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走了
人走了
沈澈看了眼挂在牆上的表。
19:25分。
這個時間她差不多應該已經進機場了。
診室的椅子被整齊的放在牆根,他想起林兮就這麽蹲在地上,手背被小姑娘抓住,腦門兒上愣是疼的出了一層的汗,離開之前卻伸手捏出了兩顆糖。
他收回視線,站起來打開櫃子想看一下藥物清單有沒有統計錯誤,手指點着藥盒,一個又一個的看。
雙氧水、碘伏、草珊瑚含片、藥膏……
就這麽數着卻莫名想起裴汀白撐在這個架子上調侃他的話,說他勾引人家未成年少女。
他一手扶着玻璃櫃門,直直的看着,心情有些複雜。
幹脆關上了門,一扭頭,視線又猝不及防的看向牆上的時間。
19:35分。
這個時間她差不多應該已經開始值機和托運了。
沈澈吸了一口氣,收起思緒,坐回椅子上拿起病例,又想起林兮帶着狡黠的眼神,問他嘴裏現在是不是都是假牙。
他愣了一愣,下一秒從椅子上彈起來。
想去值班室洗把臉。
經過走廊,看到了一張空蕩蕩的椅子。
他又想起林兮抱着相機坐在上面,腦袋一點一點的犯困,站起身打着哈欠,眼角泛起淚花的樣子。
……怎麽又來了?
沈澈匆匆擡腳,一把推開門,又在身後重重合上進了屋子。
擡眼看過去,腳步一滞。
他又想起林兮就這麽站在值班室的中間,鮮紅的血從她指縫間滲出來,發絲還滴着水,一雙眼睛茫然又無措,就那麽一動不動的站着。
沈澈閉了眼,當即轉身就走。
可是哪裏都有她的影子。
樓道裏、廣場上,甚至是急診的大廳……
他又老老實實的坐回診室。
目光避無可避的又撞上牆上的表。
19:50分。
這個時間她差不多已經開始候機了,說不定正抱着相機,坐在椅子上,也可能拿着手機跟朋友發消息,也可能正打開電腦修她昨晚拍到的照片。
忽然意識過來自己在幹嘛,他突然想把牆上的表給蓋住。
好像這樣就可以自我欺騙,欺騙自己沒有能提醒他林兮存在的證據。
簡直沒救了。
第五個、第六個……第八個急診做完的時候,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熬了一個通宵,沈澈彎腰收拾着東西,擡手放在脖頸捏了兩下。
脫了白褂就悶頭往外走。
可是這才發現更誇張的事:
車上,林兮舉着雙臂,雙眸晶亮,就那麽落入自己的懷裏;
走廊上,她低垂着腦袋,腳尖無聊的亂晃,就那麽靠在欄杆上等他一步步走進;
門口,她拉開木門,一張小臉皺巴巴的,因為電話裏的人尴尬轉身;
……
沈澈捏着鑰匙,一言不發的打開自己屋門,拖鞋都懶得換直接走到沙發一屁股坐下。
手指摁了下手機開關。
淩晨5:50分。
這個時間她差不多……
沈澈沉默的坐着,閉了閉眼,又睜開。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甚至不知道林兮要回到哪兒去。
林兮說要回學校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反應是回島城。
來布隆迪都是定點的城市和醫院,林父和他在同一家醫院,都是島城人,那林兮應該也是。
但是她在哪兒上學、現在在哪生活……他一概不知道。
淩晨回去的路上,沈澈開車,林兮靠在副駕駛上看草原。
到了地方,林兮先下來,沈澈找個地方去把車停好。
——
餐廳旁邊是一個宅院,林兮肩上還斜挎着相機,她走過去的時候那個老人正對着門口的發呆。
那人英文很好,見到林兮走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You can't take pictures of me. I work for the government.”
“可不能拍我,我為政府工作。”
清晨的日光映在林兮眼睛裏,她随口答道:“fine.”
她把相機塞進懷裏,在他身旁的臺階坐下,太陽灑滿了整張臉。
不刺眼,暖洋洋的。
莫名讓人期待它更熱烈的那一刻。
林兮随手拿過掉落在地上的芭蕉葉,問,“Do you often sit here sunbathing?” 你經常坐在這裏曬太陽嗎?
老人眼神平靜,雙手交疊放在胸前,說:“I'll just wake up and sunbathe here.” 我只要睡醒就會在這兒曬太陽。
林兮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随口回道:“nice.”仔細回憶着昨天開車過來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在門口看到這個人。
他們就這麽坐着,老人就這麽跟她講了很多。
說他今年97歲,坐在外面,是因為家裏沒電也沒光,他付不起電費。
他還給林兮拿了一大袋吃的東西,裏面有芭蕉、芋頭、紅薯。
然後他又遞給林兮一根香蕉,問:“Are you hungry?”
林兮伸手接過來,回:“I'm okay, I had a full meal last night.”我還好,昨晚吃的很飽。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微笑,對她說道:“Oh, that's great. I always feel hungry.” 噢,真好,我總是很饑餓。
“If you like, I'll give you more.”
你喜歡的話我就多給你一點。
林兮扭過頭,側着身子看他,皺紋深深地鑲嵌在額頭和眼角,眼神深邃而平靜,仿佛能洞察世間的一切紛擾。
她實在過意不去,老人坐在她左邊,她右手在口袋裏摸索,指尖細細簌簌的。
幸好。
她在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美元。
是十美金。
她遞了過去。
老人衣着簡樸而整潔,面上仍舊帶着笑,說:“You don't have to do this, it's a lot of money for me.”
你不用這麽做的,這對我來說是一大筆錢。
林兮也笑着,扯下他遞給自己的香蕉,剝着皮,“But this is the value of these foods in my heart.”
但這是我心裏這些食物的價值。
老人回,“Thank you!”
等沈澈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他腳步放緩,慢慢靠近。
林兮手裏捏着一片不小的芭蕉葉晃着玩兒,盤腿坐在地上,伸直了脖子往旁邊湊,一個老人拿着地圖俯身。
他正讓林兮指給他看,“Where do you live”你住在哪裏?
林兮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塊兒被太平洋和印度洋環繞着的陸地。
地圖很舊,顏色泛黃,他眯着眼睛湊近了看,說道:“When I think of you, my heart will go there.”當我想着你的時候,心就會去那裏。
老人的手背上滿是皺紋,血管上好像就只有一層薄薄的皮膚,脆弱而頑強的覆蓋在流動的生命之上。
還未走進,林兮就注意到地面上投射下來的陰影,她擡頭,看到沈澈就在他們一步之遠的地方。
林兮站起身,朝沈澈走去,臨走之前扭過頭,跟老人道別,“Goodbye, thank you for breakfast. I really enjoyed it.” 再見,謝謝你的早飯,我很喜歡它。
老人仍舊是那張帶着笑的臉。
沉默卻慈祥。
沈澈走過去,把窗戶打開,浮沉在光束裏跳躍。
他側頭,旁邊的屋子總在夜晚投過來燭火的亮。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少的可憐,不知道她在哪裏念書,不知道她住在哪裏,不知道她此時此刻正處在這個星球的哪個角落……
林兮的确跟她說的一樣,只是和他吃了一頓早飯,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聊,他們連道別都沒有……
——
林兮從機場出來,到轉盤取行李,打開手機,搜索位置,聯系uber,一氣呵成。
“Go a bit further to the west, there are more traffic lights on the east side. Which one do you want to take?” 走西邊路遠一點,東邊的路紅綠燈比較多,你想走哪條?
她剛上了車,司機就問她想怎麽走。
林兮扯出安全帶,抽出視線,說:“Just follow the Google map.”背過手把剛剛拎行李的時候散開的頭發重新綁回去,“Thank you.”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悉尼的冬天,有點冷,更何況她才剛從北半球的熱帶落地。
她拿出手機,跟顧晚喬發了一張坐到車上的照片。
然後又複制消息轉發給了楊雲華,這個時間國內已經半夜,但是保不齊她這個工作狂睡沒睡。
旅途疲憊,她也沒跟顧晚喬怎麽聊,只說到家就挂了電話。
回到家,時間已過黃昏。
林兮把行李全都拖進了悉尼的住處。
房子是租的,從她大學一直住到現在,最開始是和別人一起,後來人來來往往好幾批,到最後她索性整租了下來,所有從碩士二年級到現在,她近乎等同于獨居。
林兮倒頭整個人攤在床上,剛剛通話的時候她最後問顧晚喬在那兒怎麽樣。
她只顧跟自己貧嘴,洋洋灑灑說了很多:
“你終于走了,我可以獨享這張大床了。”
“別說,你那輛車看起來弱不禁風,開起來頑強的跟小強一樣。”
“今天早上去市區超市的時候,我看到貨架上有旺仔,直接買了一打。”
……
直到最後林兮聽的快沒耐心了,她才不緊不慢的說:“沈醫生還在拼命工作,看起來像是暫時還沒從你的豔遇裏走出來,放心吧。”
“……”她最後無語的挂了電話,連顧晚喬和王群這兩天都幹了什麽也一點兒不想再聽。
也不知道沈澈到底準不準備離開,算算時間,差不多再過兩天他們醫療隊就要離開了——
林兮一個轉身,把臉埋進被子裏不願出來,手機貼在面頰上。
屏幕上是天氣的城市管理。
基特加省,34℃,間歇性多雲,體感溫度34℃。
她的手指懸空在删除的位置。
林兮切換界面,同樣的,還有一條10個小時前就抵達的消息。
“到了嗎?”
林兮手掌杵着腦袋,收到的時候,大概她剛從多哈轉機,正在卡塔爾航空上飛往悉尼。
簡短的幾個字,沒什麽修飾,但她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來他關懷的語氣。
她在聊天框輕敲了幾下,回【到了】
他貌似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林兮輕挑下眉,發完就直接鎖屏,把手機扔到了床邊。
但她第一次發現,這次,自己沒什麽莫名其妙的煩躁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