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這一餐吃得千滋百味, 吃完晚飯,沈恪問:“你住哪裏?”
林簡拎起外套,随他走出包廂, 說:“工業園區的公寓。”
“好。”沈恪說,“我送你。”
他們繞過幾扇工藝繁複的雙面繡屏, 一前一後走到大廳,到吧臺前,沈恪買單結賬。
林簡站在他旁邊, 看沈恪從臂彎的大衣口袋掏出錢夾, 錢夾打開抽卡的那一瞬間, 一簇豔色一閃而過,卻忽然刺到了林簡的眼睛。
心跳再次不受控地混亂起來, 雖然只是很短暫的一瞥, 但他确定自己不會看錯——
方才被放在錢夾內層中的, 那轉瞬即逝的一抹色調, 竟是當年他親手送出去的平安福。
不動剪,不斷線——
五色馬, 求的就是福氣綿長。
林簡快速将視線抛至餐廳門外, 用長街之上絢爛瑰麗的霓虹燈海,掩飾倏然而紅的眼底。
可能是這一餐後半程的氛圍太過溫馨, 又或許是面前的人舉手投足間的細節太過于熟悉, 等待林簡從餐廳出來再次坐上車子副駕時, 原本悄然滋生的生硬與無措, 竟然全部被溫和地安撫了。
沈恪僅僅用了一頓晚飯的時間,就能重新帶他回到五年前的熟悉與親近之中。
林簡微微側眸, 餘光看見沈恪扣好安全帶,點火, 車子向前滑動,他從見面開始一直緊繃了大半天的肩背,終于慢慢松弛下來。
車子向園區方向行駛,林簡的視線不經意間從中控臺的時間上掃過,這才發現已經過了九點鐘。
他忽然想到什麽,轉頭問:“你今天還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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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城市之間相隔了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如果沈恪今晚還要回去,那算下來耽擱的時間未免太久了。
果不其然,沈恪說:“回去,明天上午還有一個推不掉的會。”
林簡追問:“你自己開車回?”
“嗯。”
“司機呢?”
沈恪輕描淡寫地說:“沒讓司機和秘書等。”
“就為了吃個晚飯……”林簡眉心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隔半晌,才吐出一句:“耗到這麽晚,還要自己開三個多小時的高速,你何必瞎折騰這一回。”
沈恪聞言稍顯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但随即,便被眼底浮起的零星笑意代替,他倒是沒解釋什麽,只是用多年前林簡最熟悉的、略帶縱容的口吻,溫和笑道:“說什麽傻話。”
這語氣自然得過分,就仿佛……身邊坐着的,依舊是曾經那個少年一樣。
從未離開過一般。
“倒是你,明天……”沈恪話說一半,林簡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沈恪收住後面的話,示意他先接電話。
林簡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組長。”
方景維在電話那邊問:“還沒回來?剛剛去你公寓門口敲門,沒人開。”
“嗯。”林簡看了一眼旁邊專心開車的沈恪,斂眸簡短回答,“遇到一個朋友,一起吃個晚飯,找我有事嗎?”
沒想到方景維經歷兩秒,不答反問,笑着說:“你在這邊有朋友?之前沒聽你提起過。”
林簡向來對周圍的人有着清晰的劃分,而在他看來,無論是作為同事或是上司,方景維這句話問得明顯過界。但鑒于沈恪還在車上,他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又重複了一遍:“組長,還有別的事嗎?”
“沒什麽。”方景維似乎毫不在意他聲音中顯而易見的疏冷,依舊笑着說:“只是通知你一聲,這段時間趕競标方案辛苦了,最終結果大概一周左右出來,所以從明天開始到結果公布這段時間,就當給大家放個短假,但是手機要随時保持暢通。”
林簡說:“好,我知道了。”
原以為通話到這裏就該結束了,沒想到方景維再次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句:“所以,明天你有什麽安排嗎?”
而不知道是不是林簡手機外音有些大,這句話問完,他明顯感到一直在開車的沈恪偏頭看了他一眼。
“沒有。”林簡眉心漸漸染上一絲不耐,但依舊平靜回答:“如果沒有其他重要的事,大概會在公寓好好休息兩天。”
“嗯……這段時間你幾乎在連軸轉,現在确實應該休整一下。”不知為何,這個答案似乎讓方景維感到一絲愉快,結束通話前他說,“好的,那明天見吧。”
一直到電話挂斷,林簡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沈恪單手輕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支在額角,食指在太陽穴的位置輕點了幾下,等林簡收起手機,忽然問:“你組長?”
“嗯。”林簡說,“就今天帶隊參會那個。”
沈恪卻沉默了一段時間,而後輕輕嘆了口氣,倏然問了一個不像他以往風格會問的問題:“他對你一直這麽……熱絡?”
最後兩個字說出口時,沈恪非常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但林簡從小到大,對于沈恪最細微處的感官都極其敏感,他就在那短暫的停頓中,從沈恪的口型變化中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如果猜得沒錯,沈恪一開始想說的不是“熱絡”,而是“上心”。
林簡心中忽然騰起一陣極為玄妙的錯覺,因為他似乎從沈恪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一點點幾近于無的探究和……悵然?
“啪”的一聲,那個隐形的“情緒開關”再次被沈恪拍下,這個認知簡直讓林簡又新奇又匪夷所思,但他狐疑地看着剛才提問的人,選擇實話實說:“不算,他為人非常圓滑周到,對項目組裏的任何一個成員都很好。”
沈恪對此沒有發表任何反駁意見,只是微微挑了下眉:說:“是這樣啊。”
“嗯。”林簡點點頭,又想到剛才被打斷的話題,問:“你剛剛想說什麽來着?”
“哦。”沈恪像是思索着什麽,被提醒後才想起來還有這一茬,但緊接着卻說:“沒什麽。”
“嗯?”可能是從小養成的習慣,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他在沈恪面前從不會掩飾自己那股別扭勁頭的樣子又一不小心冒了出來,“蒙誰?你剛剛明明說了‘你明天’這幾個字,那麽我明天怎麽了?”
他這個直白又執拗語氣簡直和印象中不差分毫,沈恪倏然晃了一下神,再偏頭一看,不只是語氣,就連林簡此時的表情神态,都和記憶中那個無數次擰着眉非要向自己要個答案的少年一模一樣。
“明天……”沈恪說到這忽然頓了下,再開口時已經帶上了散漫的笑意,“你不是要和方組長明天見?”
林簡才不信他的鬼扯,快速說道:“他随口一說而已,現在是我問你。”
真的是……一模一樣。
沈恪眼底的笑意陡然加深,但他不是林簡,不會像他一樣對于旁人帶着明顯暗示性的交流完全無感,至少聽得懂那些被林簡自動屏蔽或者毫不挂心的弦外之音。
何況說,對方已經表露的如此明顯。
沈恪沉吟半晌,忽然問:“那位方組長……是單身嗎?”
這一下問得林簡猝不及防,他登時愣在那裏,轉頭用疑惑探究的目光盯了沈恪很久,腦子裏飛速盤旋着他這樣問的原因,以及……這一天下來,方景維和沈恪之間發生過交集的畫面片段。
林簡說不清此時自己是什麽感覺,但随着腦子裏走燈似的場景重現,一顆心卻在很短的時間內勻速下沉。
他想到了方景維的儒雅倜傥,想到了沈恪的矜貴持重,想到了方景維的風流潇灑,想到了沈恪的風度翩翩。
這樣類比,确實登對。
過了許久,他慢慢調轉身體,重新坐正,将視線從前擋玻璃處抛向華燈閃耀的路面,從嗓子裏擠出一句:“應該是,大家都這麽說,不過……”
沈恪問:“不過什麽?”
“不過雖然不清楚具體年齡,但設計院的同事盛傳他已經年過四十,是不是……不太合适?”
沈恪心口倏然一跳,下意識回答道:“确實年齡差有些大。”
林簡無聲望他一眼,而後克制地收回目光,垂眸勾了下嘴角——像是啞然的自嘲。
沈恪今年三十五歲,和四十有餘的方景維不過相差六七歲而已,但這樣的差距在沈恪看來已經是“差距大”了。
所以,和他相差整整十二歲,一個輪回的自己,當年向他坦白心底那樣驚世駭俗的念頭與癡妄時,會被溫柔的拒絕,便也不稀奇了吧。
雖然不是全部原因,但一定是其中的“幾分之一”。
所以這麽多年來,他痛定思痛輾轉不安,即便已經過了五年多,即便他們之間再度意外相逢,再這樣心緒翻滾難以自持的夜晚,年少的心事,曾經的妄念,他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再提。
而沈恪……林簡微微擡眸,看着旁邊眼神溫沉的男人,心想,大概在沈恪那裏,自己少年時期的癡癡惘惘和求而不得,早已經随風而逝,做不得數,也做不得真了。
如今再重逢,他們……也只是故人而已。
這一晚上的情緒起伏過于波折,以至于林簡多年練就的自控與克己随着那句“年齡差”全部煙消雲散,此時他的直覺先于意識,在自己還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已經開口問了出來:“五六歲,哪怕六七歲而已,也沒有差大多吧……或者,你覺得多少歲才算合适?”
“嗯?”沈恪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等過幾秒突然想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的時候,難得腦子出現了幾秒鐘的空白與斷檔。
所以,他是以何種刁鑽詭谲的思考角度,才能理解到這個層面上的?
一時間,沈恪只覺得啼笑皆非。
“……你笑什麽?”林簡語氣中夾雜了很淺的不爽。
“你……”沈恪握拳掩了一下笑意,失笑道,“你這個思路真是的……”
“怎麽?”
沈恪嘆了口氣,如實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簡微微挑眉:“那你什麽意思?”
“你還真是……”沈恪語調中帶着幾分笑意,更多的是溫和的無奈,“二十多歲的人了,好歹也在國外生活了那麽多年,怎麽對別人的示好還是那麽不敏感?”
之前念高中的時候就是這樣,有好幾次艾嘉的人情電話都打到了沈恪這裏,結果回頭一問林簡,才知道他對于無數次在圖書館、籃球場或者實訓樓“偶遇”的女生,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過了幾秒鐘,明白過來沈恪這話的意思後,輪到林簡愕然。
“我……”林簡難得磕絆了一下,“我沒有那個意思,方……他應該也沒有,可能是你會錯了意。”
沈恪聽他這樣講,并沒有再進一步闡述活說明什麽理由,只是很輕地看了他一眼,說:“嗯,也可能。”
畢竟在沈恪看來,不管對方是有意還是無心,對于林簡而言都絕非最好的選擇。
但此時林簡的心境卻再一次掀起微妙的波瀾,他搭在車窗旁邊的手指微蜷了一下,過了很久,才低聲問:“所以,你剛剛說年齡差得有些多,并不合适,是指我和他對嗎?”
沈恪看着前方的路面,沒有出聲。
可能是今晚的“情緒感應”開關頻繁以至于隐約失控,也可能是沉澱凝固了五年的濃烈情感在重逢的這一天死灰複燃般噴湧外洩,或者是習慣作祟,在面對沈恪的時候,林簡始終無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言行,他驀然開口問道:“那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合适,或者……相差多少歲,才算是上限?”
這句話是當下嘴巴不受思維控制時脫口而出的,但問過之後林簡才後知後覺,原來,他在五年前就已經想問同樣的問題了。
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可以呢?
我與他之間的差距要縮短到哪個程度,才是可以被接受的?
如果五六歲不行,七八歲不合适,那麽十二歲呢?在你看來是否更是天塹鴻溝,無法逾越的障礙?
沈恪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了一點,但很長時間,都沒有回答。
心底有個角落微微塌陷,沈恪冷靜而沉默地完成自我修葺。
過了很久得不到回答,林簡神色并沒不見多少失落,他平緩地舒了口氣,慢慢轉回頭,看着前擋玻璃上的流光燈影靜了一會兒,而後輕輕笑了一聲。
“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嗎?”
沈恪動了動唇,還未出聲,就又聽他笑道:“我……怎麽說……也算是你看着長大的,所以哪怕是站在長輩的角度,也沒有什麽比較好的建議要給我?”
“你……”沈恪斟酌片刻,像是想到什麽,也很輕地彎了一下嘴角,說“如果非要有的話,我希望對方是個心性堅定的人。”
林簡眼尾輕挑,睨着他問:“怎麽定義?”
沈恪沉默片刻,口吻變得有幾分沉靜而鄭重說:“林簡,我希望你永遠被堅定的選擇。”
你的一心一意,值得更純粹的心無雜念來比肩,如果對方選擇了你,那麽我希望他沒有任何多餘的理由,僅僅是因為,你是你而已。
就像是蜜蜂一定要汲取花蜜,是蝴蝶一定會破繭,太陽一定是東升西落一樣,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一定要成為被選擇的原因本身。
過了很久,林簡慢慢轉回頭,斂眸不知思索着什麽,半晌,将視線移至車窗外,輕輕“哦”了一聲。
話說到這裏,兩人再度沉默下來,再要多說,恐怕就越界了。
畢竟,當初林簡執意要離開的原因兩人心知肚明,而在林簡那裏,沈恪應該算是個有“前科”的人。
雖然五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任何人和事,又或者時光教人長大,此時坐在身邊的的青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問沈恪“真的沒可能嗎”的倔強蒼白的少年,驀然回首曾經時,可能恍然發現,過去的種種執着不過是少年心性使然,而如今回看,也不過是一時亂花迷眼而已,早已付之一笑,不值一提。
但沈恪依舊提醒自己——無論如何,時隔五年才讓他又見到了人,所以最好謹言慎行,有些話,說輕說重,說深說淺,都不合适。
他不想再一不小心觸到對方的“逆鱗”,若是再信訊全無地跑五年,還要去哪裏找人?
于是,他們兩個人都默契的繞着那個曾經的“禁區”,無人敢越雷池半步。
車子駛入下道,林簡出聲提醒:“前面左轉就到了。”
“好。”
工業園區這邊沒有社區門禁,沈恪徑直将車開進園區內,就要到公寓樓前時,林簡卻道:“可以了,我就在這裏下吧。”
沈恪緩緩減速,卻沒停車,問:“為什麽不到公寓樓那邊。”
林簡想了想,回答:“同事們去聚餐已經回來了,如果被誰看到我和你……不合适。”
沈恪眉棱微挑:“……不合适?”
“嗯。”林簡低頭解開安全帶,卻沒多解釋。
沈恪将巴博斯停在離公寓樓不遠不近的側面空地上,林簡下車時忽然想到什麽,開車門的手一頓,又轉過身來,帶着罕見的欣然問:“對了,皮蛋好嗎?”
“可算想起它了。”沈恪聽他這樣問,眼底不自覺地漾起笑意,說:“好得不得了,一吃一大碗,一睡大半天,每次去寵物醫院做體檢,醫生都讓它節食減重。”
“……不可能。”林簡板起臉,難以置信,不接受自己的狗竟然居然走上歧途,直接甩鍋道,“它……那是邊牧,怎麽被你養成這樣?”
“沒辦法。”沈恪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管不住。”
林簡看着他清淺熟悉的笑意,頓時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之中。
“你少騙……”林簡剛要反駁,眸光不經意一掃,恰好看見從公寓門口走出來的那道身影,話音霎時一頓,緊接着反手拉開車門,傾身說了句“那你開車小心”就要往公寓那邊走。
沈恪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當然也看到了那個人。
是方景維。
再看着林簡頭也不回快步離開的背影,沈恪搭在方向盤上閑閑敲着的手指頓住,輕輕挑眉“啧”了一聲。
這麽急?
連句再見都沒有了。
林簡人高腿長,不多時便走到公寓大門口,正在低頭看手機的方景維聽見腳步聲擡起頭來,看清來人後不由露出笑容:“這麽晚才回來,和朋友聊得開心嗎?”
“還好。”林簡又恢複了一貫清清冷冷的口吻,卻在心底希望沈恪已經開車走掉了,畢竟他屬實不願意被方景維知曉自己與沈恪竟然相識這件事。
方景維商人思維,圓滑而精明,若是知道他居然和沈氏的大老板有故交,必然會毫不猶豫地抓住這根線頭,有所企圖或是動作。
如此一來,項目競标這件事便不那麽純粹了,林簡本就對這種事反感至極,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沈恪也不喜歡。
“這邊不好打車,怎麽回來的?”方景維貌似無意地閑聊。
“還可以。”林簡說,“線上叫車比港城方便很多。”
“那确實是的。”方景維說着,不經意向林簡身後瞥去,林簡随着他的視線轉頭,卻只看見巴博斯呼嘯而去時消失在夜色中的尾燈。
“……沒想到……”方景維面露詫異,“內地的網約車都是這個級別的了……”
開八百多萬的巴博斯載客,這經濟社會得高速發展到了什麽水平啊?
“嗯。”林簡心裏松了口氣,收回目光,點點頭淡聲說,“據說還有開幻影接單的,下次看看有沒有好運氣遇到。”
“……”
“我先上樓了。”林簡擡腳往公寓樓大門走去。
“林簡。”方景維在他背後喊人,看林簡停步,笑着問,“今夜晚風很舒服,有興趣一起走走嗎?”
“……不了。”想到在車上和沈恪那段烏龍對話,林簡微微蹙眉,幹脆回絕道,“我吹夜風容易偏頭痛,您自便吧。”說完便徑直進門。
“……”
園區生活公寓不是指紋開鎖,林簡站在門前用鑰匙打開房間門,進屋後打開玄關的頂燈換鞋。
公寓布局是典型的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結構,林簡換好鞋後直接回到卧室,從行李箱中拿出浴袍,而後去浴室沖澡洗漱。
這個習慣還是幼年時和沈恪一起生活養成的,無論春夏秋冬,只要從外面回來,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沖澡,仿佛有了這個過程,家門外的俗事萬般就能被熱水一并沖走,而從浴室出來後,家就是家,和那扇門外的紛紛擾擾就沒有了關系。
那是曾經只屬于他們兩個人舒适圈。
洗完澡回到客廳,茶幾上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林簡擦着頭發走過去,看見來電屏幕上的越洋號碼。
他接起電話,和緩的女聲從聽筒流出,Brianna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問:“林簡?”
“Brianna,你好。”
确認了是本人接聽後,Brianna接下來的交流便自如地切換成了英文:“很久沒有聯系了,最近怎麽樣?”
“還不錯。”林簡坐到沙發上,想了想,又說,“我回到內地了。”
“哇哦?不在港城工作了嗎?”Brianna好奇道。
“沒有,就是因為工作才回來的,可能不久之後還要回港城。”林簡和Brianna交流時,有種莫名的平靜,口吻也舒緩很多,不再那麽冰冷疏離。
畢竟為自己做心理疏導長達四年的心理醫生是可以信任和傾訴的,也是林間為數不多的,在內心可以不設防的人。
“是這樣啊。”Brianna在電話裏笑笑,很随意又很專業地與他閑談,“那麽最近感覺還好嗎,換了新的環境,會覺得有壓力嗎?”
“還好。”林簡如實回答,“沒覺得有壓力,畢竟在哪裏對我而言都沒有什麽區別。”
都如浮萍飄零,任爾東西。
“不,親愛的。”Brianna溫聲說,“你還是有點悲觀。”
林簡将頭仰在沙發背上,輕輕笑了聲。
“睡眠怎麽樣?”Brianna又問。
“還算穩定。”林簡說,“并沒有加大藥量,還是原來的狀态。”
只不過也沒有減量就對了。
“好吧,那麽心情呢?”Brianna又問,“現在還會去機場嗎,頻率是否依舊固定?”
Brianna問完這句,卻很久沒有聽到林簡的回答。
等過了心理醫生認為的回答時間範圍,Brianna想要再次提問的時候,林簡忽然說:“不了。”
簡短的兩個字,Brianna卻大感意外,口吻也嚴肅了幾分:“為什麽,能告訴我出了什麽事嗎?”
“我……”林簡聲音頓了一下,咽下那一剎那間出現的波瀾,片刻後,才說,“……我見到他了,就在今天。”
“……什麽?”Brianna驚訝道,“你是說你……在今天嗎?”
“對,确切說是五個小時之前。”林簡放下手裏的毛巾,仰頭望着頂燈閉了下眼睛,又睜開,才說,“Brianna,我一開始以為又是自己的夢而已,但後來發現不是,這都是真的。”
Brianna的口吻變得有幾分狐疑:“你如此确定?為什麽?”
“是的,我如此确定。”林簡說,“因為我看到了他随身帶着我送他的禮物。”
“那個平安福?”
“對。”林簡說着,眼底漸漸浮現一點笑意,“那時候我就知道了,不是夢,我竟然真的看見他了。”
“……為什麽?”
“因為……”林簡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他竟然随身帶着我送的東西,在夢裏……都沒有這樣好的事情。”
“……”
後來的時間,林簡又和Brianna聊了很多,并約定了下一次線上視頻治療時間,包括Brianna告訴他,自己不久之後可能要來國內參加一個學術交流,到時候他們可以約時間見一面。
林簡想了想,說可以。
挂斷電話已經很晚了,林簡拿着手機回到卧室,充上電後去行李箱裏找出藥盒,就着溫水吞下半片白色藥片,而後很自覺地上床休息。
可能是遇到了五年中無時無刻不在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這一覺林簡居然睡得很沉,甚至可以說黑甜無比。
第二天早晨,他是被持續震動的手機群聊提示吵醒的。
林簡側身躺在床上,看着項目群中的聊天記錄已經喪心病狂地刷到了99+,還以為是項目上除了什麽事,霎時清醒。
而等他大致爬樓看了看內容,發現都是項目組的同事們在天南海北地讨論今天去哪裏浪,已經明天後天去哪裏浪後,便冷着一張臉,毫不猶豫地給群聊設置了免打擾。
起床,洗漱,吃早餐,等收拾妥當後,林簡沒有和同事一起,而是自己走到園區外的公交站,坐公交到了城市中心地帶,步行到即将開工的項目現場。
他在中心地帶逗留許久,踏查的同時也不禁期待——若是這個項目最終競标成功,那麽這塊近千畝的土地上,便會出現一座由他參與設計主導完工的城市中央公園。
幻想着每一個概念完整落地,親自将設計理念變為現實存在,是每一個園林設計師的通夢,林簡并不例外。
由于耽誤的時間過長,午飯幹脆在外面簡單吃了一點。
等再坐公交回到園區公寓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林簡照例進屋沖澡,洗完後來到客廳,準備找一部老電影消遣時間。
而電視機剛剛打開,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林簡循聲看去,下一秒,眸光凝滞。
居然是……沈恪。
昨天在私廚包間,林簡只将自己現在的電話號碼輸進了沈恪的手機中,因為沈恪說,他沒有換過號碼,所以林簡也沒有多問。
畢竟那串尾數是“1111”的十一位數字,他從未忘記過。
而現在,距離見面不過十幾個小時,沈恪又主動聯系他?
林簡覺得自己心跳又有些不穩,他深深舒了口氣,拿起手機,接聽。
沈恪的聲音依舊是帶着顆粒感的好聽,在電話裏問:“在公寓嗎?”
林簡不自覺的握緊拿着電話的手:“在。”
沈恪就笑了笑,問他:“方便下樓一趟嗎?”
“現在?”
“是。”
林簡懵了幾秒,倏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幾步走到窗邊向下望去,卻沒看見電話裏的人,他問:“你在哪?”
“在昨天停車的那個位置。”沈恪像是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一樣,輕輕笑了一聲,“別看了,公寓樓的窗戶望不到這裏。”
“……哦,好。”林簡說話間已經回到了卧室,一手打開行李箱,找出衣服,“那你等我一下。”說完頓了頓,又囑咐道,“或者再走遠一點也沒關系,我這就下樓。”
“……”再次被暗示“不要被誰看見”的沈恪靜了兩秒,才說,“好,你不急。”
林簡挺急的。
換好衣服,他徑直乘電梯下樓,到公寓門口時,幾乎是用跑的,來到昨天下車的那片空地。
遠遠便看見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初秋不冷不熱的陽光中,像很多年前那樣,清俊又高大。
沈恪聽見腳步聲,擡起頭來,下一秒,沖不遠處的人笑了一下,而後手中一松——
林簡猝不及防,還來不及止步,便被遠遠飛奔而來一團撞了個滿懷!
一只熱烘烘毛茸茸的,但明顯體重超标邊牧猛地紮進他懷裏,林簡毫無防備,生生被撞得向後趔趄了兩步,才勉強站穩。
一低頭,就見皮蛋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裏閃着興奮的光,兩只前爪搭住他的肩膀,腦袋撲在他懷中好一頓猛蹭!
林簡被皮蛋纏着抱着,終于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而後忽然一把攬住皮蛋的身子,想将他抱起來,結果——
一下……居然……沒抱動。
“……”
“……還認得我啊?”林簡蹲下來,無語地揉揉皮蛋的腦袋,眼底笑意帶着驚喜,“這幾年,你過得不錯啊……”
于是更換來皮蛋一頓親昵的斯哈狂貼。
直到腳步聲停在面前,林簡才将視線從皮蛋身上移開,微微仰頭看着十幾個小時前才見過,此時又出現在他面前的人。
“你怎麽……”林簡卡了一下,才完整問出來,“你怎麽又過來了?”
沈恪站在橘色的陽光中,周身像是盈躍着明亮跳動的光點,眼底倒映着初秋的暖陽與眼前人的面容,笑着“嗯”了一聲。
“昨天說它胖了不是不信?”沈恪笑着回答,“所以今天帶過來,給你看看。”
也想再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