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001

001

唐婠醒來的時候,天色還蒙蒙亮着,透過簾帳漏進床榻的光線近乎于無,四周都是靜悄悄地,甚至能聽見屋外撲簌簌的落雪輕響。

她伸了半只臂出衾被揉眼,只這麽一來一回的功夫,裸露在外的肌膚就被寒氣凍得哆嗦了一下。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天,被窩才是這時節最好的歸宿。

唐婠毫無負擔打了個呵欠,翻身往榻裏側縮了縮,尋着熱源抱上去,把臉埋進了泛有溫淡藥香的胸膛。

溫亭玉覺淺,被她的動靜鬧醒了,長睫輕顫,睜開眼低下頭,淺褐色的瞳仁裏籠了一層惺忪的霧氣。瞧見胸口的情形,他仿佛下意識地攬了攬身前的人,神色溫溫柔柔、迷迷糊糊。

唐婠也仰頭看他,心口一陣泛甜,貼上他的臉頰親了親。

“吵醒你了嗎?”

他好似半醒未醒,俊秀漂亮的眉眼慵懶散倦,被微光浸泡着,格外有一種朦胧的美,唐婠能在他淺色的眼裏找到自己的倒影。

他沒回答她的問話,反倒将她擁得更緊,俯下首來缱绻地蹭了蹭她的發頂,聲音溫潤,又帶着微微的啞:

“婠婠昨日睡得晚,不着急起,再休息一會兒?”

唐婠對他向來毫無原則,幾乎立刻就應了聲“嗯”,手臂環住他尚顯清瘦的腰身。

“夫君要抱着我休息。”

溫亭玉便輕輕笑了一聲,順從地撫她脊背:“好,夫君抱着婠婠歇息。”

同床共枕将近一年時光,他太知道如何做能令她覺得舒服了,唐婠被他哄得渾身懶洋洋地,沒半刻就浮起困意,又昏昏了睡了過去。

再次清醒時,床帳裏已是一片大亮。

唐婠抱着被子坐起身,入目只見內室空空蕩蕩,身旁的床榻上也沒了人影,伸手一摸,那位置冰涼涼的,看來人已經起了有一會兒時間了。

這麽冷的天,他能到哪兒去?

唐婠輕蹙起眉,目光下落,瞧見了床頭整整齊齊疊好擺放的衣裳,神情稍微松動了點。

自成婚以來,她和溫亭玉的房中便很少讓外人進出了,實則溫亭玉喜靜,她又面皮薄——別看溫亭玉面上一派清雅端方模樣,私底下什麽羞人的情話都能說出口,還極喜歡與她貼在一處——好吧,與夫君貼貼這件事,她也十分喜歡就是了。

總而言之,房中沒了下人,尋常穿衣洗漱這種小事,他們都是親力親為的,偶爾還能從中嘗出些閨房樂趣。

但今日溫亭玉不在,穿衣裳沒有了樂趣。

唐婠攏了攏腦後睡得亂糟糟的長發,心不在焉地穿上底衫、羅裙、襖子、貉袖,直把自己生生裹圓了一圈。

探腳正要下榻,忽聽見“吱”的一聲,房門開了一條縫。

唐婠擡頭。

她心心念念的夫君披了一身素色狐裘,提着幾個油紙包出現在門口。

四目相對,門口的人似是愣了下,随即趕緊轉身把門捂嚴實,好叫外邊的風雪刮不進來一分一毫。

唐婠卻沒他那麽多講究,趁這間隙,潦潦草草套好繡鞋,如一只心急歸巢的鳥兒般将他撲了個滿懷。

“你去哪兒了?一大早的,外面可冷着。”

聲音玉碎似的清脆動人,又摻了一絲可憐。

溫亭玉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脊背:“早起無事,我想着你喜歡鄰街的劉記糕點,便過去買了一些來。”

解釋完,見身上的人還不肯松手,他又擡手順了順她腦後的發:“好了婠婠,快下來吧,我剛從外頭回屋,一身寒氣,小心凍着你。”

唐婠并不動,腦袋埋進他的頸窩,與他肌膚相貼。

他沒說假話,外邊确實是天寒地凍,連他身後狐裘的兜帽上都沾了幾顆欲化不化的雪沫子。

唐婠捉住他的手,取下那串油紙包,瞥見最近的衣架子,挂好,又将他的手塞進了自己的襖子裏。

“你才被凍得厲害。什麽劉記糕點李記糕點的,在我心裏都萬萬比不上你一個。你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大冷天的,少往外跑,要是又被引出舊疾怎麽辦?”

“好,我知道了,婠婠別生氣。”

“我這不是生氣,我是心疼你!”

“我知婠婠心疼我。”

溫亭玉一雙桃花眼清淩淩地,從襖子裏抽出手,撫她眼尾。

婠婠此處敏感,只稍稍一碰,眼睫便一顫一顫地,眸中神色也會軟下不少,就如此時。

“可婠婠,我有時也忍不住會想,你同我這麽一個藥罐子在一起,我又能給你些什麽呢?我不似旁人家的夫君那般,能帶你騎射游獵、歷遍山水,還累你時常為我這副身子擔憂受怕……”

“你閉嘴。”

唐婠咬牙喝止了他,她最是聽不得他說出這些自輕的話,眼角隐隐泛出紅,眼底神情卻是堅定,仿佛一簇不肯彎折的梅。

“成親那日,我與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

溫亭玉靜靜盯着她,嘴唇還未動,已聽見她說道:

“忘了也沒關系,我再說一遍。”

她昂着頭,眼角眉梢全是一股傲氣,“我唐婠行事,只合乎自己心意,我既喜歡你,你便是最好的,不管旁人如何看待,我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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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唐婠行事,只合乎自己心意,我既喜歡你,你便是最好的,不管旁人如何看待,我絕不後悔。”

一年前的冬夜,她也是如此刻一般的神态,對他說出了這句話。聲音并不響亮,也并不有力,卻足夠果決清晰。

滿身的紅壓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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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亭玉恍惚了一瞬,很快回神,笑了笑:“我都記得。”

修長的指極溫柔地勾住一縷鬓邊發,繞到她耳後去,使得那張不施粉黛也明媚标致的臉蛋完全顯露出來。只不過因為心傷,眼角的紅痕還未盡散去,看起來十足招人。

“好了,婠婠莫惱,以後我不會再說那種話了……”

他語氣輕輕款款地,“買來這幾袋糕點,不過是想讓婠婠開心,婠婠別板着臉了,對我笑一笑可好?”

說完,俯首,以額相抵,輕輕蹭了蹭她的額頭,桃花一般的眼眸中情意綿綿,波光潋滟,直教人恨不能溺死在裏頭。

……這恐怕只有聖人才招架得住。

唐婠不是聖人,她招架不住。

她“嗷”一聲破了功。

“姓溫的,你又勾我!”

而溫亭玉只是笑,修長微涼的指已探到了她腦後,穿過綢緞般的青絲,虛虛抵住了她的退路。

他的臉壓得極近,溫熱的氣息拂到她的臉頰上,清苦的藥香絲絲縷縷鑽進鼻尖,顏色稍淡的唇若即若離地擦過她的眼尾,勾起四肢百骸綿綿密密的癢意。

屬實是……太妖了。

唐婠一顆心也被勾得直發癢,更記不起來她本就為數不多的矜持了,雙手環住他脖頸,踮起腳便迎了上去。

和她不同,溫亭玉從沒有急切的時候。

從容仿佛刻進了他的骨子裏,即便是在行些夫妻敦倫之事時,他也始終是不疾不徐、溫柔耐心的。

唐婠這二十年人生中,除了他,再沒有過別的男人,自然也無從得知別的男人在這方面行事如何,但溫亭玉确實給了她極好的體驗。

她喜歡與他耳鬓厮磨,更喜歡與他親密無間。

冬至日,窗外在落雪。

潔白的雪粒擦過飛燕似的檐角,打着旋兒落下,淹沒在了一地銀裝之間。

光禿禿的枝桠也被層層疊疊的雪色所覆蓋,如弓下彎,似乎不堪重負。風還未至,已戰栗般瑟瑟發抖。

又一粒雪輕飄飄撫過枝頭。

“啪”一聲,細枝斷了。

唐婠無聲地揚起頭,烏發淩亂,眼角垂淚,脖頸拉長成一條形狀優美的線。

過了片刻,才從瀕臨窒息的愉悅中抽回神思,手攥錦被,急促喘起氣來。

“……當心着涼。”

溫亭玉啞聲說着,提起錦被蓋過她肩頭,又擡指輕輕拭掉她眼角淚痕,白皙如玉的指尖沾上晶瑩濕潤的顏色,清雅之中無端透出些靡麗。

“怎麽這麽愛哭。”

唐婠才喘過氣,捉住他作亂的手指,放到唇邊咬了一口。

用的力氣倒是不大,連印子都沒留下,聊以警告:“不許調笑我。”

溫亭玉便不再說話了,微笑着替她收拾好臉上的糟亂處,又傾身,極愛憐地吻她。

額頭,眉心,眼皮,鼻尖,最後是唇。

好似渾身都被泡進了蜜罐子裏,唐婠只覺得手指麻麻地,提不起力氣,連骨頭都酥了。

“婠婠,時辰尚早呢。”

唐婠勉力擡起眼看他。

素日溫雅清絕的面容沾染了些許愛欲之色,猶如畫中的谪仙人一時失足被碾入俗塵。

他的唇是紅的,眼是潤的,頸間覆了一層薄汗,絲縷烏發被浸得潮濕,皓白的肌膚也被蒸出潮紅,乍一看,就像只剛出水的水妖。

他握住她的手,貼到臉側,聲音低柔如絮。

“再起遲一些也無妨的。”

唐婠:“……”

唐婠用盡全力才克制住自己。

這樣不成,太胡來了。

他的身子本來就不好。

唐婠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狠狠心,伸手推開了他。

“今日十五,延慶觀的那位還等着你,若是被人家道長把脈把出身子虧空……你是不做人了,我還要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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