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逢
重逢
半年後,悉尼。
天氣晴朗,紅頸鴨群浮在水面上,不時擡頭,若隐若現,微風下水面透着靛藍碧波蕩漾,水浪拍打河岸産生短暫的泡沫很快又消失在青苔浮動的紋須之下,水面被吹出層層褶皺。
發燙的陽光被樹葉切割出許多形狀,明暗分明,細密柔軟,一簇一簇打在撐起的帳篷上。
林兮還未走進,清笳就隔着老遠沖她招手。
她是林兮在悉尼認識的朋友,中國人,在悉尼念文學,現在博士二年級,兩人同歲,每天生活軌跡差不多,沒事的時候經常一起出門約飯。
今天就是林兮好容易交了論文初稿,她們出來放松一下。
位置靠海,白色桌布和藍色餐巾看起來讓人賞心悅目。
不遠處,悉尼歌劇院和海港大橋的輪廓清晰可見,海鷗在海面上翺翔,偶爾發出清脆的叫聲。
環境不錯!
林兮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到了她的對面,清笳激動的說:“你終于到了,快坐快坐。”
“來的時候堵車堵了半天。”她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椅子拉近了一點,“我都快餓死了,這裏菜單都有什麽?”
清笳一邊翻着菜單一邊碎碎叨叨,“我還以為你是去相親被留住了呢。”
“沒,這周忙着交初稿,沒空相親。”林兮抿了抿嘴,不以為意地說。
清笳問她,“海鮮拼盤和龍蝦卷怎麽樣?來的時候我看到有很多人推薦。”
林兮俯身湊過去,點點頭。
“沒有蔥姜,也沒有香菜。”清笳把菜單交給服務員,随口閑聊,問,“之前的就沒有符合你标準的嗎?”
林兮背靠在椅子上,攤開手,懶洋洋的說:“沒有。”
清笳喝了一口雞尾酒,感嘆道:“不是說樣本值越高,結果越精确嗎?怎麽到你相親的時候不管用了?”
林兮伸着懶腰猝不及防的笑出來,“說不定我就根本不适合結婚吧。”
清笳問:“你媽還催你嗎?”
以前林兮的休閑娛樂不是跟她出來吃飯,就是沒事找個男生約會,但是這次回來很奇怪,她一反常态,開始頻繁相親,說畢業之前一定要用OKR找到合适的。
因為楊雲華已經開始試圖插手她的婚姻了,為了自己未來的生活不被介入,她幹脆主動出擊,她不就是想讓自己結婚生孩子嗎。
那于其等着被催,還不如自己主動出擊。
争取畢了業結婚,30歲之前離婚。
林兮探過身子,從吐司角撇下來幾塊兒碎屑,“沒有。”然後展開手掌放到桌角,“很奇怪。”
一個鴿子撲騰着飛過來,從她們眼前飛過,站在桌子上,啄那一片碎屑。
林兮看了一會兒,輕輕的蹭了蹭手掌,說:“我剛到學校的時候她恨不得一張機票飛過來,再把我打包帶走,然後回去給我安排相親,但是最近好像很久她都沒有再問過我了。”
清笳拿起半塊兒檸檬把水擠到海鮮上,“她意識過來決定放過你了也說不定。”
林兮望着平靜的海面,海水在陽光下透着深淺不一的藍,“說不定憋了什麽等着我呢。”又接過服務員端上來的龍蝦,輕啧了一聲,“誰知道呢,反正還不如我自己相。”
清笳拿叉子扒開生蚝肉,擡頭瞄了她一眼,“但是也太誇張了,一周相親十個,你這簡直比上班還累。”
林兮:“誰讓我攤上了這麽個控制欲的媽呢!”
清笳:“但是你也不怎麽想結婚吧?”
林兮把海鮮塞進嘴裏,不以為意,“沒關系,結了再離就行,到時候我就有免死金牌了。”
再過半年就畢業了,她最近除了畢業論文,馬上就要開始準備回國任教的流程申請了,她沒想過永遠留在外面,但是如果回國,她就必須要面對楊雲華可能對她生活帶來的幹涉和影響。
這些問題一定會存在,與其等着跟他們抗争,不如在規則裏稍微改動一點,讓它能最适應自己的需求。
清笳問:“那你還去精/子庫是怎麽回事?”
那天她剛跟導師通完電話,巴拉巴拉闡述一大堆什麽文學理論、批判性觀點和建設性意見,挂掉以後她感覺通身的精力需要釋放。
接過消息發出去,林兮告訴她,人在精/子庫,還問她要不要一起來。
她瞬間折服于這個女人的行動力,說了要應付家裏的催婚,結果第二天她就開始自己操持相親,到現在直接更上一層樓,決定跳過男人到下一個環節了。
林兮坐直了打個哈欠,又拿過雞尾酒喝了一口。
她這周為了趕初稿,都沒怎麽好好睡覺,說:“一步到位,反正都是為了生小孩兒,相親一周才能見10個人,精/子庫裏幾個小時就能篩選上百人。”
伸出手給她比劃着,哼笑一聲,說:“而且還只要800塊。”
清笳看着對面的人,單手托着腮,點點頭,“是個好辦法。”
“到時候不行我也去看看,當個單親媽媽也不錯,反正自己也不是養不起。”
說完又注意到她嘴角的痘痘,問:“你是不是上火了?”
林兮下意識摸了下,“嗯”了一聲,“最近幾天熬夜了。”她的眼睛的确有幾分倦意。
過了幾秒,清笳輕笑一聲,“要不要暫停下你的相親和選精計劃?”
林兮把眼珠轉過來,問:“怎麽了?”
清笳視線鎖在林兮的臉上,因為曬着太陽,面色緋紅,天氣熱,她穿着吊帶,裸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着淡粉。
一頭酒紅色的長發垂落肩頭,張揚惹眼。
這樣的女人怎麽能被婚姻摧殘呢,就應該被愛情滋潤啊。
她擠眉弄眼道:“要不先找個男人調節下激素吧。”
林兮咬着黑色吸管,把杯底融化了的冰水吸進了喉嚨裏,冰冰涼涼的,她“嗯”了一聲,眼睛一彎,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笑着說:“是個好辦法。”
兩人吃着飯聊的熱火朝天,卻沒注意到旁邊低垂着腦袋,眼眸漆黑的人。
她回到悉尼的第二天早上就走進了心理咨詢師的診室。
林兮推開門還沒坐下就跟她打招呼,說:“早上好。”
葉醫生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這麽開心?”
林兮把放在她對面的椅子往旁邊拉了拉,拽到距離更近的位置,笑着問:“你怎麽知道我很開心?”
葉醫生答:“一個人的快樂是隐藏不了的。”
林兮嘴角上揚,露出整齊的牙齒,“我只是覺得好像擁有全新的生活了。”
——
第二天晚上8點,林兮伸了個懶腰把電腦關機。
這個數據她前面跑了好多天,今天終于把結果給對上了。
她站起身,脖子向後仰,咯嘣一聲,哀嚎了一句——“我的頸椎。”
索性辦公室沒了人,林兮說着就勾起旁邊的書包帶子。
卻發現早上帶過來的三明治還包着好好的放在書包裏,她一整天都沒拿出來過。
彎腰拿出來摸了下,涼的。
但還行,不硬,還能吃。
她把電腦塞進去,還有幾篇文獻沒看,一會兒回去還得加會班兒。
林兮把拉鏈拉上,背上書包,一手把椅子推進去,一手把包着三明治的包裝紙拆開,就這麽出了門。
沒想到剛打開辦公室的人就碰到了導師。
她拎着一個很舊的公文包,看起來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樣子,問:“Have you not had dinner yet?”
林兮還握着沒把手,一手捏着三明治,下意識回道:“This is late night snack.”又把門推開了縫。
她的導師今年54歲,是個澳洲女性,平時雖然會push他們寫論文做實驗,但是也一樣關心他們的生活,有時候還要關心他們有沒有好好吃飯。
如果她真的說自己今天還沒來得及吃飯的話,導師很有可能直接把她帶走投喂。
導師走進了說:“Enjoy your late night snack.”林兮笑着點頭準備錯開身子,她又補了一句,“It's raining outside, be careful on the way back.”
“Thank you.”
林兮往外走,內心還存留一絲僥幸,又往嘴裏狠狠悶了一大口,推開辦公樓的大門。
果然,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的雨,她拿出手機看了眼天氣——2個小時後雨會變小。
悉尼的雨不像布隆迪,那裏的雨雖然來勢洶洶,但是來的快、去的也快。
悉尼的雨下起來可是斷斷續續,沒完沒了,她不會在這裏等到雨停。
此刻華燈初上,夜色降臨的廣場像是積木搭建出來的場景。
說實話,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布隆迪了,顧晚喬比醫療隊離開的更早,她走以後,林兮再也沒關注過那裏的消息,聯系方式只是淹沒在通訊列表裏、天氣删了、快遞地址也删了……
如果不是那張後來獲獎的照片,她大概率都很難想象自己真的在布隆迪待了有大半個月。
林兮認命的取下書包,把手機塞進去,還好書包防雨,不然今天電腦和手機就得報廢了。
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吃完最後一口。
她把手裏的包裝紙團好,視線掃了一圈,沒有垃圾桶。
一擡頭,卻猝不及防對上一張神色淡然的臉。
或許因為下雨,沒有熙熙攘攘喧鬧的人群,昏黃的燈光投射在那把透明的傘上,光與影羞澀交融。
他站在馬路對面,身旁是一個黑色的行李箱。
沒說話,視線就那麽落在她身上,眼裏似乎帶着笑。
而林兮嘴裏還被塞的鼓鼓囊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