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吃過晚飯,林簡一言不發地開始收拾。沈恪從小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富貴裏長大的少爺,端來做好的飯菜就相當于屈尊降貴了,此時也有點看不得林簡這個自覺的勤快勁兒。

“放着吧,明天阿姨來了再收拾。”

廚房的燈影給少年挺拔的身影鍍上一層光暈,林簡站在廚臺前,頭也不回地說:“你知道洗次碗一共分幾步麽?”

沈恪靠在沙發上,笑了一聲,随口問:“幾步?”

“第一步,把洗碗機箱門打開。”林簡一步一動,“第二步,把碗放進去。”往凹槽裏倒了适量的洗滌劑後,他轉身結案陳詞,“第三步,把箱門關上。”

沈恪膝上放着ipad,修白的手指随意滑動屏幕,像是忽然心血來潮一樣,逗小孩兒玩:“瞎說,剛才不是還倒了洗滌劑,還要按運行按鈕,這兩步怎麽沒算進去。”

林簡看着沙發上姿态慵懶的那個人,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洗滌劑不用每次都倒,有低量提示,洗碗機是自動感應的,不需要按按鈕。”

所以,一個人平時是要多不常回家,才會連家裏的洗碗機怎麽用都不知道呢?

“哦,是這樣。”沈恪的視線依舊停留在頁面上,臉上仍是那副漫不經心地笑意,“真厲害。”

林簡:“……”

林簡目光平定地看了不遠處的那個人半晌,忽然在心裏嘆了口氣。

算了。

沖澡的時候林簡才開始自我反省,認為最近這段時間自己的情緒來得着實別扭古怪。

他一開始就知道沈恪非常忙,當年不依不饒地要跟他回來,這些都是提前說清楚的,沈恪必然不會有過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他身上,這是一早就達成共識的事情。

起初那些年也都是這樣過來的,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家裏都只有他和裴姐兩個人,那時候沈恪簡直可媲美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工作起來像個陀螺一樣,不眠不休,遑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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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家裏的阿姨走了,沈恪總歸是不太放心他成天一個人住在空宅裏,所以這兩年回家的頻率也來越多,可曾經那樣的日子都過來,眼下林簡卻反而有些不習慣。

不是不習慣他回來,而是開始不習慣他不在家時的那些清冷和獨處。

不知足欲壑難填,人果然都是貪心的生物——

他竟然開始渴望長久的陪伴。

但是無論他自己這邊情緒如何波瀾,沈恪卻始終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仿佛對于他這些突如其來的小別扭毫不挂心。

就像今天這樣。

林簡雖然平日裏對誰都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面孔,但是卻極少用這樣的态度對待沈恪,在沈恪身邊,他從來沒辦法淡漠或是無視。

但是沈恪卻紋絲不動,半點沒有察覺。

算了,林簡今晚第二次對自己默念。

只當是自己中二的叛逆期到了。

林簡關掉淋浴,擦幹身上的水,随意擦了擦頭發,穿上浴袍出了浴室。

客廳裏果然已經空無一人。

林簡将浴巾搭在脖頸上,拎着書包來到二層書房。

沈恪正窩在沙發裏翻一本世界園藝金獎展冊,見他進門先是愣了下,而後淡聲說:“頭發怎麽不吹幹。”

“沒事。”林簡走到長案邊坐下,從書包裏拿出題冊準備刷題,心裏突然就舒服了一點,“天氣熱,一會兒就幹了。”

沈恪懶懶翻過一頁:“剛五月。”

林簡“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這樣的相處模式才是最讓人熟悉的,一如曾經那些年,兩個人安靜地栖息在這方天地之間,哪怕一整晚沒有交流沒有互動,也讓人莫名覺得踏實。

時間分秒流逝,書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林簡刷題時筆尖的沙沙聲,以及沈恪偶爾翻動書頁的細碎聲響。

林簡刷題的速度很快,選擇和填空幾乎能在頃刻間選定答案,遇到步驟繁瑣的解答題,也只是在側邊的空白區域潦草算上幾步,就能得出最後的解答數值。

一套标準時間90分鐘的測試卷,林簡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做完了。

頭發已經完全自然風幹,林簡拉下脖子上的浴巾放在地板上,擡頭就看見不遠處的人手裏拿的仍然是那本展冊。

沈恪是真的很喜歡園林設計,這件事林簡幾年前就知道了。

尤其是前年的時候,沈恪居然在住宅區公園後面的那座山上買了一大片空地,自己弄了個“落趣園”,林簡才了解到,他對那“高高下下天成景,密密疏疏自在花”究竟有着怎樣的向往和憧憬。

“落趣園”的面積雖然不小,但是和普通的園林還是不能比的,而且沈恪弄那個也不是為了賞心怡情,大概就為了自己親手種下那些奇花異卉時的欣然。

“落趣園”從山腳引水上山,四面沒有壁牆,只有入口處搭了一方嶙峋的石門,穿門而入後,先見一座面闊三間四面環廊的廳園,沈恪偶爾上山擺弄那些花樹,累了就在廳裏喝喝茶,徒作消遣。園後鑿辟一方天井小泉,引上來的山水就彙集在這方泉內,山泉清泠純淨,可以直飲。

繞過天井,就是兩個高5米長20多米的溫室花房,花房中間區域用作培植,兩側壘放着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盆座。沈恪養花種樹非常随性,某一品種的花木從不大面積栽培,而是零星幾株,當然這可能和他養的都是些阆苑仙葩不無關系,花房裏有多一半的幼株是從全國各地乃至海外空運過來的,沈恪養的時候異常珍惜,但若是養得不好或者死苗了,也毫不心疼,立刻移走,仿佛礙了眼一般。

這樣的随心所欲就使得每次林間去花房的時候,看見的總是不一樣的缤紛紫陌人間畫堂。

花房周圍散種着一些雲杉、燈臺樹和五角楓,最深處有一座邊樓,二層木質結構,一層作廳二層作房,林簡不知道沈恪有沒有住過那裏,反正他是沒有。

記得第一次到沈恪的“落趣園”,出門時他曾經好奇地問過,為什麽要建一個這樣的地方。

沈恪揉揉他的頭頂,還是那兩個字,好玩。

後來,等林簡再大一點,從宋秩那裏偶然聽聞沈恪上學時的一些瑣事後,大概也明白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一迳抱幽山,居然城市間。

明明是沉浮于商海詭谲之中的人,卻在這座喧嚣塵上的鋼筋叢林中,生生辟出這樣一處高臺厚榭阆苑瓊樓,是志趣,也是遺憾。

一本展冊七七八八翻到了最後,沈恪合上書,一擡眼,就見長案後面坐着的那個孩子單手支着額頭,皺眉怔怔看着自己,不知道想些什麽。

沈恪叫了他兩聲,林簡猝然回神,夾在指間的筆“吧嗒”一聲掉在案上。

沈恪好笑道:“想什麽呢小孩兒,眼神都直了。”

“沒什麽。”林簡嘟囔一聲,“十五了,還小?”

“在我這兒多大你也是小孩兒。”沈恪從懶人沙發上起身,揉了揉肩膀,往外走,“做完題進去睡覺,別太晚。”

林簡忽然就又有些莫名其妙地不高興,淡聲道:“還兩個月中考了,別人都在挑燈夜戰,我睡那麽早幹什麽?”

沈恪停下步子,這才略帶新奇地打量他一眼。

林簡一怔,以為是自己剛才語氣着實突兀,正想着找補,就聽沈恪笑着說:“你和別人能一樣麽,用得着那些?”

林簡臉上的神色微頓,反應過來後,嘴角漸漸有上揚的微勢。

“哦對了。”林簡從書包裏拿出今天發的那張成績單,遞給沈恪看,“要簽字的。”

沈恪接過來,看見全部科目的成績和那三個“1”的排名,沒忍住笑着“啧”了一聲:“上次我聽宋秩說,你們學校的同學都怎麽叫你的?林神?”

林簡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同學喊着玩的。”

沈恪點點頭,從長案上拿了一支林簡的筆,在成績單右上角簽上自己的名字,才笑意不減地說,“要注意和同學之間的關系啊小林神,別每次都這麽不給別人留活路。”

林簡看着那筆鋒遒勁的兩個字,心裏忽然就又高興了些,點點頭,忍着笑答應:“好,我盡量。”

沈恪先回房間休息了,林簡又刷了一套理綜試卷,趕在11點前回了卧室。

睡覺前,林簡将書櫃底層的一個棕色文件盒拿出來,将沈恪剛剛簽字的成績單平平整整地放了進去,這才心滿意足地爬上床。

從小學三年級到初中三年級,每次考試的成績單都是沈恪給他簽的字。

每一張,都被妥帖地收藏存放在一起,不缺不漏,一張不差。

就如同一株幼苗,見過風雨經過霜雪,最後終于被納入杲杲日光處,此後悉心澆灌,只待亭亭如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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