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串枝小番茄

串枝小番茄

chapter 12 串枝小番茄

和小野寺去看電影那天,忽然開始下雨。臨近開學,商場和影院都擠滿了人,好像都趕着放肆一把。晝神好不容易從密密麻麻的訓練表裏脫身出來休息幾天,一走出體育館就望見候在那裏剛從游泳部下訓的小野寺,頭發依然是濕漉漉的,踢着路上的石子和他講要去看電影。

“那部美國電影的重映?”

晝神轉過臉和她确認。

“就是那部,有兩個女主角的。”

小野寺甩起兩個人握着的手,語氣興奮。

晝神微笑起來,由着她在那裏晃着手,開始哼走樣的調子。一天的訓練之後身體已然很疲憊,晝神能感覺到小腿和手臂那裏的肌肉酸脹,并且知道小野寺肯定也是如此。但是心情忽然愉悅得要溢出來,心髒在夏末晚風的吹拂之中輕微抖動,有水珠在碗口輕晃。

“今天去吃回轉壽司?”

小野寺回頭朝他确認。

“是去街角那家?”

晝神心照不宣。

“怎麽不是呢。”

小野寺幾乎開始滑起舞步。

小野寺回東京之後,晝神依然經常和部裏的人去街角的回轉壽司店。回憶不太是能避免的事物,但是如果極力去嘗試的話還是可以屏蔽掉很多。時間是能沖刷掉很多東西的,但是真的忘不掉的事物只會在許久的屏蔽之後,某天的夜晚忽然鮮明來襲,由此勾連出一長串的心境和變化。

和串枝小番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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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神如此想着,把手裏飽滿欲滴的小番茄一個個從枝上拔下來扔進玻璃碗裏。

先前晝神的姐姐陷入一段戀愛,和對方分分合合極盡折磨。晝神對此很難理解,看着姐姐吵架之後每天神情疲憊強顏歡笑,問出了“為什麽不幹脆點分手”的話。

有一時他已經準備去找那個男生,想讓他別再來打擾自家姐姐,結果被周末回家的哥哥福郎堵住去路,把他強行帶回了院子。晝神面帶微笑,坐在緣廊上看着家裏的寵物狗小一追着蝴蝶玩,語氣理所當然:“既然都讓自己痛苦了,早點斷開才是比較合理的吧?不愉快的東西為什麽要留着呢?”

“因為有過愉快的時候才比較難分啊,會期待着再次出現那種愉快吧”

福郎握着刀劈開一個西瓜,迅速地切成幾段遞給他。晝神嘆了口氣,看到小一摔了一跤,生着悶氣爬起來沖着蝴蝶叫。他發出噤聲,小小地訓誡了一下小一自讨苦吃的壞脾氣。

“我沒辦法理解。就算有過愉快的時候,很明顯現在已經開始痛苦了。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可以修複的,也沒必要遇到什麽不好的關系就想着去修複吧,及時放棄保留愉快的回憶才是最省力的生活方式。”

晝神朝院子裏吐籽,和大哥開始相比誰的飛的更遠。

“幸郎,你的占有欲大概是遺傳媽媽的吧,”福郎大笑起來,“對家人的這種關心和占有欲,總想着要插手一下,怕家人受到傷害。你對女朋友也是這樣的嗎?”

“沒有,”晝神淺淡地勾起嘴角,有點不服氣,“為什麽要把關心說成占有欲?”

“啊,”福郎吃了一驚,忽然湊近他,“這麽說你承認在戀愛啦?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沒有對後半句話作出回答吧,剛才。”

晝神鎮定自若,有些琢磨不定地笑着。福郎失望地叫了一聲,依然沒有放棄:“是一個學校的吧?一個班上的?”

“小一,出門了。”

晝神忽視掉大哥的問話,帶着小一出門玩,留下福郎一個人在那裏努力回想以前見過的和晝神在一起的女生們。

“既然你不回答,就說明确實是這樣啦!”

趁晝神還未走遠,福郎在他身後大喊。

小野寺和小一相處的很好,她會和小一一起在草坪上打滾,沾的滿身都是草後還四仰八叉地躺着。小一的毛發長而柔軟,因為體型碩大,也非常适合擁抱。小野寺每次見到它的第一件事就是蹲下身,伸出手放在他鼻子下和他打招呼,然後張開雙臂把同樣蹲坐的小一抱入懷裏。

“我也想要一只大狗,像小一那樣的。”

小野寺站起身,轉過臉朝晝神道。

“你現在已經有了。”

晝神把手裏小一的繩子遞給她。小一看到自己的繩子被轉接到另一個人手上,眼神緊張了起來。小野寺注意到了這一點,遲疑了一會,還是把繩子交還給了晝神。

“它好像不太想讓我來牽着他。畢竟是你家的孩子嘛。”

“是嗎,”晝神略略側過頭去揉了揉小野寺的腦袋,“不要因為我家的孩子感到傷心。”

“這時候不應該安慰人說’你也是我家的一份子’嗎…”

“是這樣嗎,”晝神故作困惑,“但是總感覺不太想說。”

小野寺無語凝噎,暗中揍了他一拳。

排球部有幾個人并不看好晝神的戀愛。畢竟他笑裏藏刀,時常帶着溫和的微笑和語氣把人怼的體無完膚。意外的是晝神和小野寺安好如初度過了一整年,新年參拜的時候手拉着手在部裏的人面前炫了一把。嫉妒的面目全非的隊友們在女生面前歷數晝神的毒舌,對方認真聽罷後恍然一笑,語氣嚴肅:“沒錯,我也覺得是這樣。”

“那這你也能忍?”

隊員們大驚失色,開始撺掇她反擊。小野寺轉而一臉無辜:“我沒有忍啊。”

“放棄他吧,我們給你找個更好的。”

同級的隊友努力勸分,晝神湊上來面帶微笑:“比如呢?”

人群作鳥獸散,帶着灰溜溜的神情繼續觀望兩個人的相處。眼瞧着晝神在小野寺耳邊說了什麽,惹得女生給他來了一手刀,然後帶着安之若素的神情指使男生去買章魚丸子。出人意料的是晝神真的去了,并且還給隊友們帶了幾份。

“我那高貴的女友說我應該給大家道歉,”晝神含笑分發剛出爐的章魚丸子,“為我平時的言行。”

受寵若驚的隊友們接下紙盒,正簽起一個要往嘴裏送,又聽見他繼續道:“我覺得很有道理,畢竟沒有女朋友的家夥們确實需要好好照顧。”

一群人頓時食之無味。

“不過最近我媽媽和她的房地産大亨又開始吵架了。”

小野寺嘴裏咬着章魚丸子,燙得往外哈着氣,坦然地和晝神陳述家裏的矛盾,戲稱繼父為房地産大亨。

“啊,”晝神應了一聲,“聽起來挺辛苦的。”

“是啊,感覺過段時間就要鬧離婚了。”

聞言,晝神轉過臉去看她平靜的神情,好像夜色下的湖面吸收了一切光線,折射出淡淡的光芒。風拂過,掠起細小的褶皺,又很快散去,光複如初,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雖然他知道小野寺糾纏的家世,也聽聞了她那個行事果敢,雷厲風行的母親,但很少看到她有什麽波動,像早就已經習慣了一切一樣不動聲色地在黑暗中自我舔舐,幾乎不表露心跡。

“為什麽這麽說?”

晝神詢問。小野寺伸了個懶腰,嘆了口氣:“因為她最近又開始和東京的公司聯系,可能在考慮回東京工作。”

“是嗎。聽起來也不錯。”

晝神似乎沒有接收到她潛伏的訊息。小野寺瞧了他一眼,又移開視線,去看冬季耀眼的陽光,在新雪上的反射令人刺目,凜冽的寒氣和暖光并存,幾乎讓人流下眼淚。

“那我可能也會回東京上學。畢竟她如果真的回東京,我也沒有什麽理由再待在長野。”

難道我沒辦法成為那個理由嗎。

有一霎時的感性劫取了晝神,但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裏。他沒有用這種看似無理取鬧的話來捆綁對方的習慣,哪怕他可以為了自家姐姐去和一個幾乎陌生的人讨公道,但這兩者是不同的。

出于自身的理由把一個人綁架在身邊,無論是對他還是小野寺來說,都是一種犧牲。更何況他也不清楚小野寺的想法,擔憂她會因為他想維持住她的存在而作出違背本意的選擇。

小野寺如期沉默了下去。有風吹過,她抖了抖,感覺到晝神握住了她的手。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開口說點挽留的話呢。是因為覺得去向已定,所以說了也沒有用嗎。

小野寺如此想着,然後聽到耳邊響起晝神的聲音:“我一直覺得活在當下是最好的選擇。”

“那你是根本沒有考慮過以後的事啊。”

原本不想說出口,但還是說了出來。小野寺笑起來,掩飾住不安,恍然發覺晝神其實并沒有把她納入未來的範圍。然而晝神把她的掩飾誤以為了一種寒暄般的探測。

“我很少想以後的事,畢竟現在的生活就已經很充足了。”

“但你倒是知道以後想當獸醫。”

小野寺挖苦他。

“這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就想過的事。”

晝神假裝沒有聽出她的挖苦。

“很小的時候想過的事不是打排球嗎?”

“排球是一直在做的事。不過從這個角度看,誰能知道以後發生什麽事呢。所以想現在就去抓住未來的不确定性,把它變成确定,才是很荒謬的吧。”

小野寺撇了撇嘴,沒有再接話。

時隔多年之後,晝神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忽然覺得他和小野寺其實一直沒有真的理解對方。是沒有理解,還是沒有嘗試去理解呢。因為兩個人都很散漫,仿佛根本沒有顧慮過之後的事,也從不在意兩個人之間的争辯,往往都是辯完之後互相道歉了事,卻以為做到了尊重對方的想法和個體性,實際上從未為了兩條不同道路的交彙做出過更大的努力。

說到底,只是愉快的戀愛,卻從未真正地把對方納入進自己的生活中。

晝神信奉自然而然發生的事,不擁有過多的執念,也不做出太大的幹涉,畢竟他早就因為這種執念吃過了苦頭。

和部裏的人一起去回轉壽司吃東西的時候,哪怕大家之前不看好他的戀情,在他分手之後卻是小心翼翼的,并不會像之前那樣對他胡亂講話。晝神想起新年那天小野寺說的話,是說他的隊友們正是因為信任他,認為他不會很快就分手,才會大膽地開玩笑。

後來他覺得她說的确實是對的。但有時候他也會覺得他确實是誤解了她。

于是遺憾自然而然地産生,如同水滴彙聚成河流,流淌出自然而然的思念,緩慢貫穿光陰,最終抵達人潮擁擠的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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