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離最後一節晚自習下課還有十分鐘,幾個課代表從老師辦公室回來,手裏各自抱着一摞試卷,學委手中拿着一沓成績單,幾個人一進門,原本安安靜靜正在上自習的教室突然爆出一陣哀嚎——

“不是吧不是吧!昨天剛考完最後一科,今天成績就出來了?!這是什麽趕盡殺絕的附中速度!”

“大禮拜五的發成績單,我仿佛看見了自己跪着在家裏過周末的樣子……”

“我爸說這次摸底考名次要是能前進五名,下個月就給我買終極千年隼的樂高!我看看……靠,沒戲了……”

成績單和各科試卷一張一張發下來,教室中幾家歡喜幾家愁。

坐在前桌的秦樂轉過頭,對後桌低着頭安安靜靜做題冊的男生說:“林神,你成績單呢,讓我瞅瞅。”

後座的男生半垂着頭,這個角度看過去,額前細軟烏黑的發絲稍稍遮住了眉眼,只能看見他清晰白皙的下颌線,和那張微微蒼白的薄唇。

五月的天已經初現暑意,男生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搭在課桌上的小臂勁瘦修長,被頭頂的白熾燈一照,皮膚泛着一絲冷白。

林簡聞言頭也沒擡,一只手繼續寫着最後一道大題的解題步驟,另一只手拎起放在桌角的成績單,遞了過去。

秦樂雙手接過,姿态恭敬端莊,兩分鐘後——

“卧槽——嫉妒使我面目全非啊!啊啊啊啊!”秦樂捧着林簡的成績嚎得慘絕人寰。

附中是省內遠近聞名的重點初中,校風端肅,治學嚴謹,不管是學校自己組織的普通考試,還是像這種全市統一的摸底聯考,成績單上除了會印着學生的各科成績之外,還會附印三個等級排名。

班級、年級、市級。

而林簡的三項排名中,分別印着一個“1”字。

秦樂的同桌叫朱然,是個帶着眼鏡的逗比,此時對着林簡的成績單也連連咂舌,難以置信地轉頭問:“林神……你這個成績……你真的比我們還要小一歲,只上了兩年初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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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簡,十五歲,附中初三畢業班學生。

林簡聞言依舊沒擡頭,只是好看的嘴角微微勾了下,淡聲道:“給你看身份證?”

“那倒不用,我就是有點……”朱然痛苦哀嘆,“每次看見你的成績,我都替我爸媽懷疑人生……不知道他們生了一個什麽玩意兒出來,哎!”

“算了吧然然,堅強一點。”秦樂搭上同桌的肩膀,開始菜雞安慰,“林神和我們不是一個等級的生物體,咱不和他比智商,比別的。”

朱然:“……比如?”

秦樂:“樂觀!你看看,看看!智商雖高成績雖好,但是林神他不快樂啊!每次都考第一,但是他開心了麽,愉悅了麽,微笑了麽——”

“……”林簡清清淡淡地嗓音飄過來:“你看我打你了麽?”

周圍的同學一陣善意的哄笑。

晚自習放學鈴聲響起,同學們終于如釋重負地收拾書包,三倆成群地往教室外走。

秦樂一邊将幾科試卷往書包裏塞,一邊和那個與自己素未謀面的“終極千年隼”樂高訣別:“拜拜我的愛,總有一天會回來……”

林簡收拾好書包正要從後門出去,聞言腳步微頓,想了想,說:“我拿給你吧。”

“嗯……啥?”秦樂愣了愣。

“千年隼。”林簡将書包輕輕甩到左肩,“下周一我帶過來。”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秦樂怔了半晌突然反應過來,瞬間立正站直,神色凜然,“林神,你平時比較喜歡哪種磕頭方式?只要樂高到位,什麽姿勢我都會!”

林簡失笑,轉頭出了教室。

附中只有初三的學生需要上晚自習,晚上八點半,學校附近的學生并不算多,林簡順着甬路走了幾步,還沒到公交站,路邊就傳來一聲汽車鳴笛。

林簡下意識停步看過去,果然看見了熟悉的車牌,來都來了,林簡輕聲“啧”了一下,也只好走過去。

拉車門,上車,林簡将書包放到一邊,音量不大地喊了聲“宋叔。”

來接人的正是宋秩。六年間,宋宋秩已經從原來的沈長謙特助,搖身一變成為了沈恪的私助,除了是沈恪業務上的得力心腹,像這種接孩子放學的私事更是全權包攬。

車子滑入主幹路,宋秩笑道:“一見面就喊我叔,我這正當年的青春年華都讓你喊老了。”

他們之間太過于熟稔,所以說起話來更顯得随意,林簡偏頭微微笑了下,說:“三十六,十五,叫叔應該的,要不顯得沒規矩。”

“……”剛剛過完本命年生日的三十六歲宋叔十分無語,向左打了一圈方向盤,不滿道,“那你怎麽不喊沈總叔?要不就是沒個稱呼,要不就偶爾平地一聲雷地來聲‘哎’……哦,合着你那規矩就對着我一個人吧?”

林簡眼底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風吹漣漪般,轉瞬消散,他說:“喊過的。”

宋秩:“我怎麽沒聽見過?”

“又不是喊你。”林簡剛過變聲期,嗓音有種少年人獨有的清泠質感,“宋叔叔要是喜歡,我下回多喊你兩聲。”

宋秩:“……”

宋叔叔就多餘問。

行至半路,林簡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說:“不是說不用接我,我坐公交回去就行了麽。”

“嗐,不是特意接你,我今天剛好順路,再說你每天坐公交,下了車還得走那麽一大段路,不累啊。”

“不累。”林簡說,“我一般都計時,競速跑回去。”

小學霸的鍛煉方式就是這麽與衆不同。

別問,問就是你們中年人不懂。

到了家,宋秩将車停在花園別墅大門口,對林簡說:“我就不進去了,阿姨應該做好了飯,你晚上看書別太晚,早點睡啊。”

這話的意思,就是沈恪今天也不會回來。

林簡點點頭,等車子開走後才走進大門。

原來照顧林簡的裴姐在兩年前辭職了。說是老家的小孫子要去外地上中學,父母平時工作都忙,身邊沒人陪讀做飯不行。裴姐在沈家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工,又照顧了林簡好幾年,走的時候沈家給了她好大一筆養老錢,裴姐出門前拉着林簡的手哭得眼淚橫流,說舍不得。

林簡也有些怔忪,但似乎只是由于某些常年養成的習慣被驟然打破之後而産生的不适,說不舍得似乎不恰當,可能是幼時經歷所致,對于人與人之間的親緣,他總是比同齡孩子要淡漠許多。

裴姐走後,沈恪本想再從大宅調過一個阿姨來,但是林簡卻拒絕了。

對于日常生活中的瑣事,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得心應手,而且他白天在學校上課,說到底這個“照顧”,也無非是一餐一飯的事。

家裏的草坪花園、噴水池和陽光房有工人定期上門維護,這些用不着誰來操心。

何況沈恪還經常不回來,所以屬實沒有這個必要。

這麽多年來,沈恪對于林簡基本就是“任其生長”的态度,從不會在細枝末節的小事規範或者幹涉他的選擇,或是違背他的意願,給他最寬松充裕的成長空間,就像很多年前沈恪應允過的那樣“原則之上,怎麽樣都可以”,随他高興。

而大事……林簡從來到沈家那一天就太讓人省心了,除了早年間剛轉到私立學校和同學動刀子那件事外,再沒出現過什麽需要沈恪出面解決的大事。

因此兩人“協商”過後,沈恪只找了一個鐘點工阿姨,負責林簡學習日的晚餐和假期的三餐,做完就走,不需多留。

五月的初夏,晚風清涼又溫柔,林簡進了院門沒直接進屋,而是将書包放到院子裏的長椅上,繞着噴水池速跑了二十圈。

今天的鍛煉日程完成,才拎起書包進了門。

屋子裏的客廳和廚房燈亮着,可能是阿姨走的時候忘了關。

林簡沒在意,将書包放在玄關處換鞋,準備先去洗手再吃飯。

而剛從一樓的洗手間出來,一擡頭,就愣住了。

沈恪端着阿姨做好的飯從廚房出來,站在餐桌邊,擡頭瞥了他一眼。

林簡一時有點懵,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麽回來了?”

其實想問的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時過七年,二十七歲的沈恪眉目依舊,曾經的青年之姿愈發英挺颀長,周身混沌着介于青蔥和成熟之間的邊界感。

這種感覺近些年常常讓林簡産生一種很奇特的矛盾。

就像他原以為,普遍膚色偏白的男人總會讓人聯想到羸弱,就像自己小時候那樣,誰見了都愛說他是個糯米糍。然而放在沈恪身上卻截然相反,這人也白,這麽多年哪怕是盛夏時節,林簡就沒見他曬黑過,但是周身氣度卻又硬朗蒼勁,宛如一株紮根生長在皓月山巅的青松,韌而拔擢。

“在你跑圈之前進來的。”

沈恪答了他那個問題,放下煲湯的小砂鍋,見他還傻站在錯層臺階下,忍不住“啧”了一聲,好笑道:“這是等喂呢?”

“哦,來了。”

林簡回過神來,快步走過去,眼尾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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