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第25章 25
你就是最棒的釣系小狐貍!
那一縷神識最終被佘年拉回去。
狐貍的瞳孔中倒映着司祯的臉。
她的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 但目光包容又溫暖。
像她手上源源不斷,送進他身體裏的靈氣一樣。
這靈氣很暖,帶着屬于司祯的,清冽的香味。
佘年的狐貍嘴巴沒有動, 就這樣含着司祯的手指, 靜靜地看着她為自己修補殘缺了一塊的狐貍神識。
他好像是第一次這樣認真看着司祯。
也好像是第一次才認識司祯。
她現在的模樣跟他記憶裏的模樣, 重合, 但卻沒有半分相似。
不是看到他就要殺嗎,不是恨不得把他剝皮抽筋嗎,不是要拿着劍捅進他的心髒,挑開他的手腳筋嗎。
那現在為什麽還要幫他修補神識。
他本該殘缺着這塊神識, 被欺負, 被踐踏, 被一群低賤的妖撕扯分食。
血液應該流遍他的身體才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被洗幹淨了,放在柔軟的毯子裏。
連神識都被修好了。
司祯把手指從狐貍嘴巴裏拿走, 食指微曲,彈了下狐貍的腦袋:“好了。”
佘年看着那白皙的手遠離自己,覺得自己的喉嚨有點發幹。
神識是不缺了,心裏空落落的。
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感覺,但他本能地排斥。
腦中莫名想起了司祯在大比前給他買的那堆東西。
風車, 磨喝樂,提線木偶, 軟糖。
他之前不知道這些是什麽, 但在上一個幻境裏, 他知道了。
人類的孩子是都會擁有這些, 這叫玩具, 玩具,是用來哄孩子開心的。
佘年後知後覺,他擡頭看着司祯,又忍不住靠上去。
原來她是在哄他開心?在那麽早的時候,就在哄他開心?
狐貍像是一塊化了的軟糖,往司祯身上蹭。
司祯伸手捏住小狐貍的後頸:“你們狐貍都是這麽黏人的?”
你們狐貍。
一句話讓佘年停在了那裏。
司祯沒有把他當成妖主,甚至沒有把他當成虞月,而僅僅這是把他當成了一只狐貍。
佘年低垂着眼。
所以司祯可以對一個沒用的公子虞月好,可以對一個小狐貍好,但唯獨不會對妖主佘年好。
司祯看着狐貍腦袋耷拉着,看起來更不聰明的樣子,伸手托着狐貍下巴,跟狐貍對視。
她摸摸狐貍爪子,掐掐狐貍尾巴,狐疑道:“神識不是已經修複好了嗎,怎麽還是這樣傻不拉幾的?”
佘年渾身不自在。
司祯把他當成狐貍,但這是狐貍的身體也是他的身體。
司祯托狐貍下巴,就是在勾着他的下巴,摸狐貍爪子,就是在摸他的手,掐狐貍尾巴,就是在掐……尾骨。
狐貍不像人類,狐貍沒有衣服。
佘年開始躲避司祯的觸碰。
司祯以強勢把狐貍塞到自己的懷裏。
她救狐貍,給狐貍補神識,她把狐貍洗的那麽白,那麽好看,她只是想摸摸狐貍怎麽啦,怎麽啦?
很過分嗎。
司祯覺得根本不過分。
佘年被司祯捏住後頸肉,卻還是試探要跳出司祯的懷抱。
司祯輕輕揪住了狐貍的耳朵,慵懶道:“怎麽神識補好後,你看起來更傻了。”
耳朵是狐貍渾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之一,這不是簡單的拉爪子。
司祯指尖微動。
佘年耳朵上的癢意傳遍全身。
他像是被她控制住了全身,但他偏偏不能反抗。
佘年嘗試把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不傻。”
看到狐貍在糾結自己傻不傻,而不再跳出她的懷抱,司祯嘴角勾起一個很淺的,帶着得逞味道的笑。
手上繼續撸狐貍。
“你怎麽把自己搞得那麽狼狽?”
司祯跟狐貍聊天。
“明明很好看的一只狐貍。”她補充。
從沒覺得自己本體好看,甚至極度厭惡自己一身皮毛跟尾巴的佘年反駁:“不好看。”
變成狐貍,他的聲音也軟綿綿的。
他自以為的嚴肅冷酷消失殆盡,只有很好欺負的味道。
司祯胸腔震顫,發出好聽的笑聲:“怎麽,你又要說,你這皮毛的顏色是不祥的?跟你那尾巴一樣?”
她一點都不吝啬自己的贊美:“多好看肥美的一條尾巴啊。”
直女式贊美,好看後面跟的形容詞是肥美。
佘年忽略了尾巴上作亂的手,想起了司祯之前說的話。
“不祥是無能的人給他們害怕的東西安上的稱呼,只是找一個正當的,為自己行為開脫的理由。”
佘年的狐貍爪子握了握。
一條尾巴不是不祥,是返祖現象,帶着遠古血脈之力。
只是幼崽期的他不知道。
所以被到處追殺,四處逃竄。巨大的尾巴成了他逃跑的累贅,白色的皮毛讓他能輕易被任何兇獸發現。
他讨厭尾巴,厭惡白色的皮毛,更讨厭這個莫名其妙的血脈之力。
他過了那麽多年東躲西藏的日子,找不到食物,只能吃腐肉。
他試圖斷了那麽多次尾巴,連皮帶筋,血肉模糊。
但那條醜陋的尾巴始終在那裏。
他從來都不能擺脫掉。
可現在司祯說它好看。
佘年的心像是被司祯拿了狗尾草輕撓,癢癢的。
這是他自有記憶起得到的最特殊的對待。
這樣特殊的對待是司祯給的。
司祯抓住狐貍的尾巴,捋過來,捋過去。
她不在意狐貍是不是舒服,只在意自己是不是快樂。
這樣的撸毛手法算的上是奇差無比。
但懷裏的小狐貍居然發出了感覺到舒适的呼嚕聲。
很小聲,也很短暫。
佘年在發現自己控制不住哼哼出聲時,就閉緊了嘴巴。
他身子慢慢發燙,白色皮毛之下,粉紅一片。
司祯不允許。
不允許他不呼嚕。
呼嚕,就是是對她撸毛手法最大的肯定!
想到以前被自己撸奓毛的流浪貓們,司祯更喜歡這只香軟的小狐貍。
司祯把小狐貍抱得更近:“再叫一聲?”
狐貍嘴巴緊閉。
“再叫一聲?”
锲而不舍。
狐貍臉轉向遠離司祯的一邊。
司祯伸出食指又送進狐貍嘴巴裏:“叫一聲。”
不容置疑。
佘年感覺渾身上下都被她控制住了,摸遍了。
司祯帶着佘年不叫,她就不把手拿走的架勢。
佘年皮毛下的身軀更粉,用犬牙咬了司祯的食指,以示警告。
在司祯把手再度伸向他柔軟的耳朵時,張開嘴巴,發出一聲細若蚊吟的呼嚕聲,以示妥協。
司祯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連咬痕都沒有。
哦呦,撒嬌呢。
狐貍喜歡她的撸毛手法。
系統感覺到宿主心情巨大的波動,上線了,這一看,臉差點笑爛了。
【宿主你好會啊!!你讓祯祯摸你!】
【你就是最棒的釣系小狐貍!】
“閉嘴!”
佘年反應過來剛剛的一幕被系統看到了,他不知道什麽是釣系,但這不影響他惱羞成怒。
只是一個快羞粉了的小狐貍,說的話是沒有一點威懾力的。
系統根本不怕,自顧自講話:【讓我來看看祯祯的好感度被你刷到哪裏啦。】
【哇,宿主好棒!祯祯對你已經有二十點的好感度啦!】
佘年怔住了。
【我們的攻略進度加快了很多,宿主再接再厲。】
為什麽……那麽快?
看了看眼底毛茸茸的爪子,佘年心沉了沉。
是因為狐貍嗎?
“你能知道她是對誰有的好感度嗎?”
系統一頭霧水:【宿主你在說什麽沒頭腦的話,祯祯就是對你有好感度啊。】
佘年像是非要分清個你我。
“她是對佘年有好感,還是對虞月有好感,還是……對這只小狐貍。”
【可不管是佘年,虞月還是小狐貍,那都是你呀,宿主?】
佘年抿嘴沉默。
不是的。
狐貍是幼年的他,虞月是一個虛假的他。
他們都不是他。
好吧,系統不會跟一個陰晴不定的宿主計較。
【我明白了宿主,雖然歷任宿主都沒有過這樣奇怪的需求,但嬌妻系統主打的就是一個竭誠服務的态度。】
【宿主等等,我馬上回來。】
司祯還在撸狐貍,一下又一下。
她甚至起了繼續投喂狐貍的心思,支起柴堆,甩了一道劍氣引火,把剛剛的燒雞放在火上加熱。
可不能讓她香軟的小狐貍吃冷東西。
肉很快熱好,司祯興致勃勃撕雞肉喂給小狐貍。
佘年真的很餓,他用的是幼崽期的身體,而不是他血脈覺醒後的身體。
但他還是拒絕了司祯的投喂,伸出前爪想要自己抱着雞腿啃。
司祯享受的就是投喂狐貍的過程,怎麽可能讓小狐貍自己啃。她把雞腿高高舉起,小狐貍伸爪子去拿,拿不到,再摔回她的身上。
司祯的惡趣味被狠狠滿足:“你自己吃雞腿,就要把柔軟的小爪子弄的全都是油,我還要給你洗爪子。”
其實一個清潔術就能解決。
但小狐貍好像真的怕她因為爪子上的一點點油,就嫌棄他了,摔在她腿間就乖乖趴好,把尾巴縮在身邊,不再拒絕投喂。
司祯喂一口,佘年吃一口。
佘年心裏亂七八糟的。
系統怎麽還不回來。
在佘年耐性即将告罄的時候,系統姍姍來遲。
【宿主我回來啦!系統可以查到祯祯好感度區間。】
“說。”
【祯祯對虞月的好感度為二。】
佘年沉默了一會,這就是進幻境之前有的那些。
一點都沒動。
【祯祯對小狐貍的好感度為十八。】
預料之中,佘年卻開心不起來。
司祯喜歡的果然只是小狐貍。
其實說到這裏的,佘年就已經知道,司祯對妖主的好感度為零了。
但系統主打就是一個竭誠服務的态度。
系統有始有終道:【祯祯對大妖佘年的好感度為,零。】
佘年臉色很差。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高興,明明好感度漲了那麽多,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快點攻略成功,就能更早的徹底重生,不再受這個系統的掣肘被迫讨好……司祯。
他還記得攻略成功後他要殺了她。
系統完全檢查不到宿主對司祯的威脅,連警告都懶得播報了。
【宿主好好攻略呦,我先下線啦,就不打擾你們了。】
不能看的不亂看,也是作為一個三S級系統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它可看到了,他的宿主用粉色小舌頭舔祯祯的指尖呢。
還說不是釣系小狐貍!
祯祯那不得被小狐貍拿捏死啊!
咿呀,真羞人。
系統捂臉遁走。
格夢看到曾木柔早就把虛影關掉了,她開口問:“柔柔,你怎麽不繼續看了?”
曾木柔很有作為長輩的自覺:“不該看的當然就不看了。”
格夢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另一批大祭司從凡界回來啦,我把小藥丸給他們。”
“哦對喽,江江也回來啦,她想見你。”
曾木柔把木達層的通道打開,一個一身黑袍的女人從淡藍光暈中走來。
如果司祯在這裏,會發現這衣服她見過,隕村裏的大祭司也穿了這麽一身。但隕村祭司的身形要比這個女人更寬些。
這個看起來頗有能力的女人,是幻境中,被打多年都不知反抗的江羨好。
江羨好走到曾木柔的面前,左手握拳放至胸前,右手輕觸額頭,欠身行禮:“天祭司。”
“天祭司,我在凡界感受到秘境中的憶珠有波動,前來修補。”
曾木柔搖搖頭:“這次的憶珠,不需要修補了。”
江羨好怔了怔,然後聲音都變輕了:“天祭司是,不再需要我了嗎……”
曾木柔知道她誤會了:“這次的憶珠不是出現裂痕,而是出現了改變,不需要修補。”
江羨好臉上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有人改變了我的憶珠?”
她有些急切,甚至帶着幾分祈求:“求天祭司允許我看憶珠。”
曾木柔把憶珠的畫面展示在江羨好的面前。
虛影畫面是從司祯來到江羨好身體內的那一刻開始。
江羨好慢慢走到虛影面前,看着這五百年來,她看過無數次的場景。
時過境遷,她已經遠離這段不堪的回憶很久。
可往事并不如煙。
哪怕她遠離不堪的回憶,遠離了被虐打的根源,哪怕以她現在的實力屠便整個村子都不在話下,那些黑暗的過去始終存在。
如影随形。
她聽到身體裏有另一個女子跟她說話,看到了自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她還看到從來不知道還手的自己,抓住了那根後來被王大賣走換錢的金簪,狠狠紮進黑暗根源。
曾有無數人進入她的憶珠,無數人和村裏的看客一樣,冷漠着袖手旁觀。而憶珠中的她一次一次被打,她的孩子,也一次一次地死去。
在沒有被改變過的憶珠裏,王大為了逼她拿錢,失手掐死了她的孩子。
孩子死後不久,她無心針線漿洗,身上的錢被王大掠地一文不剩的時候,她也被活活打死了。
她偶爾能釋懷自己的過去,因為在瀕死的時候,她的靈魂被天祭司打撈起來,她有了重生一次的機會。
可總有些東西不能釋懷。
她的孩子因為她的懦弱而死。
進入憶珠來來往往那麽多人,有人身陷痛苦,有人冷眼旁觀。
但只有這個人,為了她的懦弱悲慘,短暫駐足。
因為這個女子的短暫駐足,她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王大受傷了,她勝利了,孩子在床上,睡得酣甜。
金簪沒被搶,孩子也沒有死。
畫面忽閃,江羨好看到她的身體裏另一個靈魂站了起來,把她數年受到的折磨一并施加給了施暴者。
她看到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看到噩夢根源死在自己之手。
“殺你的人,叫江羨好。”
她聽到從來沉默的靈魂,最終發出了振聾發聩的聲音。
幻境裏的那個女子用她的身體站起來,于是軟弱了多年的自己,也終于站了起來。
江羨好流着眼淚,久久說不出話。
格夢柔聲道:“江江,別哭啦。”
她張開手,手上懸浮着的,是一張帶着淡淡金光的符篆。
這符篆很小,卻有難以窺透的力量。
江羨好擦了擦眼淚:“格夢醫師這是何意?”
“我在符篆上的畢生造詣。”格夢如是道。
她聲音缥缈,想起來很久前的記憶。
“他們都說,不能攻擊的符篆,就是沒用的符篆。”
“但我總覺得這是有用的,所以想傳承給你。”
小小的符篆晃悠悠飄起,沒入江羨好的額間。
曾木柔緩聲:“你的靈魂已經擇主,她離開秘境後,你會随她一起。”
“我不再是祭司了?”江羨好問道。
曾木柔搖頭:“不,你依舊是祭司。”
她看着虛影裏的身影,像是在看一個未來。
“她會是下一任天祭司。”
“在未來,她很有可能是整個大陸萬年來,唯一的一位——神祭司。”
虛影裏,司祯用孱弱的身軀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她用這樣的力量包裹着江羨好的手,把她從無休止的噩夢中救了出來。
如納百川的海,保護着每一條小溪流。
“好好輔佐她。”
曾木柔拍了拍江羨好的肩膀。
她或許看不到神祭司誕生的那一天,但總有人能代替她看到。
幻境裏,佘年繼續吃司祯喂到嘴邊的肉。
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吃完一整只雞。
肚皮從扁扁的,變成圓滾滾。
司祯找到了新的好玩的東西,狐貍的肚子。
她一下一下地摸着,佘年從最開始的反抗,到別扭地不再掙紮。
司祯覺得這次的幻境比上次的好過一萬倍。
上次的幻境裏,她被禁锢住了,但這回的秘境,只要不需要走劇情的時候,她都是能自由活動的。
曾木柔将一些不必要的內容都抹掉了,而只留下了希望司祯看到到的片段。
對此司祯一無所知,她過上了擺爛吃肉摸狐貍的逍遙日子。
給小狐貍洗澡,給小狐貍喂食,撸小狐貍的毛然後聽他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預想的追捕沒有一次到來,自從她逃出寒潭水牢後,沒有人來挖她的靈根。
而佘年也因為司祯,過上了一個與記憶裏完全不同的幼崽期。
司祯的那縷神識最終被困起來,飄蕩在佘年的識海。
小波浪一樣的神識也像它的主人一樣沒有正形,每日溜溜達達就往佘年的識海邊緣闖。
識海邊緣,是佘年的神識。
而佘年就在這樣神識與神識的觸碰裏,變得越來越奇怪。
那縷小波浪像是帶了司祯靈氣裏的雷電之力。
神識相碰的時候,他會渾身發抖。
他從來沒受到過這種攻擊,于是把所有奇怪的感覺都歸結為司祯靈氣的雷電力。
都是司祯的靈氣不好。他不喜歡雷電。
日複一日,他的身體也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他越來越喜歡黏在司祯的身上,甚至睡覺的時候都不再抱着自己的大尾巴,而是蹭上司祯的脖頸。
像是一條狐貍圍脖。
司祯如果不抱他,他就會開始焦慮,暴躁。
每一次,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又不由自主地跑去貼貼司祯的時候,他一張狐貍臉就開始變得嚴肅起來,從司祯的懷裏跳出來,正襟危坐。
很優雅地用後背對着司祯,表示不稀罕她的懷抱。
但黏人的是他,而不是司祯。
司祯看到狐貍跑掉也不會伸手撈,畢竟她現在是富裕人家,她天天都有狐貍可撸。
而沒被撈的佘年,狐貍背影更落寞了些,會無意識地往司祯的方向看。
在司祯練劍的時候,蹭到她的腳邊。
然後等司祯彎腰,又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嗖地一下溜走。
坐在遠處的樹杈上嚴肅地看着她。
或者在司祯盤膝修煉時,跳進她的腿間,在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後,再一次跑走。
找到安全距離後,坐好,打量着司祯。
這個女人身上到底有什麽勾引狐貍的東西。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佘年如是想。
等他出了秘境變成人後,他的不正常肯定能改變。
但是現在作為一只狐貍,他也不允許自己發生這種不可控的變化。
有司祯的地方,很讓狐覺得燥熱。
而且在離司祯近的地方,那一縷小波浪會不斷嘗試沖破他的包圍。
一次次撞上他的神識。
還是離遠些好。
于是這天夜裏,一個本該靠在司祯頸側睡覺的晚上,佘年跑了出去。
在樹上睡覺就總不會有奇怪的感覺了。
但佘年還是低估了狐貍身體對司祯的依賴。
在睡着後,狐貍身體感受不到令人安心的味道,他開始用尾巴蓋住自己。
但尾巴上自己的味道也依舊不能讓他安心。
于是小狐貍夢游了。
它矯健跳下了樹,走到司祯的身邊,閉着眼睛用狐貍臉上最軟的肉蹭着司祯的面頰,然後用額頭貼住她的額頭。
這是那縷小波浪,離她的主人最近的時候。
它試圖撞擊佘年的神識回到它主人那裏,但遠古大妖血脈的神識不是它能撞開的。
既然撞不開,這縷小神識,就借着這樣近的距離,把這幾天從佘年腦袋裏偷到了的破碎記憶送到了它主人的腦海裏。
司祯夢到了自己的狐貍變得很慘。
它被自己的族人用火燒,被追着跑。
為了隐藏氣息他滾進了泥漿,把自己變成黑黢黢的樣子。
他柔軟的白色皮毛不見了,身上散發着爛泥的惡臭,毛被黏在了一起,一縷一縷的。
很小的一只狐貍,沒有大狐貍的教導,只能用本能去隐匿自己的氣息。
但他還是被發現了。
因為那條比身體還大的尾巴。
他的尾巴被其他妖獸重重踩在腳下,開了靈智的猛獸聞到他血脈裏的香甜味道,張開血盆大口。
小狐貍眼淚一直掉,拼命掙紮,以斷了半條尾巴的代價逃出虎口。
雨後的爛泥邊,小狐貍氣急地拍打着自己鮮血淋漓的的尾巴,他用爪子撓,用牙咬,可尾巴一直在那裏。
他再次把自己塞進滿是泥漿的坑裏。
這次惡臭的氣息混雜着鮮血的味道,傷口被泥沾滿,疼地狐貍直抽氣,眼淚不要命地流。
狐貍想斷尾,但這條大尾巴好像有極為逆天的修複能力。
不論是斷尾,還是小狐貍自己無數次嘗試毀壞這條尾巴,這尾巴始終能修複如初。
可無論是受傷的過程,還是長尾巴的過程,都太疼了。
小狐貍好像很怕疼。
回回都到處打滾。
狐貍不會捕獵,好像沒有誰教過他。
他缺失的一小塊神識始終沒有修補,不管幹什麽都慢吞吞的,連捕獵都是。
于是小狐貍只能去找腐肉,撿垃圾吃。它流着眼淚,忍着惡心,他只想活下去。
在狐貍一次又一次的逃脫後,妖獸們聯手了。
它們對這只小狐貍圍追堵截,把他逼追到廣闊的平原,然後從四面八方圍住他的路。
小狐貍跌在妖獸的中間,它太害怕了,怕到渾身發抖,卻還是在找逃跑的路。
它瞄準巨鱷和騰蛇之間的縫隙,奮力沖了過去。
巨鱷以迅疾的速度擋住了他的路,咬上了他的咽喉。
血流如注。
狐貍一雙好看的眼睛裏全是絕望。
血液裏香甜的氣息散發出來,吸引着周圍的每一個妖獸。
司祯看到離狐貍最近的蛇咬上了它最柔軟的肚子。
就在睡前,她還摸過這個地方,軟綿又暖和,她就是用小狐貍的肚子捂手,小狐貍也不會生氣。
可現在,它的肚子在流血。
更多的血流出來了。
所有的妖獸都靠近了。
他們要分食小狐貍。
猛虎咬上狐貍的尾巴,莽天蜥咬上狐貍的爪子……
越來越多的妖獸撲上來,為了更多一口的血肉,他們開始把狐貍往自己的方向扯。
血流的越發快了。
狐貍痛地連叫聲都發不出,他的眼淚和血混在一起。
滿身的血,染紅了一片土。
在血液浸滿全身的時候,狐貍的身上開始出現光暈。
光暈先是一點點,然後逐漸蔓延。
被光照到的所有兇獸都痛苦地趴在地上,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威壓,這種威壓讓他們膽顫,不由自主五體投地,發自內心地臣服。
來自遠古的九龍鐘磬之聲傳來,一聲接着一聲。
天暗了下來,雷電交雜,磅礴大雨傾斜而下。狐貍身上的光暈蔓延到整個妖界。
綿長不斷地獸吼,伴随着古磬餘音,傳到每個妖的耳朵裏。
所有妖低下頭顱,同一瞬間,從四面八方跪下。
萬妖朝拜。
小狐貍殘破的身軀在慢慢修複,那條比他身體大的尾巴慢慢分成九條。
白色的狐貍尾巴尖帶上了刺眼的紅,像是血染的一般。
這是完美融合了遠古血脈的象征。
以渾身染血作為代價。
狐貍睜開眼睛,狹長的眼睛裏,是妖冶的光。
司祯與這只帶着遠古血脈的狐貍對視,心頭一驚。
這不是她的小狐貍。
心髒的失重感把司祯從夢裏拽了出來。
她猛地睜眼,臉上毛茸茸的一片。
夢裏渾身是血的小狐貍睡得香甜,臉上最軟的肉跟她貼在一起,嗓子裏無意識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腦海裏狐貍被無數妖獸分食的場面始終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她洗的白白的,每天都會順毛的狐貍,渾身是血。
那雙會認真看着她,忽閃忽閃的狐貍眼裏全是絕望。
他用那樣絕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所以這到底是一場夢,還是在她離開幻境後,這只狐貍會經歷的一切?
這只呆傻的小狐貍身上有九尾狐的血統嗎?
司祯在記憶裏翻找,小說裏的劇情在腦海中一幕幕過。
小說裏沒有九尾狐,就連妖界的那個叫佘年的反派都是尖嘴獠牙的醜陋模樣,怎麽可能是這只被揪尾巴都不會反抗的小狐貍。
司祯把小狐貍從脖子上拿下來,然後揉了揉小狐貍的肚子。
如果真的被咬的那麽慘,肯定會很疼吧。
她沒有了困意,翻身坐起來。
小狐貍迷迷瞪瞪地把眼睛睜開,看到熟悉的臉,聞到熟悉的氣味,又把眼睛閉上。
不對。
佘年的困意消失殆盡。
他不是在樹上睡的嗎,他為什麽會跑到司祯的懷裏。
這不對勁。
他從司祯的懷裏跑出來,坐在一邊,臉上還是嚴肅。
司祯懷裏空蕩蕩,她又伸手把狐貍撈回來。
咻——
佘年又跳出司祯的懷抱。
司祯繼續撈。
咻——
繼續跳。
繼續撈。
跳。
“跳,跳吧,再跳走就不抱你了。”
司祯跟坐在她不遠處的狐貍四目相對。
幾個呼吸後,狐貍一臉嚴肅,跳回司祯的懷裏,但還是強撐着維護自己的尊嚴,坐在司祯的手上,沒有縮進司祯臂彎。
司祯捏了狐貍尾巴兩下,跟狐貍說話:“你這尾巴以後是不是會變成九條。”
随意的一句話,把佘年本就亂糟糟的心湖攪出巨浪。
狐貍的眼帶着幾分心虛惶恐,半眯了起來,從縫裏去看司祯的臉色。
司祯臉色如常。
佘年開口:“為什麽這麽問。”
司祯給狐貍比劃着:“我夢到你這條胖胖的尾巴,以後會變成九條。”
佘年坐不住了:“你還夢到什麽了?”
司祯想到狐貍将死的那一幕,忽略心裏不适,跟狐貍說:“還夢到你把自己藏在泥淖裏,髒兮兮的。”
“被一群妖獸追,還會被他們咬。”
司祯到底沒有把那一幕描述出來,只是說了句:“很慘。”
最深處的記憶蔓延上來,佘年深深看着司祯,想從她臉上看到什麽發現他身份的端倪。
但一絲也無。
司祯的臉上沒有任何不正常的表情。
相反,不正常的是他。
司祯看着狐貍快哭出來的樣子,捏了捏狐貍爪子上的軟墊,語氣慵懶輕松:“假的,騙你的,怎麽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
她心裏卻沉重。
如果她最後離開幻境了,那這只狐貍就會被咬死?
那麽慘的死法呢。
他畢竟還只是一只狐貍。
夢裏他被欺負成那樣,都還沒學會還手。
司祯又開口:“我問你啊,假如啊,有一天我走了,你怎麽辦啊。”
小狐貍不假思索:“我跟着你。”
佘年不明白司祯為什麽問這個問題,但司祯出了環境,他就也要出幻境了。
但司祯卻只覺得小狐貍實在是太依賴她了。
總有一天她會走的,在完成曾木柔身上的劇情點之後。總有一天她會離開這只小狐貍。
佘年也不知道司祯的語氣為什麽會帶着沉重。
他的身體又開始不正常,違抗他的意志往司祯的懷裏鑽。
司祯看着小狐貍全心全意相信她,依賴她的樣子,拽着小狐貍,把小狐貍抖起來。
狐貍一只身子軟綿綿,被抖落起來,一晃一晃地。
軟軟一條。
“來,教你點防身的本事。”
佘年不明所以,大晚上的,為什麽要突然教他點防身的本事。
“站着,跟我一樣。”
他雖然不明白,但還是聽話地站起來。
後爪着地,兩只前爪耷拉着。
司祯說站着,他得站着。
司祯被狐貍的樣子逗笑了。
“對,是這樣。”
她從乾坤袋裏拿出劍,然後施法把劍變小,塞進狐貍的手裏:“抓住。”
狐貍伸出一只爪子,握。
哐當——
劍掉在地上。
佘年擡頭,面無表情:“握不住。”
司祯:“哈哈哈哈哈哈。”
佘年狐貍白色毛下的一層皮又變粉了。
但司祯發現不了。
佘年覺得不能再讓司祯這麽嘲笑他了。
于是他伸出兩只爪子,試圖用爪子上的肉墊夾住劍柄。
劍在佘年的手裏歪歪扭扭,像是天平上的那跟杆,左右搖晃。
佘年試圖平衡這把劍,但劍很不給面子。
哐當——
在經過佘年最大的努力後,劍又掉在了地上。
司祯:“哈哈哈哈哈哈。”
這回笑得差點打跌。
佘年不管地上的劍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了。
司祯絲毫不知道收斂。
佘年惱羞成怒,背過身坐着,不再理她了。
司祯發現狐貍好像生氣了後,把笑聲收回來,但一張好看的臉上還是殘留笑意。
她随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把劍倒着拿在手裏,然後用突出的一小塊劍柄戳了戳狐貍屁股。
“生氣啦?”
狐貍起身,換了個地方,繼續坐着。
依舊背對着司祯。
司祯這回不用劍柄了,用手指戳上佘年的屁股。
“真生氣啦?”
很柔順的狐貍毛,司祯還手欠抓了把狐貍屁股。
佘年耳朵都吓得立起來了,渾身上下的毛都蓬松了一圈,狹長的狐貍眼都快睜圓了。
她她她,她摸了他的……
流氓!
狐貍又變粉了,還熱了起來。
撸狐貍的司祯發現不了狐貍白色皮毛下的顏色變化,但她能感受到狐貍身上的溫度變化。
司祯看着狐貍毛都立起來了,覺得驚奇:“你氣成這樣啊?”
她道歉:“對不起,我不該笑話你的。”
說完伸手試圖把狐貍毛捋順。
一下又一下。
毛沒有順,亂糟糟。
狐貍身上的溫度也沒有變低,甚至更高起來。
大面積的接觸讓佘年很不自在,他躲開了司祯的撫摸,轉身,言簡意赅地岔開話題:“你要教我什麽。”
司祯想起來了。
教他點防身術。
“但是你都拿不起劍。”
佘年走到劍旁邊,提頭叼住了劍柄,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最開始就不應該聽她那句不着調的“握”。
司祯覺得教狐貍什麽厲害的劍法到底還是不切實際的。
于是她随手拿起身邊的野果:“你用劍穿破這個果子。”
說完,把野果往空中一抛。
一道優雅矯健的雪白影子一閃而過,野果一分為二,掉在地上。
司祯眼裏是毫不掩飾的驚豔:“你還挺聰明。”
小狐貍叼着劍坐好,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尾巴卻輕輕擺了擺。
司祯走上前摸了摸狐貍的腦袋:“這樣就很棒了。”
然後伸出手在劍裏,把屬于自己的靈氣和劍意全部都留在了劍裏。
她身上還有曾木柔的靈氣,用來走最後的劇情。
又是一個尋常的晚上,狐貍在樹上睡到一半的時候,又開始憑借本能去尋找司祯的氣息,但卻找不到了。
夢裏他狼狽地一身是血,沒有依靠。
像海裏的浮木,絕望而孤獨。
最後狐貍硬是從夢裏急醒了。
山洞空蕩蕩的。
司祯睡過的幹草堆上已經沒有了人影,只留下一把縮小的,适合狐貍叼着的劍。
佘年靜靜看着那把為狐貍量身打造的劍。
狐貍臉上沒有表情。
這具不受他控制的身體最後還是流下了眼淚。
她不要他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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