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光輕淡,驅不走室內幽閉昏暗。
羽良一步步挪到床前,湊近前來。
容钰忽然轉頭看他,羽良一怔。
黑暗中男人的眼睛如此精致,卻透着一股濃濃的死氣。
淡漠,平靜,空洞。
羽良見過生無可戀的殺手,他們的眼神,如出一轍。
“你是誰?”覺得他似乎有些眼熟,羽良下意識問,“金牌殺手無血?”
容钰靜了一瞬,淡白的唇微微扇動:“容钰。”
“容钰?!”羽良瞪大眼睛,“你不要告訴我,你是末郄三公子之首容钰?!”
容钰不再看他,也無心解釋。
是啊,末郄三公子之首溫顏公子容钰,真的是一個好久好久的回憶了,遙遠得像是發生在前世。
二十二歲之前的容钰是什麽樣子?容钰已經記不太清楚。
是意氣風發的王孫子弟;還是才貌雙全的溫顏公子?是受人追捧的青年才俊,還是心性高傲的末郄三子?
羽良看了他良久,恍然道:“我記起來了,怪不得看你眼熟,原來真的是你!容钰,五年前我在京城見過你,”仔細看了看他,嘆道:“你的變化太大,簡直像……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容钰無聲喃喃,嘴角的笑容恍惚而諷刺。閉上眼睛,不欲多言。
羽良也心情激蕩,慢慢退到紗屏外的睡榻上躺下,開口道:“我是羽良,隐閣的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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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良,隐閣之主。容钰自然也是知道的,末郄三公子之一的印疏喜好交際,三教九流之人皆是他好友,容钰曾在末郄弦和樓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不過,如今,任何人,任何事,是好是壞,于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是以,當羽良将象征隐閣新主的紅玉扳指傳于他時,容钰詫異且排斥。
“我不會接受,你傳給敖湛也比我好。”三天之後,羽良的毒已是無力回天,羽良也早已知道自己已是強弓之末,早早便留下暗號讓敖湛找來,如今讓敖湛作證,傳位于容钰。
羽良将扳指放到桌子上,俊朗的臉上嚴肅認真:“敖湛跟我多年,我太了解他,勇猛有餘,智慮不足,他管不了隐閣,反受其害。我傳給你閣主之位并不是一時魯莽,連印疏那心氣比天高的小子都心甘情願屈居你之下,我相信你,你是最合适的人選。”
“隐閣中既沒一人可擔當大任,那就解散隐閣。”容钰斜倚床框,雙目微合,表情寡淡。
“容钰!你你你……”羽良指着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氣血上湧,又吐出一口血來。
敖湛忙上前封住羽良的大穴,為他傳輸真氣療傷,一盞茶後,羽良情況好轉了許多。
羽良睜開眼睛,死死瞪着容钰不說話。敖湛忽然走到容钰床前跪下:“容公子,隐閣是主上的心血,請你看在主上對您的一片信任之心的份上,成全了主上最終的心願吧。”
“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我喜歡清靜,既然你來了,盡快帶他走。”容钰神情更淡。
“你!”敖湛猛的站起身來,拔出腰間佩劍,橫在容钰頸上,聲音冰冷:“你到底接不接受?!”
被劍架在脖子上,容钰仍不曾睜開眼睛,靜靜的倚在床框上,仿佛萬物都不存在,他的世界只他一人。
羽良随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揮手讓敖湛退下,帶着破釜沉舟的豪邁笑道:“容钰,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容钰淡淡看向羽良,“激将法沒用。”
羽良笑得極冷:“不和我賭?可以。只是不知,你三弟的武功對我隐閣中人如何,護不護的了你們一家人的性命?唔,大概是不能吧。”
容钰緩緩睜開眼睛,精致漂亮的桃花眼,漆黑如墨的瞳眸,一向沒有感情起伏的眼眸中像結了一層冰霜:“你在威脅我?”
“賭棋。我輸了,便解散隐閣,不再找你麻煩,”羽良坐得端正,神情認真嚴謹,“若我贏了,你便接管隐閣,如何?”
敖湛一愣,看向羽良欲言又止,主上居然要和容公子比下棋?
要知道,主上的棋藝不怎麽樣,棋品……呃,主上,屬下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敖湛在心裏默默忏悔。
容钰當年作為末郄三子之首,書法、棋藝堪稱雙絕,雖然如今久病卧床,愛好卻也不曾落下,房中自然備有棋具。
挨着床尾的櫃子,右面便是一張棋盤,在窗戶的正下方,如水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紗窗透進來,照在漆白森然的棋線上,兩方對峙,容钰持白子,羽良持黑子。
羽良摸了摸棋子,撇嘴道:“容钰,你這棋子太劣質了,摸着手感真差!敖湛,下次來時記得給新主子帶一套玉棋來。”
容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将白子穩穩放到其中一條交叉的棋線上。
棋局,開始了。
羽良的棋藝有些出乎容钰的預料。
畢竟,誰都會認為,既然是這麽正式的下戰帖,那麽一定是自己最有把握的比試。
可是,能不能不要這樣兩眼抹黑、瞎走一通啊?!
“不用比了。”容钰忍着怒氣,放下了棋子。
你能想象一個一流的武林高手對着一個蹒跚學步的黃毛小兒比武的感受麽?容钰覺得和羽良下棋,簡直……簡直是對自己的侮辱!
“你放棄了?”羽良擡頭笑盈盈的看向他,“那就是認輸了。隐閣的新主。”
容钰一滞。原來這才是羽良打的主意,他們都有傷在身,無法比武,而羽良身為江湖人,比文怎麽比得過十五歲就高中狀元的容钰?既然注定比不過,不如選一個對方所擅長的,讓他放松警惕。如今這局面,倒是自己率先放棄的。
見容钰沒有反駁,羽良心頭一定,松了強撐的一口氣,登時一口鮮血湧出,染得滿桌的黑白棋子一片鮮紅。
“主上!”敖湛扶住羽良,要為他療傷,羽良擺了擺手,示意敖湛拿來桌上的扳指,敖湛應聲,羽良接過扳指抓住容钰的手強行套了上去。
朦胧的月光下,鮮豔的紅玉似血般濃郁,纏繞在容钰過于蒼白細瘦的拇指上,驚人的美麗與詭異。
羽良看着容钰手上的扳指,緩緩笑了。
“要為你報仇麽?”容钰看羽良轉好的氣色,知道是回光返照,他的時間不多了。
羽良搖頭:“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已解決。”頓了頓,他的顏色漸漸灰白下去,強撐着一口氣,抓住容钰的手:“請……帶好隐……隐閣。”
容钰只覺得羽良的手猛的一緊,漸漸松開。
“主上!”敖湛扶着羽良一點點變冷的身體,心中驚痛。
容钰撫上左手拇指的紅玉扳指,緩緩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