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林簡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恪,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沈恪又喊了他一聲:“說話。”
林簡:“你……”
“這位同學家長,你什麽意思啊!”
很顯然,被沈恪剛才那句話驚着的不止林簡一個人,雅克布的媽媽幾乎氣急敗壞:“看你穿着打扮也是上流人士,怎麽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明明就是——”
去而複返的宋秩打斷了她後面的話,身後跟着的,是這所學校的一把校長,校長手裏還拎着一個筆記本電腦。
沈恪原本古井無波的神色變得愈發松弛,他身體稍稍向後,散漫地靠上沙發背,嘴角勾起一點微乎其微的笑意,整個姿态和窩在家中的書房看書時并無差別,而後輕輕拉了一下林簡的手腕,淡聲說:“坐。”
林簡還有點懵,但卻很聽話地在他身邊坐下來。
沈恪此時才有一點同對方講講道理的意思,他語調不快不慢,卻字字珠玑:“就像剛才你說的那樣,解決這件事只看兩點,第一,過錯方是誰,其次傷情嚴重與否,我沒意見,就按你說辦。”
而後轉向校長:“有勞,看視頻吧。”
校長親自打開筆記本電腦,放在對面的茶幾上,口中歉意滿滿:“沈總,出了這樣的意外,實在對不起,我先代表學校及我本人致歉。”
沈恪點點頭,并不同他客氣,照單全收。
“什、什麽視頻……”意外來得有些措手不及,雅克布父母一時沒反應過來。
沈恪壓根不予理會,宋秩本着沈氏集團優良的企業文化,彬彬有禮地微笑回答道:“您可能還不知道,小學部每間教室裏都是有實時監控的,畫面清晰成像一流,而且,還附帶收音功能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電腦屏幕上。影像視頻是截取的,只有短短的那課間幾分鐘時間,但是卻清晰地記錄下了整個沖突事件中,當事人的行為動作,包括交流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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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躲在爸媽身後的雅克布此時已經徹底傻掉,尤其是看見監控清楚地顯示出,在他和林簡糾纏在一起之前,他先伸手推了對方一下的那一刻,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先挑釁,而後出言侮辱,他先動手,而傷得重的那個卻是林簡。
至此,真相大白,塵埃落定。
沈恪擡手看了眼腕表,從容起身,對校長說:“對方家長已經給出了處理意見,接下來怎麽執行落實,您費心。”
校長連連點頭,說一定一定。
離下午的會議開始只有不到二十分鐘時間,沈恪大步離開,林簡還怔在原地,沈恪走到門口,才偏頭喊了他一聲,垂眸道:“愣着幹什麽,不跟我走,是想留下歡送同學麽?”
林簡如夢初醒,疾步跟了上去。
回程依舊是宋秩開車,沈恪微微躬身直接上了副駕,林簡沉默地拉開後門,坐了進去。
車子駛出學校,宋秩瞥了一眼沈恪的臉色,直覺告訴他這個時候應該老實開車別多事,但是後視鏡裏,林簡雪白的小臉兒又一閃而過。
“少爺,要不先把孩子送回去?折騰半天了,這……”
“不用,直接去公司。”沈恪方才聲音裏的溫和淡了幾分,停頓一秒,又道,“反正他也不疼。”
林簡心中像是被什麽重物錘了一下,猛地一跳,他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将視線抛到窗外,緘默不語。
到了沈氏大樓,林簡機械地跟着沈恪乘電梯,麻木茫然地走過一條條通道,穿過各個部門的辦公區域,還來不及打量周遭的輝宏精致,便被領進了一間辦公室。
辦公室面積起碼有一百平,典型的黑白灰商務風格,細節之處卻暗藏巧思雅趣,單向玻璃門上挂着“President Office”的銘牌,恰好這兩個英文單詞林簡前兩天才背過,總裁辦公室,看來應該是沈恪的私人工作區。
時間緊迫,沈恪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召集項目部、市場部、技術部,五分鐘之後第二會議室開會。”說完将出門前那份沒有看完的項目預案甩給宋秩,“按照修改過的重新打印,後面部分會上讨論。”
“收到,馬上就辦。”宋秩反應迅速,接住項目本就要出門,心說這才短短兩個月時間,沈少爺硬朗的行事作風卻已經遠超其父。
“等一下。”沈恪叫住即将出門的人,停頓一秒,又說,“讓秘書組的人給他送點吃的。”說完拿了桌上的筆記本,頭也不回地走了。
“哦、哦哦哦……”宋秩反應過來,心說霎時苦不堪言。
您管孩子就管孩子吧,怎麽還說完就走,剩我一個在這做惡人呢?
沒辦法,宋特助也不想的,但是沈氏給得實在太多了。
宋秩換上笑容,春風拂面般問林簡:“想吃點什麽呀?”
林簡看他一眼,默默移開了目光。
“啧。”宋秩心說你這孩子真是近朱近墨都是黑啊,學點什麽不好,偏學沈少爺玩高嶺之花那一套,上梁那啥下梁也那啥。
時間寶貴,宋秩不敢多耽誤,只好通知秘書組的Tina,去寫字樓下面的餐廳打包餐食,想到林簡手上的傷口,又囑咐口味要清淡,別選辛辣的。
宋秩走了之後,整間辦公室徹底安靜了下來。
林簡坐在沙發上,過了許久,才慢慢放松下來,靠上軟背。
傷口已經處理過了,消了毒打了針,雖然流了那麽多血,但實際上傷口并不深,只因為傷在了手心,所以才看着邪乎,因此也沒有縫針的必要,自己慢慢長好就可以。
但其實他剛才說謊了,傷口不深,卻是很疼的。
一開始是刺刺拉拉的疼,尖銳又鑽心,疼得人心煩,後來就變成了鈍痛,慢慢地,整個左手都疼得麻木了。
可是沈恪問他的時候,他卻不敢承認。
他看得出來,沈恪……似乎有點生氣。
也正常,沈恪給他找了一所這麽好的學校,但是他卻惹了這麽大的事出來。他還記得剛轉學的時候,聽裴姐不經意間提起過一嘴,這個學校每學期單單學費都要六位數。
而現在他捅了這麽大的窟窿,氣得沈恪親自來學校解決問題……
林簡緩緩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心想沈恪會不會一氣之下把他送走?送回沈家大宅,或者……幹脆送回老家去?
林簡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來,開始在心裏計算每種選項的可能性,想着想着,就忽然覺得心裏堵得厲害。
也不是委屈,畢竟去哪裏他都是不怕的,就是……有點舍不得,舍不得裴姐、舍不得……那一屋子的書。
第二會議室的會議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聽彙報、給意見、做總結,雖然沈恪在整個過程中一如每次處理工作時那樣,思路清晰、直擊要點,但是參會的幾個高層和部門經理仍是惴惴不安,畢竟這位小沈董的眉頭從進門那一刻就微微皺着,并且兩個多小時就沒舒展過可以看出——這位BOSS心情屬實糟糕。
最終硬是逼得項目部在不改變利潤的基礎上,把方案成本降低了兩個點,沈恪才将手中的鋼筆往桌上一丢,淡聲宣布:“各自準備,散會。”
北方的冬天黑得特別早,沈恪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林簡已經在這被晾了快三個小時,落地窗外早已是一片華燈璀璨,霓虹瑰麗。
林簡見他推門而入,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而沈恪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坐到辦公椅上,将領帶扯下來随手扔在一邊,而後按了內線呼叫:“Tina,咖啡。”
不一會兒,之前來給他送飯的那個大姐姐端着一杯咖啡敲門,得到應允後進來,将咖啡放在沈恪手邊,問:“沈總,需要給您定晚餐嗎?”
沈恪簡短道:“不用,讓財務經理過來,還有市場部運營。”
林簡坐直的身體又緩緩萎了回去。
而沈恪只喝了兩口咖啡,辦公室的門就再一次被敲響。
再往後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陸續有人拿着文件或是別的材料進來,彙報的,簽字的,挨訓的都有,而坐在寬大辦公桌後面的沈恪,更是展現出一幅林簡從未見過的樣子。
從相識到被他領回家,兩個月來,沈恪給他的印象始終的溫和的,從容的,有時候還帶着一點散漫的調調。而眼前坐在辦公椅上的那個青年,周身氣度和那個慵懶地窩在沙發裏看書的人完全不一樣,冷峻又清冽,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的,盡是上位者的殺伐果決。
傷口持續陣痛,林簡坐得時間太長了,慢慢的竟然有了困意,眼睛将閉不閉之際,忽然聽見腳步聲從另一邊漸近,他猛地睜開眼睛,一擡頭,就看見沈恪坐在了面前的茶幾上。
沈恪人高腿長,此時雙臂撐在身後,兩條腿交疊伸直支在地板上,看向林簡的眼神帶着沉沉的審視。
偌大的辦公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時無言,靜得可怕,好半晌,林簡終于受不住那樣的目光,心理防線率先崩潰,近乎認命般開口——
“對不起,我錯了。”
沈恪問:“錯哪了?”
林簡:“和同學發生矛盾,還傷了人,給你惹了麻煩。”
沈恪靜了兩秒,竟然哼笑了一聲,淡聲道:“你那個同學大概下周就會轉走,所以,我還不至于把你這點小事當成麻煩。”
林簡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不由皺起眉頭。
沈恪不留情面:“再想。”
“……”林簡妥協般放棄掙紮,擡頭輕聲說,“能提醒我一下嗎?”
沈恪的目光一直壓在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心說這小孩兒可真行,人不大,心眼卻不少,連裝可憐這套都用上了。
半晌,沈恪嘴角微勾,笑容卻有些涼,說:“今天你那同學的媽媽說錯了一句話。”
林簡臉色不變,心中卻驚瀾漸起。
“傻的那個不會自己去碰刀。”沈恪一針見血,“像你這樣聰明的才會。”
霎時,林簡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連唇色都在瞬間變得慘白。
——他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