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棋局

棋局

在這風和日麗的一天，蘇陌陽身着一身白色的常服，看着面前陪自己下棋的蘇喻墨，嘆了口氣，說：“清淮啊！這一局，你贏了……”

蘇喻墨一邊落子，一邊面不改色的低着頭，盯着棋盤，說：“父皇，兒臣還是想和他成親。”

蘇陌陽一邊嘆着氣，一邊打量着眼前低頭的蘇喻墨。

蘇喻墨一身黑衣常服，衣服上并沒有過多的修飾，好像把全身都融入了黑暗之中。

蘇陌陽說道：“你啊……就只在他面前穿白衣，他有什麽好的……轉眼你也在京城裏待了快一年了，他……唉，你也快二十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可以對孤也笑一笑，不那麽冷漠啊！”

蘇喻墨低頭不語，沒有回答什麽。

蘇陌陽也知道他的想法，語重心長的說：“你在外征戰了三年之久，想必武藝也精進了不少，找個時間，你教一教你弟弟蘇寧吧！雖然你們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哎……寧兒他，很想念你這個哥哥，你母後也想你了。”

蘇喻墨這才擡起頭來，說：“兒臣知道了，明日便去看看他。那……”

蘇陌陽打斷道：“罷了，罷了，孤乏了，你回去吧。那件事以後再說。”

蘇喻墨無奈，“父皇，我是想說，憐城他最近怎麽樣了，還有母後。”

蘇陌陽倒是沒有想到他要說這個，敷衍的回答道：“都好。”

蘇喻墨微微擡頭，看着蘇陌陽的眼睛，認真的問道：“真的嗎？”

蘇陌陽偏頭不看蘇喻墨的眼睛，依舊敷衍的說：“真的。”

可是，他沒有料到，蘇喻墨會突兀的說：“父皇，你真的愛過母後嗎？”

蘇陌陽頓住了片刻，語氣平靜反問：“愛？”

若不愛，當時他也不會不顧一切的争取這個王位，不顧一切的娶她——那個即将嫁給他哥哥的女人。

也不會讓她永遠穩坐皇後的位置，她不願意和衆人分享同一個丈夫，他雖然做不到，但是，他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她。

後宮所有人都嫉妒她，可卻無奈于她受聖寵。

盡管，她一直在與他保持距離，疏遠他。

可是，他依舊愛着她，只不過，現在，那份愛意已經深藏于心，不敢表露。

蘇喻墨似乎知道了什麽，也不在說什麽了，起身沖蘇陌陽行了一個禮，退下了。

蘇陌陽在後面靜靜地看着蘇喻墨的遠去的背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獨自呢喃道：“或許，我也應該同意……”

王府裏皇宮不遠，也就半個時辰就到了，一回到王府中，蘇喻墨便急匆匆地去找墨疏桐。

雖然神色急忙，但是腳下依舊邁着四平八穩的步子，從背影看，還以為他不慌不忙，悠悠閑閑的。

在墨疏桐平時住的房間裏，蘇喻墨看了一圈都沒有看見墨疏桐。

于是，蘇喻墨找了一個丫鬟來問。

“隽永呢？”蘇喻墨看着眼前畏手畏腳的丫鬟，糟心的問道。

那個丫鬟畏畏縮縮的回答道：“墨公子在花園裏面。”

蘇喻墨想了想，問道：“你叫什麽？”

那個丫鬟聲音細不可聞的回答道：“醉裏。”

蘇喻墨沒有聽清楚，又問了一遍：“什麽？”

醉裏抖了抖，加大了音量，“醉裏！”

蘇喻墨點了點頭，說：“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名字取得很怪，誰給你取得？”

醉裏低着頭，“父親……取得。”

風輕輕吹過，把醉裏的衣擺吹動，醉裏連忙壓住裙子。

蘇喻墨擡手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等風止住了之後，蘇喻墨放輕了聲音，但語氣裏是命令：“擡頭。”

醉裏依言擡頭。

蘇喻墨看到那一張臉的時候不是想說她好看，而是想起來當時，他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

那天的天氣非常好，他那個時候還在經常與大燕發生沖突的西疆邊境外。

西疆又來鬧事了。

大燕的皇帝也就是他的父親，蘇陌陽打算和西疆小規模的打一場。

于是，蘇喻墨請求和當時的大将軍辛和一起去戰場上。

蘇陌陽同意了，雖然皇後知道了之後三天沒有理蘇陌陽。

那個時候，蘇喻墨十六歲。

戰場上不是好玩的，辛和把這個小皇子保護的很好。

辛和驚喜的發現這個小皇子并不像他以為的那樣一無是處。

在蘇喻墨為他提出了第三個破敵良招之後，辛和寫了一封奏折，向蘇陌陽講蘇喻墨的優秀。

蘇陌陽自然很驚喜，當即就下旨封蘇喻墨為禦王，是大燕朝裏，第一個十六歲就封王了的皇子。

之後的生活裏，蘇喻墨的形象在軍隊裏開始有了改變。

從将士們開始以為的廢物皇子變成了一個胸中有學識，沒有那麽廢物的皇子了。

不管怎麽樣，雖然這個皇子是一個只能躲在背後的皇子，但是總比那些真的沒有一點用的好很多了，而且這個皇子平易近人。

對傷兵都是很認真的幫忙包紮。

可是他們認為一個皇子沒必要這樣，可是蘇喻墨說：“在這個軍營裏，我就不是什麽皇子了，算半個軍師！”

戰場上刀劍無情，為了保護蘇喻墨，辛和大将軍犧牲了。

辛和大将軍身上中了數箭，血全部都濺到了蘇喻墨的臉上，眼睛裏。

蘇喻墨第一次發現戰場是這麽的殘酷。

蘇喻墨一直記得，辛和大将軍死前笑着看着自己，用最後的力氣說：“小皇子要快快長大啊！保護整個大燕，讓這個天下安穩……”

明明只是半年不到的交情，可是那一句話卻讓蘇喻墨選擇了願一輩子守衛大燕，護大燕永世無恙，令天下安穩。

那一戰的最後，是蘇喻墨指揮的。

辛和大将軍最後的遺物帶給了他的家人。

而他的屍體，辛和大将軍曾經說過，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所以他的遺體永遠的留在裏西疆邊境的那座山上面了，等待着某人，守候着大燕的邊境。

可是讓蘇喻墨沒有想到的是，不過才一年，辛和大将軍不過才死了一年，辛和将軍的妻女竟淪落到了無錢買藥的地步。

等到蘇喻墨找到他們的時候，辛和大将軍一家只剩下了一個女兒。

原本輝煌一時的将軍府也已經拆除了，那座紅極一時的将軍府就這樣化作了塵埃，消散于這偌大的京城裏了。

那個小姑娘，辛和大将軍的女兒，那個經常出現在辛和口中的，特別像他的女兒。

跪在她母親的床前，背對着蘇喻墨，腰板挺直的，帶着哭腔說：“我知道你，可是我不能白住在你家裏，我父親說過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我可以在你的王府做一個丫鬟，不白吃你家的飯！”

“好。”

又是一年半之後，秋風蕭瑟之時，蘇喻墨帶着墨疏桐一起回京。

辛和将軍的女兒也已經把姓氏隐了，獨叫醉裏，在燕王府裏做了一個丫鬟，一個淹沒于人群之中的女孩。

一點也不像辛和口中的活潑，鬧騰。

才一年半，她就變成了辛和大将軍看到也可能不認識的樣子。

明明是那麽活潑開朗，無所畏懼的，極像辛和的女孩，那一雙于辛和大将軍一模一樣的眼睛表明着主人曾經是一個全城人擁戴的大将軍的女兒。

那是她和父親最後的聯系了。

醉裏，醉裏，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夢回，吹角連營。

辛醉裏，辛家最後的遺孤。

可是，本來應該意氣風發，與父親一起去戰場上走一走，看看大燕京城之外風光的辛醉裏最後竟變成了一個畏手畏腳的小丫鬟。

蘇喻墨還記得，當時，辛和一手舉着辛醉裏的畫像，一手輕輕的撫摸上那個畫像上的人臉。

然後用一種幸福和溫柔的語調，興奮的和蘇喻墨說：“你看看，我的寶貝女兒，十歲了！和我特別像！只不過她母親身體不好，她要照顧母親，不然我們一家都可以在這裏！我可真想帶他們也看一看這裏的風光，他們一定喜歡……”

最後語氣裏帶了一點悲傷。

這段話就是在他犧牲前一晚說道。

蘇喻墨看着眼前的辛醉裏，說：“辛醉裏，你想不想去看一看你父親曾經看過的大漠風光？”

辛醉裏眼睛裏帶着淚花，第一次正面的，大聲的說：“想！”

蘇喻墨摸了摸辛醉裏的頭，說：“再過幾日，我帶你和我弟弟還有清淮，我們一起去看一看，當初你父親到過的地方。”

說着，蘇喻墨蹲下身，看着眼前這個十二歲左右的孩子，溫柔的問道：“你以後想不想和你父親一樣，作頂天立地的大将軍？”

“想！”

在王府中的花園邊，辛醉裏把蘇喻墨帶到了花園邊。

然後轉頭，看着蘇喻墨，小聲地說：“王爺……”

蘇喻墨低頭看了她一眼。

辛醉裏改口道：“清淮哥哥，你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知道了。”

約定好了，帶她去看一看她父親走過的地方。

約定好了，讓她變成和父親一樣頂天立地的大将軍。

約定好了，要保護這個大燕一輩子。

樹蔭之下，站着一個人，那個人，不讨厭大燕，甚至挺喜歡大燕。

是蘇喻墨繼辛和大将軍之後的，第二個讓蘇喻墨想要這大燕安穩，這天下安穩的人。

若天下安穩了，或許他可以和心愛之人，躲到一處世外桃源，安穩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