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海上
海上
夫蓮是被疼醒的。
頭上的鈍痛使她的意識還有些昏沉,然腦海中卻無比清明的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張醜惡的臉。
李三。
也沒法知道此時距離她被打暈到底過去了多長時間,真是人有失策,馬有失蹄。想不到這李三怨恨她至此,那一棒子砸過來,她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沒被砸成腦震蕩。
多大的仇啊,值得下這麽死的手。
夫蓮動了動身子,勉強撐起來靠在後面,除了頭疼和沒力氣沒有其他的不适,手腕動不了,好像被什麽捆住了。
入目皆是一片黑暗,帶着絲絲涼意。
本以為自己是被關進了柴房之類的地方,然而黑暗中人的感官會被無限放大,夫蓮靜下來才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密閉的空間,她可以聽到自己緩慢又脆弱的呼吸,身體會微微搖晃,還有…。隐隐水波蕩漾的聲音,以及微微的暈眩之感,這好像…。不是在陸地之上。
夫蓮一下子清醒了,李三這是想把她沉海不成!
壞了,夫蓮腦海中閃過無數種野外求生亂七八糟的,最後一條能用的辦法都沒有,她只能艱難的靠在後面,慢慢的朝旁邊蹭着,看看有什麽東西可以幫助她。
“別亂動。”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在她右邊低低響起,在黑暗中帶着點澹澹的戾氣。
什麽人
夫蓮一下子僵了身子。
*
陳吳和幾個酒肉朋友尋歡作樂了個通宵達旦,直到寅時(淩晨五點),天蒙蒙亮之時才從姑娘的懷裏脫了身往家走。
剛剛進去個巷子,便覺一股子尿意襲來,四處看了下沒人,便解了褲子。
尿到一半之時他醉眼朦胧的四處瞎打量,一轉頭吓了一跳,一個大活人就在他右邊幾步之處呢,低着頭滿身酒氣,也是一副吃多了酒的模樣。
只不過這人有一點奇怪,哪裏奇怪呢。
奇就奇在這個人他是跪着的,還是面向牆壁跪着的,陳吳搖晃着提上褲子,走到那人背後,打出個酒隔,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人還是一動不動。
“兄弟…。醒醒,在哪玩的……吃多了酒啊”陳吳大着舌頭說,又伸手推了一把面前的人,誰知道這人就直挺挺的向前倒了過去,腦門撞上牆壁發出“咚”的一聲響。
陳吳一愣,随後哈哈大笑起來上前拉了一把,這一拉就發現手下的肌肉竟是僵硬異常,再一看這人的正臉——
他竟是睜着眼的!
陳吳一下子失了聲,往後踉跄兩步倒在地上,這才看見眼前之人心口一個碩大的血窩子,正緩緩順着衣衫往下滴血。
——這,這分明是個死人!
*
“紅玉姐姐,阿姐去哪兒了,她什麽時候回來啊”夫荷被紅玉抱在懷裏,一抽一抽的問,旁邊站着的是眼眶通紅的夫钰。
昨晚都已做好了飯食,左等右等夫蓮都沒有回來,紅玉便跑出去找,後來又找了欣娘丁一一起找,找了整整一晚上,跑遍了大半個青城,最後也只知道夫蓮是從一酒樓出來不見了蹤影。
夫荷哭了半晚上,下半夜天快亮才哭累了,沉沉睡去,她跟夫钰卻是整晚沒睡,沒過幾日的歡喜氣氛,此時卻如同烏雲罩頂一般,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待到清晨,紅玉好生安撫了一番,請了欣娘來照看兩個兩個孩子,自己便腳步匆匆的出去了。
紅玉不敢去想夫蓮此時還是不是活着,經歷了什麽,她什麽都不敢想。
先是去衙門報了官,然後紅玉緊接着到了顧府大門口,找顧錦朝。
“這位大哥,可否通傳一聲”
“找誰。”府門前的衙役長了張平凡的臉,興致缺缺的開口。
“顧府的二公子,顧錦朝。”
衙役直起身子,看了她好幾眼: “什麽名號”
紅玉忙道: “夫蓮,您就說有個叫夫蓮的,二公子定會見的!”
衙役點點頭, “行,等着吧。”
說完就進了府,過不到半盞茶出來了,卻也沒看紅玉。
誰知她再上前的時候,那衙役卻變了張臉: “滾一邊去,別逼我動粗,以為什麽人都能見二公子呢”
紅玉愣住了,剛才不是還客客氣氣的: “這位大哥……”
衙役“呸”一聲: “別亂攀親戚,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德行,告訴你啊,趕緊離遠點,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紅玉只能躲到了一旁,那衙役看上去兇狠異常,手中還持有兵器,硬闖肯定是不行的。
她只能藏起來等,等到府門的衙役換了兩次班,才終于等到了顧錦朝。
“顧公子!”
紅玉從藏身處出來,連忙快速走上前跪倒了。
顧錦朝定睛一看,他認識這個丫頭,不是夫蓮身邊的嗎,怎麽跑他這裏來了。
“她又怎麽了。”顧錦朝捏了捏眉心,上次夫蓮找他是讓他找分店的鋪面,誰知道這次又是什麽糟心事。
紅玉眼淚一下子飚了出來,她強忍着顫音: “求顧公子救救我家主子!主子自從昨日出了門,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顧錦朝以為是什麽大事: “她常去的地方都找嗎。”
“都找過了,鋪子,酒樓,全都沒有…。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求顧公子救救我家主子!!”
顧錦朝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你怎麽不早來”
紅玉抹了把淚: “奴婢早就來了,可是門口的衙役不給通報…。”
不讓進報他的名號怎會不讓進
顧錦朝心下存疑,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身後的府門,但是此時顯然不是追究的好時機。
“她可有什麽仇人”
仇人紅玉快速的回想,自從跟了夫蓮還真的沒有,若硬要說的話……等等!
“李三!”紅玉急聲道, “就是那日您曾用折扇教訓過的那個矮個子!”
“除此之外呢,還有嗎”事情緊急,須得解到全部的消息才能有保證。
紅玉搖搖頭: “沒有了,奴婢只記得這一個…。。”
顧錦朝點點頭,長眉蹙起: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有消息我自會去尋你。”
紅玉知道多說無益,又磕了三個響頭才哀聲道: “求顧公子一定要救救我家主子!奴婢願當牛做馬——”
話未說完,便看到顧錦朝急急朝後轉回了府門。
顧錦朝一路疾行,最後小跑了起來,一直跑到顧錦沉的住處,才整了整衣冠,敲了門得到允許之後,推門而入。
“又做什麽去了,跑的這麽急。”顧錦沉坐于上首,不疾不徐的開口,手邊擺了一盞茶,盤旋出袅袅霧氣。
顧錦朝深吸了兩口氣,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顧錦沉一怔,沉聲道: “這是作何,給我起來!”
“求大哥…。。幫我…”顧錦朝喉結滾動着,終是吐出了這幾個字。
顧錦朝低下頭之際沒有看到的是,顧錦沉說出的話雖飽含呵斥且關心,然而面上卻沒有一個大哥看見自己的親弟弟給自己下跪的惶惑之感。
相反的,在顧錦朝的頭顱低低垂下之時,顧錦沉的眼角不可自制的爬上了一絲快意,在他一直沉靜而隐忍的臉上,顯得詭異又瘋狂。
*
時隔七年,顧錦朝終于認命的,垂下了他高高在上的頭顱。
這是第一次,但是他心裏卻恍惚覺得,這是應該的,也許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又清楚的想起七年前假山後的那一席話。
那時他剛考取童生不久,下了學堂,每次都得穿過園子裏的那片假山石,因為那條路是最近的。
可是那天他剛進園子,就聞見燒香火的味道,他一皺眉,便要出去呵斥,府裏除了定好的大日子是不允許随便祭祀的,但是總有些新來的小厮小丫鬟不知道。
誰知剛邁出步子去,便聽到一陣低低的抽泣聲,還甚是耳熟。
随後響起的一席話讓他如被人當頭一棒,愣在了當場。
“夫君啊,今日我要告訴你一件大喜事。”這是奶娘李氏的聲音。
顧錦朝知道她夫君是上場殺敵之後殉國的,這樣保家衛國的軍士不管在哪裏都應該被尊敬,是以雖然李氏逾距了,他也沒有出聲打擾。
李氏低低的道: “錦朝考得了童生,怎麽,可開心吧……”
顧錦朝一愣,這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他湊近了耳朵,仔細的聽着。
李氏還在低低念叨: “那是你的兒子啊,你的親生兒子,他如此聰慧,可給你長臉了,你在天有靈,千萬要保佑他…。。”
“老爺和夫人都走了,如今知道這事的竟只有我一個了,”李氏泣不成聲, “天可憐見的,我多希望他能叫我一聲娘啊…。。”
此後過了好一會兒,自言自語的聲音又響起: “算了算了,既是答應過老爺和夫人,又怎可反悔呢,能在他身邊看他成人,娶妻,生子,我就滿足了……”
“滿足了……。。”
後來李氏走了,他還在原地。
一直到天黑了,蟲兒發出輕輕的叫喚,夜間挂起了明亮的星星,他才被下人找到。
找到的時候顧錦朝小小的身子冷的不像話,像失了神一般也不知道說話,第二日就發起了高燒。
但是無論如何藥也灌不到他的嘴巴裏去,後來連飯都不吃了。
他只是閉着嘴,閉着眼,也閉上了心。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到奶娘李氏在哭,他費力的睜開眼,看到李氏前前後後的忙,僅僅幾天就仿佛老了十歲。
年僅十歲的顧錦朝想,他不能這樣。
春暖花開,後來他長大了,從天才變成了纨绔,然而他會向李氏撒嬌,也很孝敬。
“奶娘可願出府去,我會經常去看你。”
他希冀的問李氏。
李氏笑着,眼角已然有了紋路: “奶娘是身子都已經入了半截黃土的人,只想看着你們兄妹三個成家,就是立時叫我死了,也是心甘情願。”
李氏不願意離開,她舍不得。
他就只能一直如此,一年,十年,幾十年,直到身死,直到這個身體的全部消弭于天地之間。
不争不搶,當一輩子浪蕩子。
不甘嗎,有過。他怎麽可能甘心。看着顧錦沉青雲直上,他也可以的,他甚至可以做的更好。
可是心裏有個聲音死死壓制住他:不,你不可以。
那是他的良心。
以凡人之軀霸占了顧府嫡子的身份十一年,父親和娘親的寵愛,妹妹的愛戴,他怎麽還有臉心安理得的繼續受用這個身份帶來的一切,這些都不是他的。
也許他并不是全然沒有野心的,顧錦朝想。
自己只碰見夫蓮一面,就丢了五十兩,借
自己心裏存的什麽心思,自己會不知道況且夫蓮也不是第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無非是想真相敗露以後出去自立門戶,未雨綢缪而已。
然而其他的錢全部打了水漂,或者只得了少許錢財,只有夫蓮給了他他想要的東西。
現如今夫蓮卻消失了,顧錦朝終于意識到,他不能再如此自欺欺人下去了,本該如此,便就如此罷。
顧錦朝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他閉了閉眼,不就是命嗎。
他認了。
*
顧錦沉又沉聲說一次: “我叫你站起來,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麽樣子!一點顧家人的樣子都沒有!”
驟然勾起從前回憶,顧錦朝心裏自然酸澀異常,聽到這話更是悲切,然而他怎麽能表現出來。
顧錦朝擡起臉,笑嘻嘻的撒潑: “大哥若是不應了我,我就不起來了。”
顧錦沉搖搖頭,恨鐵不成鋼道: “說。”
顧錦朝便将紅玉告訴他的消息事無巨細的說了。
“何時何日發現不見的。”
“昨日酉時,在酒樓附近。”
“如此,”顧錦沉點了點頭,問道: “可有仇家”
顧錦朝平複了下呼吸,定神道: “有一男子,名為李三,平日是在平安街賣些女子脂粉的……”
話未說完,顧錦沉打斷道: “李三可是有道八字眉的李三”
顧錦朝心裏升起股不好的預感: “正是。”
“今日寅時,平安酒樓外巷子發現一具男屍,被長刀貫胸而死,名字…。。正是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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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這時突然轟隆轟隆下起了雨,攜着絲絲入骨的寒氣和秋雷,這一場秋雨落完了,就要穿冬衣了。
石仞剛剛從外面回到顧府,顧錦沉便來了。
原來是與将軍約好了游湖,還說恰好蒙蒙細雨,更添幾絲韻味情調。
可是越凡消失了。
而且已經一整夜未歸。
石仞心裏雖急,面上亦不表露半分,圓滑的撒了謊,将顧錦沉支走了。
他在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就早已打發了先将軍在此地的舊屬去找。
将軍早與他通過氣,道這幾日不同反常,若是他遲遲未歸,首先穩住顧錦沉。
石仞表情慢慢冷凝起來,顧府必定有貓膩。
幸虧将軍英明神武,早就知道有人要下手,早就安排好了後手。
此時, “英明神武”的越凡,正在一個窄窄黑黑的船艙裏面,還被人綁的像個粽子。
夫蓮自從聽了剛才那一句“別亂動”,就大氣都不敢出了。
“不用怕,我跟你一樣,都是被綁來的。”
男人特意放慢了速度,聲音朗如清泉,又仿佛帶着輕快的笑意。
夫蓮緩慢的呼吸着,心髒怦怦直跳,甚至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
“你的手可被捆住嗎。”男人又問。
夫蓮點點頭,随即發現他看不見,于是“嗯”一聲。
男人這次沒說話,沉默了好一會才說: “我身上有一把随身攜帶的短刃,削鐵如泥,可以…。”
還沒等他說完,夫蓮便迫不及待的問: “在哪”
有刀怎麽不早說呢。
男人: “…。。右腰間。”
聽罷此話,夫蓮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她該怎麽拿呢。
用嘴,還是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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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了,少女蓮和少年越的奇幻漂流。捋的比較多,就更的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