有什麽捷徑,但是卻有途徑。”
林簡問:“是學習嗎?”
沈恪:“從目前來看,這是最公平的一條賽道,努力就有收獲,懈怠就被落下,你未來所到達的終點是花團錦簇還是蕭瑟無邊,都取決于你的現在。”
“你想過什麽樣的生活,擁有怎樣的未來,都是你自己說了算。”
林簡聽聞垂下眼睛,很久沒有說話。
他無法不回憶起之前那個生活了八年的小山村,凋敝沒落,黃土冷山。
那時候在學校,老師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好好學習,你們才能從這兒走出去。”
林簡緩緩吐出一口氣,堅定道:“我明白的,我靠自己,也只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可能是這孩子眼中的神色過于凝重,沈恪“啧”了一聲,擺擺手,漫不經心道:“道理雖然是這樣,但也沒必要太執着。”
這個轉折有點快,林簡不禁投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沈恪笑了一聲,語氣依舊散漫:“一輩子長着呢,誰說只能定一個目标?此路不通立刻改道,也不用那麽死心眼——你務必要努力,但卻不必一定要成功。”
林簡似懂非懂。
沈恪看了一眼腕表,司機已經在大門外等了,于是起身結案陳詞:“喜歡做什麽事就去做,不喜歡了就換一個,結果不重要,過程才可貴。”
林簡徹底不懂了。
他接過裴姐遞上來的風衣外套,挽在手肘處往外走,笑着說:“猜個字謎,給你一天時間,晚上回家告訴我答案。”
林簡對着他的背影揚聲問:“什麽字謎?”
“樹下一條心,一日複一日。”
雖然當天晚上沈恪臨時被公務絆住,沒能回來,但是那日清晨的那番話,小林簡卻一直記了很久很久。
從八歲到十八歲,從幼年孩提到少年青蔥,十年人間,他成長的每一步都和沈恪這個人纏繞相連。
朝花夕拾,行思坐憶。那些從未有人教過他的道理,那些他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體驗的人生經歷,斑斓的,夢幻的、璀璨的,都是沈恪給他的。
這個青年将他從那個小山村裏領出來,把一個絢爛而盛大的世界捧到他面前,但是又告訴他聞過而終禮,知恥而後勇,篤定又清醒地帶他走過镌刻在青春年華中的每一道分水嶺。
縱他聞花濃,也誡他醉花紅。
教他識金玉,亦教他淡榮利。
不過從那天起,林簡就成了沈恪書房的常客。
不管沈恪在不在家,他每天做完作業後,固定會來書房找書看。
沈恪的書房藏書浩海繁星,簡直可以媲美一家私人藏書館,而且納涵的書種類頗豐,古今史傳、民間野談、中外名典,還有一些專業讀物。
沈恪從不限制他看書的名目種類,對于看什麽書這件事,基本就是放養态度,書中有穹昴,點墨皆可貴,随意,都好,喜歡看什麽看什麽。
過了幾天之後,林簡幹脆直接來書房做作業,每天晚上吃過晚飯洗了澡,就抱着自己的課業過來蹭地盤,沈恪發現了也沒阻止,反而問他是不是喜歡這裏。
林簡回答是,第二天再來的時候,就收獲了一張矮凳。
矮凳取代了原本放在長案後面的懶人沙發,沈恪說,小孩子寫作業,腰背要挺直。
而一起看書的日子多了,林簡發現,除了會看某些金融商業類的巨著外,沈恪最喜歡的居然是一些園林景觀類的專業書籍。
《園冶》、《景觀設計調查》、《世界園林植物與花卉》這幾本,都是沈恪經常翻看的。
事實上,沈恪就算是從公司回來,也并不是無事一身輕,有時候他會在外間開視頻會議,有時候會處理公務一直到深夜,但若是閑下來的空檔,大多數都會進來找本書看。
每次都是那副散漫無羁的樣子,拿了書往沙發上一窩,連翻書的姿勢都透着懶散。
林簡有樣學樣,看書的時候也随意一歪,沈恪見的次數多了,一開始還會提醒他,說這個角度看書對眼睛不好。
林簡掃他一眼,悶聲回道:“你不也這樣?”
沈恪就笑着說:“我是成年人,近視的幾率基本已經夭折了。”
林簡聽了抿抿嘴角,稍稍坐正,但隔不了多久就又歪回去。
沈恪後來又說了一次,當時林簡正捧着一本稗官野史看得入迷,沉浸式看書體驗被驟然打斷,小孩兒皺着眉嘀咕一句“別出聲”,而後翻了個身就不理他了。
怎麽還嫌棄上了?沈恪愣了愣,最終也只能無奈失笑:“沒大沒小。”
他們兩人各看各的書,各自品得樂趣,看書的時候明明互不幹擾,也極少交談,但卻莫名衍生出一種渾然天成的契合感。
那是小林簡單薄貧瘠的童年記憶中,關于“陪伴”最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