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沖冠一怒
沖冠一怒
玧澤跟在玧祯後半步,他拉着哥哥的鬥篷:“哥,咱們去堂屋找子琛哥哥?”
“先去正廳問候長輩。”
玧澤心思就飄遠了,毫無靈魂的跟着玧祯去了正廳,好在嘴甜刻在了骨子裏,一屋子人見到他們過來紛紛起身相迎,詹家沒有官職的親戚連忙跪下行禮。
玧祯言行滴水不漏,娘家人都是皇室宗親,同姓的一家子。先扶着本家的長輩們做好,玧澤乖巧的朝着跪在地上的詹家親戚作揖還了一禮,又親自伸手去扶。
等玧祯跟儉昌王以及幾個王爺問候完,又去跟詹家的詹人閣父親奉國公以及詹亭飲的父親允國公說了幾句祝詞,回過頭時玧澤已經妥善的扶起了玧祯不認識的詹家親戚。
他向來放心自己弟弟的禮數,從小就會說話,皇室長輩除了喜歡他的就只剩下沒見過他的。
玧澤一一叫過人,儉昌王樂的合不攏嘴,拉過玧澤把自己荷包塞他懷裏:“拿着,過會兒跟哥哥們耍也得有錢輸。”
“二伯伯您不知道,我厲害着呢,不會輸。”玧澤作勢要把荷包還回去,又改了主意從裏面抽出兩張銀票,并沒有多拿,對着儉昌王恰到好處的撒嬌:“但要是不拿點,豈不是辜負二伯伯好意。”
儉昌王拿手指虛空朝他點了點,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玧澤的玩笑當着衆人的面展示了親近,儉昌王心裏驕傲又滿足,上了年紀的人最得意的事兒就是小輩跟自己好。
“聖上這些個皇子,本王最疼的就是這小家夥兒,心地好的比得上菩薩。”
站在一旁伺候的一個詹家年輕一輩的親戚,明顯是特意叫來陪貴客說話的,盈着笑臉開口就是附和誇贊,把剛才玧澤還禮和親手扶他父親的事兒說出了花來。
又陪着說了幾句,允國公看玧澤不時張望門口像是待不住了,便給他解圍:“亭飲在人閣院裏呢,二殿下去找他說說話吧,他們都在那裏。”
玧澤出了正廳就差跳起來,輕快的拉着玧祯,不斷催促着走快些。
玧澤喜歡淺色,穿了身月白的袍子,連鬥篷也是月白色底面,繡金線銀線花紋的。領口是串軟乎乎的兔毛,簇在玧祯脖子上。
他剛由人引着進了堂屋,一衆穿着暗色的世家公子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和玧祯今日穿着都不是宮中才有的頂級貢貨,雖然依舊價值不菲但世家子弟也能買得到穿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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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二人的身份若是不說,也有人當他們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哥。詹家一個遠房表親熱絡的說:“喲,過禮的日子長輩都在,這位仁兄怎麽帶來個男娈呀。”
玧祯走在前面衣着沉穩,男娈說的自然是穿着月白的漂亮玧澤。
認識的統統變了臉色如臨大敵,玧祯尋聲看過去表情不怒自威,都覺得二殿下要發怒了,沒想到一旁的詹亭飲騰的一下過去掐住了人脖領子。
“你舌頭不想要了。”詹亭飲不知從哪兒拿出來的刀子就要往人嘴裏放,一旁的人連忙攔住,他堂弟詹臺水甚至吓出了眼淚,一邊說堂哥莫生氣一邊死死攥着詹亭飲的手。
玧澤愣在一邊,從那人說他是男娈起他就有些想把自己藏起來,首先懷疑自己被康納川賣進館子裏的事是不是傳出去了。
他手腳冰涼的僵住,甚至沒出息的往哥哥身後藏了藏,聽到大家的焦急勸阻時,微微探出頭來看到人群中被衆人抓住的詹亭飲。
他看不到詹亭飲的表情,只看到他繃起筋的脖頸,和用力掙脫衆人束縛一心去紮那人時顫抖的手。
玧澤往前走的時候被玧祯拉了一下但沒拉住,“阿澤?”玧祯其實也沒真的拉他,而是希望弟弟可以仗着年紀小上去踹兩腳解氣,自己這個大人肯定是不好意思出手的。
同樣是大人的詹亭飲,玧祯嘶了一聲,怎麽突然這麽沖動,難不成是管教自己人特意做給他看的?可是不能啊,他倆的關系可用不着這些虛的。
衆人看見白皙細膩的手指握在詹亭飲手腕上,拉着他的人手心都有些練功磨出來的繭,只有最後這一下軟軟的,詹亭飲知道是玧澤,回過頭來看他時瞬間收起了臉上滿是戾氣的表情。
“別沖動。”玧澤說,然後踮起腳另一只手取下了詹亭飲手裏的刀,詹亭飲任由他取走。
衆人松了一口氣,詹臺水适時的給七皇子玧澤找面子,上前去拍了一下那人的腦袋:“仔細你的嘴,若是管不住,不掉腦袋也得丢舌頭,聽見了嗎?”
那人幾乎被詹亭飲吓傻了,他清楚的知道剛才的舉動絕對不是做給別人看,詹亭飲的眼睛分明就是真的想割他舌頭。
他嘴角被割破了,連連點頭。詹臺水又告訴他:“你冒犯的這位是宮裏的七殿下,還不快求個饒?”
他看向玧澤時,玧澤正擔心的看着詹亭飲,一下一下的在他背上輕撫,就好像被冒犯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仍然有餘怒的詹亭飲。
而且這兩個男人的親密勁兒,他确信只在男娈和恩客之間見過,眼神缱绻的都要流水了。
“小的賀沖,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殿下,求殿下看在大好的日子上從輕發落了我。”賀沖腿一軟就跪下去了。
玧澤沒有立即回答,等到賀沖開始哆嗦了,他才開口,“國公家的好日子,我不計較。”
“謝殿下,謝殿下。”賀沖又磕了兩個頭才被人扶起來,說起來他是詹臺水的表親,因此詹臺水又來跟玧澤賠不是。
玧澤沒有給他難看,搖搖頭:“無妨,只要子琛哥哥別再生氣就好了。”
堂屋裏都是差不多年紀的世家公子,除了幾個詹家不在京中的遠親外都互相認識,說了幾句好話替詹家把場面圓了過去,都心裏納悶又不敢問出來,怎麽詹亭飲這個自家人反倒一臉陰郁不肯揭過呢。
在賀沖話出口的那一刻,詹亭飲腦子裏就轟隆一聲,就像有人在他怒穴上重錘了一拳,他若不發洩出來就會充血暴斃。
玧澤那麽好,他不許有任何人糟踐他,說說也不行。
詹亭飲心裏說不出的不痛快,他坐到一邊去喝了口茶,玧澤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可憐巴巴的等着他不生氣了好跟自己說話。
玧祯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坐詹亭飲對面:“适可而止吧。”
話一出口玧祯更覺得不舒服,明明他是親兄長,為何詹亭飲一副半點惹不得的護短模樣,威風都給他耍了。
說者的含義明明沒有那麽深刻,聽的人心虛的将話歸納成了對自己的警告。只有玧澤好天真的安慰:“子琛哥哥,你別生氣。”
陸續來了幾位世家公子,言談間會看向坐在拐角桌椅處的詹亭飲和玧澤,明明是作為本家人來待客的,卻坐在屏風之下,像是融入了名家的山水畫裏。
堂屋不算大,人來的多了湊在一起談笑的聲音覆蓋了方才的不愉快,玧澤有些低落,去年的時候還沒有什麽,回來後墨融與他說了許多聽來的恩客與男娈的風流傳言,他才後知後覺了自己在他人的下流遐想中走了一遭。
事情過後第一次出來見人,正是胡思亂想的時候,被人無意間說中對流言的恐懼,頓時覺得自己像只隐藏在人群中的逃犯,他們所言關乎自己,而并未發現。
即将被揭發的幻想壓的玧澤胸膛沉沉的,像是掉進了兩山之間狹窄的縫隙裏,悶得喘不過氣。
詹亭飲默默剝了一盤菱角,墊在帕子上,戳了戳玧澤的手臂:“想什麽呢?”
“在想些所謂下-流事。”玧澤拿了顆菱角自己沒吃,伸手喂給詹亭飲。
詹亭飲下意識看向堂屋中間圍坐的公子們,這一動作刺痛了正心思敏-感的玧澤,等詹亭飲确認無人注意回頭想吃時,玧澤正将菱角送進自己口中,兩唇抿住,一瞬間進了口中。
玧澤好像長大了,不止身量,詹亭飲清晰的意識到,他真的長大了。
“不問問我什麽下-流事嗎?”玧澤将詹亭飲逼近窮巷而不自知,“我以為你會問。”
詹亭飲比方才更感到惱火,是誰教壞了窩在他懷裏笑的天真的玧澤,是誰把那個雪夜穿越半個皇宮撲向他的小孩,變的言談趨近于那些衙內?
玧澤目光落到那些人身上:“為何他們見着我就想到男娈,見到男娈就不懷好意的笑,昨夜宿在館子裏心肝兒的叫着,今日就貶低起來了?”
詹亭飲不說話,凝視着玧澤的目光逐漸柔和,玧澤并沒有像那些他厭棄的貨色。
玧澤只是長大了,他不能阻止玧澤長大。
“你為何不言?”玧澤目光灼灼的追問,沒有叫他子琛哥哥,也沒有如記憶中拉着他的衣袖着急要一個回答,只是靜默的不緊不慢的等待他開口。
他好像篤定自己無法回避,像個捕獵幾十年的獵人老道的布下天羅地網。詹亭飲覺得自己不像是在被他求教,而是一場對抗。
這場對抗過後,玧澤會在他心中變成一個無法糊弄的大人,凡事都會想他讨要一個理由,他不能含糊其辭,更不能抱頭鼠竄。
他喉結滾動,艱澀回答:“我不願你去想這些。”
“若我無法回避呢?”
到底是誰無法回避,詹亭飲又拿了顆菱角,尖銳的刺悄然刺入自己指腹,他說:“因為他們自诩高貴,本質下作。”
玧澤的手指堪堪搭在詹亭飲握起的手上,像幾條細小的蛇一樣滑進他的手心,不動聲色的拿走了那顆刺傷他的菱角,沒有去看尖刺上的血珠,詹亭飲感覺自己背脊出了層薄汗,就好像玧澤選擇不去戳破什麽。
是不是他知道了。詹亭飲茫然的怔在那裏,這是對他的警告麽。
玧澤走向門口,回頭望了眼失神的詹亭飲,他想的很簡單,他只是不想他的子琛哥哥受傷而已。
偏偏有人庸人自擾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