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顧錦雲
顧錦雲
“二少爺。”
院子門前的兩個粗使丫鬟行了個禮。
顧錦朝擺擺手,問道:“你們小姐在裏頭嗎。”
“在的。”
顧錦雲此時正聚精會神的繡帕子上的梅花,輪到花蕊的地方需要金線,她去翻找,卻感覺眼睛有些花,于是擡起手揉了揉眼睛。
采兒聽見動靜,到窗戶那裏往外面看了一眼,回道:“小姐,二少爺來了。”
“二哥來了?”
顧錦雲立馬将手裏的東西放下,出了屋子。
顧錦朝正好從那頭走過來,他穿過長長的院子,墨發輕揚,袍角紛飛,步履輕快恣意,手中還提着個盒子,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東西。
“二哥!”她脆生生的叫了一聲,面上甜甜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你出來做什麽,走走走進去。”
顧錦朝個子高腿長,很快便走到廊下,叫了她進屋,将手上的東西重重放在了屋子裏金絲楠木的小桌上。
“采兒,去絞個帕子來,”顧錦雲吩咐道,轉頭又嗔罵:“二哥,你又去哪裏了,看你這滿頭的汗,大哥回來肯定又要說你。”
說歸說,手上還是不停的連忙給他倒了杯茶。
顧錦朝坐下了,接過來咕嚕咕嚕的咽了下去,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說道:
“猜猜看,二哥給你帶了什麽。”
顧錦雲十分給他面子的仔細想了想,繞着那木頭長盒轉了半天,道:“是芳草齋的金絲棗酥?”
顧錦朝笑着搖搖頭。
“天香閣的水晶龍鳳糕?”
顧錦朝還是搖頭,挑着眉嘴角都要勾到天上去了。
顧錦雲也笑道:“是什麽?猜不出來。”
然後搖他的袖子:“二哥就告訴我罷。”
顧錦朝便點點她的額頭,眸光寵溺:“笨。”
說完将手放到盒子一頭,手使勁一抽,竟抽出來個長長的木抽屜。
那木抽屜裏頭擺了幾個四四方方的白玉小盤,從左到右依次是:
牡丹,月季,兔子,兔子。
前面兩朵花花瓣之上都淋上了嫩紅的汁液,像是真的一般,後面兩個兔子卻是通身月白,小盤右下角有着一個小小的碟子,盛着與花朵上一樣的紅色醬液。
顧錦雲驚奇的睜大了眼睛:“二哥,這是何物啊。”
她怎的從未在城裏見過。
一旁的采兒也張大了嘴,左看右看。
“額,這個叫…。。淮山紅。”顧錦朝結巴了兩下。
顧錦雲依舊很給面子,活像個小狗腿:“淮山紅?這名字好有意境,是用淮山做的嗎?這紅色的醬又是什麽呢。”
顧錦朝開心的哈哈哈笑了兩聲:“是吧,嘗嘗你不就知道了。”
“過幾日二哥給你帶個人來,她還會做許多好玩的呢。”
顧錦雲“嗯”了一聲,吃法比起她二哥來可講究多了,只見她攜着筷子慢慢揪了一頁花瓣,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采兒忍不住在心裏腹诽:
希望二少爺找的人不要像上次一樣就好了。
前幾日顧錦朝不知從哪裏找來個江湖術士,自稱是個匠人,說可以造出個飛天的玩意,結果把府中搞的烏煙瘴氣的,差點炸了。
本來顧錦朝就是想要逗妹妹開心的,這下也頗覺沒面子,最後将那術士揍了一頓,攆出府去了。
眼看日頭将落,顧錦朝便要走了。
顧錦雲站在廊下,看見他馬上要走過紅了一片的秋海棠,出了院子去了。
“二哥——”
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顧錦朝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慢慢往回又走到她面前。
顧錦雲有點恍惚,好像眼前的青年與從前孩童模樣的他重疊起來了。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變過。
顧錦朝在她面前站立了,擡起手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又看到滿頭的發釵,于是放下了手。
“怎麽了?”顧錦朝目光關懷。
“…。。沒事,二哥。”
顧錦雲笑了笑,這笑裏有多少勉強,她自己也不知道。
顧錦朝擰起了好看的眉毛,又确認一遍:“真的沒事?”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話間他的神情突然就變得惡狠狠了起來。
顧錦雲搖搖頭,又點點頭:“真的沒事,二哥快回去吧。”
是她多想了罷。
二哥還是那個疼她寵她的二哥,從來沒有變過,這就夠了。
顧錦朝還是擡手摸了摸她鬓間,道:“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顧錦雲重重的點頭。
*
顧錦朝從顧錦雲的院子裏頭出來,轉頭就去了顧錦沉的書房。
他對這裏是很熟悉的。
十歲之前,他好像每天都會在這裏“之乎者也”,會為了書裏文人墨客的愁而愁,憂而憂。
現在,他也終于有了自己的“愁”。
“來了。”
一青衣男人站在窗臺前,手中拿了卷書,側臉鋒芒,長長的單眼皮流光一轉,面色冷凝的看向他的弟弟,顧錦朝。
顧錦朝自打進來了,就跟頹了似的,蔫蔫的支棱不起來了。
“自己說吧。”
顧錦沉把書放下,慢慢踱步走過來。
顧錦朝咽了小口口水,剛剛開口:“我……。”
“砰砰砰”
門響了。
與此同時一婦人慈愛的聲音響起:“錦沉,是我。”
消息還真快。
顧錦沉往外頭看了一眼:“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顧錦朝悄悄的往裏又走了兩步。
一穿着普通下人服飾的婦人便走進來,腦後盤了個發髻,看起來四十左右。
她看起來十分普通,眼角眉梢也有些許紋路,只嘴邊總是挂着一股柔和的笑意。
這婦人便是李氏,兩兄弟的…。。奶娘。
“奶…。娘。”
顧錦朝低着眼叫了一聲。
李氏走過來,也不怕上首的顧錦沉,徑自給顧錦朝理了下領口,悠悠的嘆着氣。
顧錦朝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雙手,上面布滿了老繭,粗糙而溫暖。
李氏給顧錦朝整理的像是剛剛穿上的新衣服一樣,完了才又輕斂眉頭看向顧錦沉。
“我都知道了,你是當大哥的,錦朝還小,慢慢教就是了。”
這說的便是晌午那個事了。
然而這幾年來,這種事所有人都司空見慣了,若是哪日沒聽到顧錦朝搞出了什麽事,揍了人,那才叫一個奇怪。
顧錦沉背着手并不說話,臉上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緒。
李氏便又嘆了一聲,慢慢說道。
“你們是親兄弟,親兄弟哪有隔夜仇啊。”
“你們兄弟要攜手,要一條心,才能将這偌大的顧府給撐起來,咱們顧府才能越來越好,我才有臉面對九泉之下的老爺和太太…。。”
顧錦朝被她一口一個“親兄弟”說的腦仁有些發疼,擡頭一看,顧錦沉也是如此,微微皺起了鋒利的眉。
顯然兩兄弟對她這番話都不太感冒。
“好了,出去罷。”
顧錦沉可能也是被說的煩了,這臭弟弟屢說不通,屢教不改,打也打不出什麽悔過之心,只會變本加厲。
他一時還真沒什麽辦法來管教。
希望真的能像李氏說的那樣,過幾年能夠醒悟吧。
顧錦朝與李氏一同出了門,他小心的托着李氏的手臂,原本高高的個子此時龜縮着,佝偻着,從背後看比李氏更像個老人。
他一路上都在低頭看地上有什麽雜石,好叫她小心避開。
李氏憐愛拍拍他的手:“錦朝,奶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你大哥他也很累的,你們兄弟兩個得要互相體貼……”
“奶娘!”
顧錦朝迅速而不樂意的喚了一聲,因為語速太快,聽起來倒像是叫了一聲娘。
說按顧錦朝就飛速的低下了頭。
李氏顯而易見的愣了一下,才笑:“好好好,我不說了。”
“不說了…。。”
*
是夜。
顧府的東廂房裏燈火通明。
顧錦沉擡手下了一枚黑子,問面前棋盤那方的人。
“為何如此突然。”
另一個人開口,聲音極為清緩:“你既知道,又何必問我。”
顧錦沉沒回答,又下一子,殺掉了一片。
“幾日不見,顧大人棋藝有所長進。”
那人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輕描淡寫的奉承着。
“那人是你殺的。”顧錦沉擡眼。
“是。”
“你太不謹慎,”顧錦沉說,“以後做的幹淨點。”
那人用極輕的聲音說:“她看到了不該看的。”
“那你有什麽打算。”
那人卻搖了搖頭,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麽:“我知道越凡在你府上。”
顧錦沉适當的露出類似于疑惑的表情。
“呵”,那人嗤笑一聲,愉悅的說:“你不會真以為——他是個草包吧。”
*
夫蓮一連兩日都沒再出門,在家裏寫菜譜。
哪來的紙筆?
全是前幾日在城裏的時候狠心買的,她真怕自己會慢慢把腦子裏那些東西給忘掉。
夫钰的燒已經退了,她和夫钰一大一小,紙鋪在桌上,坐在凳子上寫字。
夫荷則在另一頭吃着綠豆糕和夫蓮給炸的雞米花。
夫蓮的字寫得歪歪扭扭,還沒夫钰寫的好,當然了夫钰寫的她有些能認得,大部分不認得。
而她寫的,夫钰一個都不認得。
夫钰單純的以為阿姐在鬼畫符,也時不時的瞎指點她一下。
夫蓮寫一個就要想一下,為了省紙是寫的能有多小有多小,最後洋洋灑灑寫了兩張,放在院子裏頭曬幹了收起來了。
這可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這過了兩日了,也不知道欣娘幫忙問的事怎麽樣了。
夫钰寫了幾個字,又要給秀才哥哥送雞米花去。
夫蓮由他去了。
過了一會兒,就見夫钰端着盤子沮喪的回來了。
夫蓮一看,眼眶紅紅的,居然是哭過的樣子。
她連忙問:“怎麽了?有人欺負你了?”
夫钰搖搖頭,抹了抹眼淚,手裏舉起一信封:“秀才哥哥搬走了。”
官謄?
夫蓮拿過來拆開,上面寫了四個字:後會有期。
落款是秀才哥哥。
這四個字她倒是認識。
看來這官謄不是個普通人,起碼也是個有錢的,不村裏沒人會随随便便就用紙寫信的,一般都是跑腿通信。
這“秀才”官謄跟他們家好像離得也不遠,寧願用了貴重的紙墨,也不纡尊降貴走過來說,的确有幾分古怪。
不過看起來他真的挺喜歡夫钰的。
夫蓮彎腰摸摸他的小臉:“秀才哥哥肯定是因為有事才離開的,他既然給你留了信,肯定是期望着以後跟你見面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緣分的以後肯定能再遇見的,恩?”
夫钰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垂着小臉喪喪的進了裏屋。
夫蓮嘆了口氣,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就這樣又等了兩天,想着欣娘那邊應該有眉目了,還有…。
還有顧錦朝那邊應該也差不多了。
“阿姐,我也要去。”
夫荷拽着她的袖子道。
夫蓮溫聲道:“小荷聽話,再過幾天,阿姐就把你和哥哥接到城裏去,我們去城裏去住,好嗎。”
可是做生意是有風險的,萬一賠了…。。
“那你就十倍還我。”
顧錦朝看着她平靜道。
夫蓮一咬牙。
富貴險中求,奶奶個腿的,拼了!
于是那日她回家,懷裏除了那道山楂山藥的五兩銀子,還有顧錦朝給她的五十兩銀票。
這錢是為了下一次去做準備的。
所以說,當時的飄,那是真飄。
夫蓮問他就不怕自己揣着錢跑了嗎,畢竟第一次見面的人,他怎麽就這麽相信自己呢。
顧錦朝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自己覺得你能跑到哪裏去。”
“安安心心的準備着,若是得了她的意,有你的好處。”
“若是故弄玄虛——”
夫蓮:“…。。我自己把腿折了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