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4

第84章 84

“姐姐,我一點都不疼。”

柳途看着陳清衣把匕首送進了佘年的心髒, 目眦欲裂。

傷害妖主佘年,就是徹徹底底和司祯作對,她會被司祯殺死的!

他完全不明白陳清衣到底想幹什麽,幫劍宗對付司祯嗎?可陳清衣也是被劍宗利用的人之一, 司祯甚至想将她從劍宗那個魔窟救出來。

柳途腦海一片混亂, 他施展全部靈力想阻止陳清衣, 卻被巨大的靈氣波及彈出去, 倒在地上。

匕首紮進佘年心髒的瞬間,黑色紋路自他的心口開始蔓延。

“姜淙”滿臉瘋狂:“把他的筋骨剝下來,快!”

他用一種命令的語氣,聲音近乎變調, 滿是貪婪。

陳清衣拿着的匕首所擁有的力量強大到詭異, 她能感覺到在匕首插進佘年心髒的時候, 她體內的靈力不受控制地被匕首奪走。

她不是力量的控制人, 這把匕首才是。

這把匕首能瞬間破開妖主的防禦,力量詭異到不像是修真界或是妖界的神器。

她的師尊……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

力量在一點點從身體抽離, 陳清衣的思緒也逐漸變得遲緩,對外界的感知也變得遲鈍起來。

聽到耳邊的命令,她本能就按照這個命令做了。

匕首操控着陳清衣,正要從心髒往全身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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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祯的聲音隐忍暴戾,直穿陳清衣的魂魄:“你這是找死!”

聲音帶着雷擊聲直穿陳清衣腦海, 振聾發聩。

血從耳中流了出來。

陳清衣得到了短暫清明。

她像是遇到了遇到了自己無法解決的困難而去尋求庇護的孩子,本能看向師尊。

可這世上唯一褒獎她認可她的師尊, 如今變成了面目可憎的樣子, 她幾乎要不認識。

他的皮下有無數雷蛇鼓動, 眼底帶着目标即将達成的渴求, 盯着她手裏的匕首。

不, 是她将要剝下的妖主的筋骨。

滿天黃沙的背景像是一塊幕布,一點點被撕裂,眼前的一切露出它本該有的模樣。

大地幹裂光禿,滿目荒蕪凄涼。

她的師尊身後,躺着的是楚漓。

前不久,她因為擔心師尊責罵而為他找了個安全的庇所。

現在,這個本該在別處躺着的人在師尊的背後,身上帶着符紋光暈。

這個符,也曾出現在她的身上過。

在那個腐爛腥臭的血坑裏,他接受雷靈根被引入自己體內。

師尊要把什麽引入楚漓的身體裏?妖主的筋骨?

短暫的清明讓陳清衣的大腦飛速運轉,無數畫面串聯一線。

如果賽場的一切都是師尊一手布置的,那麽她面對一群沙蛇岌岌可危的時候,師尊是知道,她被楚漓推出去擋刀,師尊也是知道的。

可師尊視而不見。

殺了妖主是師尊的命令之一,拿到妖主的筋骨,是為了把這身強悍的筋骨給楚漓?

所以,一切都像司祯說的那樣,她的身體裏也有符,她身體裏的符是用來往楚漓身體內輸送自己已經煉化好的靈氣。

所以楚漓從不修煉卻依舊能有僅次于她的實力。

在鏡子裏借着司祯的身體所看到的一切又浮現在腦海。

司祯被逼着保護師弟愛慕師弟,要變成師弟腳底的成仙路,血肉被榨取幹淨後也依舊要被踐踏,永無靜好,用無安寧。

恍然間,她覺得自己也走在那條路上。

在鏡中,她可憐過司祯,但現在她覺得,或許是自己更可悲。

司祯尚且能擺脫劍宗的控制,可她現在才撥開眼前一層又一層迷瘴,才看清劍宗光鮮亮麗外衣下那被蛆蟲啃至腐朽的內裏。

靈力在從陳清衣的身體裏抽離,她手中的匕首蠢蠢欲動。

陳清衣驀然想起曾經師尊說的,她是他手裏最好的一把刀。

可她連刀都不是,只能以身祭刀,為所謂的師弟獻祭。

陳清衣覺得她這一生荒唐地可笑。

匕首散發出金色的光暈,繼而轉成潑墨般的黑。

那些恍如隔世的記憶像是走馬燈一樣一幀幀在她腦海裏回放。

最開始,她連劍宗的外門子弟都不是,她只是劍宗管轄地中,某個不起眼村子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她需要日日漿洗做針線,把賺到的錢拿給弟弟,供他讀書。

母親說,弟弟是家裏唯一的出路,等到弟弟高中了,全家就不用受苦了。

她也曾将希望寄托于弟弟身上,直到她親眼看到弟弟拿着她漿洗得來的錢,給花娘買了一盒上等的胭脂讨她歡心。

所以在劍宗來村子要“人貢”的時候,她義無反顧地去了。

在那個罪惡的山底,她成為衆多試驗品的一員。

她意外被探出了身上微弱的水靈根。這樣的靈根無法修煉,但卻是其餘靈根最好的容器,将其他人吞噬的雷靈根在她身上,竟然安好地被盛放在她的軀體裏。

後來,她成了唯一從那個罪惡之地走出來的試驗品,得到了宗主的重視,再後來,她成為劍宗首席,宗主姜淙的關門弟子。

于是所有的人都會用那種敬仰的眼神來看她了。

她想,那些每日起早貪黑縫補漿洗一整日,才能換來一頓飯的日子,終于結束了,她終于擺脫了母親和弟弟的控制,她解脫了。

師尊說,宗門傾盡人力物力培養你,你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她當然不會也不敢讓師尊失望,那是她放在心底尊敬的,給她重生的人,她得把師尊交代的每一件事都辦好,她想讓師尊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就像曾經她的母親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弟弟那樣。

為了一份虛無缥缈的口頭嘉獎,她會把每一件師尊交代的事情都做到最好。

“陳清衣,動手,不要耽誤時間!”

因為花音的消耗,他剩下的靈力不多,這次殺不掉司祯也就罷了,妖主的筋骨一定要放到楚漓的身上。

現在楚漓身上的符紋已經變淡,再耽誤下去功虧一篑。

陳清衣看着“姜淙”猙獰的臉,慢慢扯出了一個蒼白無力的笑容。

她會修煉了,她變成旁人口中的強者了,有那麽多人都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她了。

陳清衣的眼淚就這麽掉下來。

可是啊,她還是買不起一盒胭脂。

那些她以為已經擺脫了陰影如影随形,沒有離開過她哪怕半刻。

陳清衣閉上眼睛,握緊了手裏的匕首,與裏面的力量抗衡。

黑色醜陋的紋路已經爬上了佘年的脖子,他面上露出隐忍的痛苦色。

司祯手裏凝着的劍氣隐約帶着金光,将陳清衣重重掃開,匕首也一同被拔出。

刀離開身體的瞬間,一只渾身暗淡,半身皆是醜陋黑紋的狐貍墜了下來。

司祯紅了眼眶,咬牙接住,把狐貍抱進自己的懷裏。

她抱着狐貍的手很冷,帶着輕微的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

司祯連聲音都染上了心慌的情緒。

她答應了他會保護好他,是她做的不好,她不應該把他帶進來的。

他應該在軟塌上蓋着尾巴睡覺,乖乖等她回來就好。

小狐貍用眷戀的眼神看着司祯,一雙眼睛要擰出水。

他支撐着自己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的身體,仰起頭,和她鼻尖相貼。

“我保護到你了。”

狐貍小聲說。

帶着一種滿足,和驕傲。

“上次大比看着你受傷,我的心髒很難受。”

狐貍用毛茸茸的爪子抱住司祯,貼近她,讓她聽到他的心跳。

“你受傷的時候,我的心髒被捏住,難受地我想把它挖出來。”

“我當時就在想,下次怎麽都不能讓你受傷了。”

狐貍用爪子摸摸司祯濕潤的眼睛,帶着嘆息:“我要是再厲害一點點,就好了。”

“這樣你就不會難過。”

狐貍拍拍司祯的腦袋,像是每次她安撫他時做的那樣,帶着乖巧的笑看着她:“姐姐不難過,我一點都不疼。”

司祯沒說話,把狐貍往懷裏塞了塞,靈力渡進他的身體的同時,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陳清衣。

不管是陳清衣,還是姜淙,今日都得死在這裏。

“姜淙”看着陳清衣手裏的匕首,聲音尖銳,幾乎叫喊出來:“陳清衣,你瘋了嗎!”

“為師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陳清衣咧了咧嘴角:“我這一生,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手裏的匕首躍躍欲試要沖出去,給佘年第二擊。

陳清衣死死握住匕首,她清楚,這把匕首沒有完成剝皮抽筋的任務,是不會停止的。

她在用生命之力燃燒壽命和手中的匕首作抵抗,在“姜淙”暴怒的喊聲中,陳清衣把匕首轉向自己的心髒,重重刺了進去。

在瞬間,刀割肉的痛感遍布四肢百骸。

她清楚地感覺到這種痛苦貼着她的筋骨游走,她能聽到刀鋒磨骨的聲音,也能聽到經脈盡斷的聲音。

不該害司祯的,不該把她當成敵人的……

“你體內有符,劍宗利用了你。”

“你若離開劍宗,可以來找我幫你解符。”

如果她當時信了司祯的話,是不是也會像柳途一樣,和司祯變成朋友?

她是不是就真的可以擺脫陰影,擁有一個真正的,嶄新的人生了?

陳清衣甚至沒有勇氣和司祯對視。

這薄情冷漠強者為尊的修真界,只有司祯真正憐憫過她。

“姜淙”身上的靈氣都渡給了楚漓,已經無力支撐與司祯一戰。

他不甘地看着司祯。

司祯一步步往“姜淙”那裏走去。

她一手拿劍,一手抱着狐貍,帶着滿身的血腥,像是剛從地獄爬出來,周身都染了毀天滅地的殺氣。

她的眼底隐有黑氣驟現。

“姜淙”将黑氣盡收眼底,臉上的不甘變成隐晦而瘋狂的得意。

他無力支撐身體,半跪在地,強弩之末卻依舊放着狠話:“你沒多少時間可以逍遙了。”

“姜淙”眼底帶着恨意:“你早就該死了。”

司祯笑了:“你分身挺多的。”

“姜淙”嘴角的笑有些僵硬。

司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輕蔑:“你是有多怕我?怕到不惜重創本體化成分身來殺我?”

“姜淙”笑不出來了。

司祯手中的劍寒光乍現。

“姜淙”的眼底倒映出司祯劍鋒之上的一點金光。

他幾乎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怎麽可能!你什麽都知道??”

司祯毫不留情把劍刺進姜淙的心髒:“本來是不知道的,但耐不住你幾次三番下界來提醒我。”

她眼含深意:“回去擦幹淨脖子等我。”

“姜淙”臉上的得意消失地無影無蹤:“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你是不是在我之前就已經……”

可惜司祯不再願意聽他嘶啞的聲音,她手起劍落。

劍刺進“姜淙”心口的瞬間,他震驚錯愕的眼睛瞬間變得無神,姜淙的身體雷氣閃爍,整個人瞬間變得幹癟,只剩一張皮。

柳途看到躺在血泊裏的陳清衣,近乎崩潰地踉跄跑來。

他從前依仗禦獸天賦,從未把提升實力看得太重要。

現在他後悔了,他如果像司祯那麽厲害,司祯被困的時候,是不是就有人能阻止陳清衣了?

他看着陳清衣渾身都在流血,連碰都不敢碰她。

經脈還未完全剝離,陳清衣清醒地感受着身體裏的血液在一點點流幹。

她周身皆痛,痛到視線模糊,只能隐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哭。

她的死應該是皆大歡喜的,或者是沒有一個人在意的,怎麽會有人因為她哭呢?

她努力把頭轉向哭聲的來源,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顏色。

很奇怪,這個人她從來都沒有放在眼裏過,可将死的時候,她竟然能想起他說過的話。

“下次我一定努力抓住你,這樣我可以保護你。”

她這樣一個恩将仇報的壞人,怎麽就值得被保護呢。

她太糟糕了,嫉妒心重,毫無價值,被愛和保護都太奢侈了,她不想要。

她只想要一小盒胭脂,最廉價的那種就可以。

胭脂不會騙人。

她要是能有自己的錢買一小盒胭脂就好了。

但很可惜,到死她都沒能有買胭脂的錢。

陳清衣自嘲一笑,只覺得胸口的那把刀威力或許還不夠大,心髒竟後知後覺地,現在才開始疼起來。

她把手伸進衣襟摸索,費力地把那冊手記拽了出來。

在視線模糊,看不到司祯神情的時候,她才敢往她的方向張望,尋找。

她努力把手伸向司祯,想把她的手記還給她。

她不該住她的房間,不該私自拿她的東西。

可手上都是血,她把司祯的手記弄髒了。

她忍着痛意,帶着無措,用幹淨的手背想蹭掉血污。

“對,對不起……”

她的眼淚終于沒能忍住湧了出來。

她帶着哭腔,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一張口,血都流出來,大半都倒流回喉嚨,嗆地她咳嗽。

“咳咳,對不起……”

“去劍宗,劍宗的化府……,還有,返魂樹……”

司祯不帶表情地看着陳清衣。

陳清衣沒有得到回應,手裏的手記不知是該拿還是該放。

楚漓身上的陣法閃爍,陳清衣的經脈被徹底剝離,附到了楚漓的身上。

司祯髻上金簪內,江羨好突然出聲:“祯祯,他身下還有一個傳送陣!”

但楚漓身上符紋發光的瞬間,傳送陣就已經開啓。

江羨好的靈力靠近傳送陣的瞬間,楚漓消失了。

身後柳途突然哭出了聲。

司祯回身,陳清衣躺在血泊,面朝她的方向,兩眼無神。

她的手邊是一本薄薄的冊子,上面帶着模糊的血污。

陳清衣白淨的手背上沾染的血是亂糟糟的形狀。

她臨死前想的不是那盒從沒得到過的胭脂。

她想做的最後一件事,也只是把司祯手記上的血擦幹淨,然後好好地還給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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