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初次
後宮的風向轉得很快,從前最受人追捧的惠貴人很快被遺忘,此時的我已經頂替了她的位置。
惠兒心知肚明,當初皇帝對她恩寵,一是因為納蘭明珠權勢頗大,二是因為她與我關系密切。所以她并無過多的留戀與失意。每日仍照常來鐘粹宮同我用早膳,說笑談心。
而我并不留意後宮的人心,我坦然地做着玄烨的寵妃,日夜相伴,陪他批閱奏折,陪他用膳,陪他在夜間談心。
十日裏,只有一日,玄烨沒來鐘粹宮,而是傳了儲秀宮榮答應侍寝,其餘九日,皆留在鐘粹宮。
我們二人的夜,總是無關風月,只敞心扉,他仿佛不願強迫于我,只等我正真接納于他。
每月十五是各宮前去為皇後請安的例日,聽聞今日太皇太後及皇太後也會移駕坤寧宮,接受各宮請安。
我早早起身準備,梳妝時望着自己發上的裝飾愈發繁重,不禁感嘆,“只是嫔位,發飾已是如此繁重了。”
純風笑望我一眼,“憑借小主如今的恩寵,封妃,也是指日可待呢!”
我身穿一身素淨的白色水紋合歡花圖旗裝,同惠兒走至坤寧宮門口,見溫僖貴妃身邊的內監早已到,便疾走進坤寧宮,随着通傳太監一聲,“純嫔娘娘到——惠貴人到——”
我同惠兒跪拜在皇後及太後、太皇太後腳下,道,“嫔妾參見太皇太後,參見太後,皇後娘娘。”
“二位妹妹請起,”皇後含了一絲笑意,擡手示意我們二人起身,我身後的純一扶了我的手,扶我緩緩坐下。
我打量了一圈來人,後宮中人已盡數來齊,皇後卻遲遲不開口,疑惑間,忽聽窗外傳來一聲通傳,“平親王福晉到——”
我匆忙望向窗外,見欣兒穿着福晉的朝服,在侍女琉璃的攙扶下,緩步走入坤寧宮,我不禁一笑,暗自一喜,“欣兒姐姐來了!”
坐在我身側的惠兒更是望着我一笑,“今日終于能見到堂姐了,她受傷後我還沒有去看望過。”
欣兒得體地跪倒,向皇後等人道,“嫔妾參見太皇太後,參見太後娘娘,參見皇後娘娘。”
因為欣兒的燙傷并未痊愈,太皇太後示意身後的子靜去扶起了欣兒,她們二人相顧間,眼神中流露出問候,只是此時身份的千差萬別已讓她們不能再開口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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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颔首,一人思索,“我又何嘗不是呢?我兒時的玩伴,無論是子靜還是欣兒,在人前,她們只能喚我一聲‘小主’,再不是閨名。”
“五福晉的傷可大好了?本宮牽挂得很。”皇後示意佩月為欣兒擺了凳子,開口問道。
欣兒捋一捋身下的旗裝,端然坐下,回道,“多謝皇後娘娘挂心,嫔妾的傷雖未痊愈,卻已無大礙了。”
皇後含着笑點點頭。
溫僖貴妃坐在我的對側,神色倦倦的她撫一撫耳邊的垂珠,緩緩合起了雙眼,向欣兒問道,“福晉的傷,本宮雖未過問過,卻也了解一二,當初若不是福晉盛情邀請純嫔,又怎麽會受傷呢?一切還是福晉自己的過錯吧?”
溫僖貴妃話畢不禁掩嘴一笑,暗指欣兒乃是自作自受。
“并非嫔妾邀請皇上與純嫔娘娘……”欣兒此話剛出,溫僖貴妃更是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原來如此,看來是純嫔自己鬧着要去五爺府上啊,幸好皇上沒受傷,不然她罪過可大了,哪還輪得到今日封嫔的風光呢!”
“溫僖,”太皇太後揮了揮手,笑着向溫僖貴妃開口道,“你這孩子總喜歡白白替皇帝擔心,皇帝不是好好的嗎?你還說這些做什麽?”
“老祖宗說得是啊,”溫僖貴妃起身走到太皇太後身後,為太皇太後捶起肩背,“嫔妾就是擔心皇上啊,心心念念都在皇上身上了,不像有的人,只做皇上寵妃,卻不肯做皇上賢妃,為皇上分憂。”
她的話音未落,只聽殿外傳來一聲如鳴佩環的聲音,“是誰想做朕的賢妃?朕倒是要看看!”
我聞聲不禁心頭一熱,轉眸望向門口,見玄烨身穿一身明黃色的常服,闊步走進殿來,身後亦步亦趨跟着常安。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衆多後妃一齊起身,跪下見禮。玄烨直直向太皇太後與太後走去,微一躬身,“見過皇祖母,見過皇額娘。”
衆後妃起身間,皇後讓出了自己的位置,請玄烨坐在正中,自己則退到旁側。
坐下後的我并不敢直直去注視玄烨的眼眸,只是自己一人望着別處,假意出神,手中不斷撚着手絹,只聽惠兒在我耳邊一笑,“姐姐,皇上在看你呢!”
我低下頭,含了一抹濃濃的笑意,悄悄擡首,見玄烨揚起一側的嘴角,直直注視于我。
溫僖貴妃見玄烨前來,立時改了一副姿态,溫婉地道,“皇上,是臣妾說,想做皇上賢妃!臣妾無能,不能時時讨皇上歡心,只能為皇上略解憂愁了。”
溫僖貴妃話畢起身,走到殿中,行了禮直立在殿中,軟語道,“臣妾知道皇後娘娘一直未能痊愈,所以後宮瑣事,只能由臣妾來處理,前幾日佟妃的永和宮失火,五爺的府邸也不幸失火,臣妾便命人去打理了王爺和福晉現居的毓慶宮,不知福晉住的可還安心?”
溫僖貴妃一番話畢,轉頭望向欣兒,欣兒并不能适應溫僖貴妃如此大的語氣轉變,不禁錯愕,“嗯…很好,很好……多謝貴妃娘娘。”
溫僖貴妃收回投射在欣兒身上的目光,繼續向玄烨笑道,“皇上,您上次讓佟妃姐姐住到了儲秀宮,惠貴人和榮答應住在那已經很擠了,臣妾的承乾宮院落大,不如讓佟妃姐姐搬進來與臣妾同住吧?”
我轉頭望向坐在遠處的佟妃,她仍舊一身白衣,不喜不嗔,淡淡答道,“嫔妾謝娘娘美意,只是嫔妾在儲秀宮一切安好,不願再動了。”
溫僖貴妃并不會覺得失落,她邀請佟妃是假,做出賢惠的樣子才是真。
我擡首望了望正襟危坐的玄烨,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面前的溫僖貴妃,贊許着說道,“愛妃替朕想得如此周到,難為你了。”
溫僖貴妃福一福身,“皇上過獎,一切都是臣妾該做的。”
溫僖貴妃得勝一般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目光凜冽地望着對坐的我。我淡淡收回自己的目光,只将目光投在自己手中的巾絹上。
“純嫔?”玄烨的聲音響起,我不禁将手中的巾絹一緊,立時站起,颔首道,“臣妾在。”
“你可好?”此時他的聲音中毫無天子淩駕人上的傲氣,只剩下誠摯的關懷,“朕見你久久不語,可是身體不适?”
“臣妾…”我将手中的巾絹越握越緊,仿佛感受到身邊人投來的灼熱的目光,一點一點都集中在我身上,“臣妾很好,不勞皇上挂心。”
我漸漸坐去,玄烨欲要開口,還想再問些什麽,卻被榮答應一聲咳嗽打斷,溫僖貴妃将注意力移到榮答應身上,忙問,“妹妹怎麽了?”
榮答應的咳嗽愈發劇烈,她身後的侍女忙撫着她的背,她難以回話間,皇後側頭向佩月道,“去把本宮的呈幸簿拿來。”
皇後手裏翻着呈幸簿,嘴角忽挂出一絲笑意,“榮答應十日前侍寝,如此看來,可是有喜了?”
我心中一沉,只是一日,只有那一日他不在,榮答應就有了身孕?只是轉念去想,榮答應于他來說,是不是只是綿延後代的工具呢?他從不強迫于我,我是不是又該慶幸?
太後聞訊大喜,忙命人去請了太醫,常安站在玄烨身後不斷向我示意,而我卻沒有參透他的意思,只得讪讪地收回目光。玄烨的目光卻只投射在我身上,或許他就要成為父親,為何不見他高興呢?
太醫到時,已過了半柱香功夫,那太醫低着頭向衆人見禮,方開口,我便周身一緊,“竟是常平麽?!”
我緊緊注視着那太醫,他擡頭時,我望見他的側臉,的确是我的家弟,的确是常平,我激動地不禁含淚向常安望去,想來他方才的示意便是在此。
純風不禁按住我的肩膀,用極低的聲音道,“小主…是平少爺啊……”我撫一撫純風的手背,向她含笑,“是啊,以後你們便可以時常見面了。”
此時并不是與家弟相認的時機,衆人都焦急等待着常平為榮答應診脈的結果。
常平搭上榮答應的手腕,指尖下墊着薄薄一層輕紗,他的手指按在脈上,半晌後收起紗來,跪在殿中向玄烨回道,“回皇上的話,榮答應小主,的确有孕了,只是胎氣不穩,需靜心調養。”
“好好好!”太後喜笑顏開地接下了常平的話,“雲妞懷的,是皇帝第一個孩子,必須要好好呵護。”
“恭喜雲妞妹妹了!真是好福氣。”溫僖貴妃起身去搭起了榮答應的手,而後向皇上笑道,“皇上,妹妹懷有身孕,此時還只是個答應……”
“位分不宜操之過急,等生下孩子後再做打算也不急。”玄烨說道,又轉向皇後,“皇後,朕今日朝政繁忙,雲妞那裏,就拜托你了。”
“不必皇後娘娘操心,臣妾會照顧好雲妞妹妹。”溫僖貴妃仍是滿面的笑意,時而望望榮答應,時而望望玄烨。
“也好,皇後身子弱,就又你照顧吧,朕也放心。”玄烨點頭,将榮答應全權托付給了溫僖貴妃。
“皇上!”我身側的惠兒忽然起身,欠了欠身道,“皇上,太後,不如趁着太醫沒走,也請太醫為臣妾把把脈吧?臣妾時常作嘔,已是好幾日了。”
我不禁一蹙眉頭,惠兒有孕為何她不肯告訴我呢?難道對我仍有顧忌?那日夜裏,我拼命救下她與漣笙二人,她卻還不肯真心與我交好麽?!一陣陣心痛襲來,我望望惠兒,她卻刻意地避開我的目光。
“也為惠貴人診診脈吧!”太後略顯倦意地向常平一擺手,他便步步向惠兒走來,與我四目交彙間,我也只能無言相對而已。
他娴熟地把起惠兒的脈,我側頭不去注視,終于聽他一聲回答:“惠貴人已有一月身孕,胎象穩定。”
我低垂眼簾,淡淡一笑,心中卻泛起陣陣不快,為何惠兒要瞞着我呢?!
“還真是好事成雙呢!”溫僖貴妃略顯刻薄地說道,嘴角一抹冷厲的笑,“榮答應妹妹剛有了孩子,惠貴人也有了,不愧是同住一宮的姐妹啊,連孩子都有的這麽巧!”
“貴妃娘娘,”惠兒并不擡頭,只是淡淡開口,“嫔妾最先呈寵,懷有身孕,并不稀奇吧?”
“那是自然!”溫僖貴妃冷笑,緩緩轉眸望向惠兒,“不過…貴人最先呈寵的風光,如今都被旁人奪去了呢。”
“惠貴人,”玄烨一聲呼喚打斷了溫僖貴妃,他的面容帶有喜色,望向惠兒,“朕不能時常去看你,你便自己多注意些吧,飲食起居上,朕會特地找人來照顧。”
玄烨頓了片刻,又轉向榮答應,“自然,雲妞你的待遇同惠貴人一樣,朕也會派人去照顧你。”
離開坤寧宮時,我并未久留,并未留戀與玄烨多說上一句的機會,只是一人匆匆離去,卻聽到身後一聲大喊:“姐姐!”
我駐了足,并不回頭,“惠兒,找我何事?”
“姐姐,”她上前來握住我的手,“姐姐,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懷有身孕的事,只是姐姐明白,我心裏只有…漣笙!我甚至想過,不要這個孩子,在誰也不知道他存在的情況下,就打掉這個孩子,因為他不是漣笙的……”
我驀地轉頭去捂住了她的嘴,罵道,“我和你說過了!忘了他,你明白麽!你是要做額娘的人了!”
“姐姐!別怪我沒告訴你,因為我本不想要他的!”惠兒的眼中泛起淚光,雙唇微顫着向我繼續開口道,“今日,我之所以選擇告訴所有人,只是為了抗衡馬佳雲妞,她已是溫僖貴妃的人,我怕她們将來會利用孩子傷害到姐姐,所以我一定要想辦法抗衡!這個孩子不留不行!就算不是漣笙的……”
“惠兒,”我心疼地握緊她的手,“何苦難為自己呢,你與他,已不可能了……你該為自己着想,不要為他,也不要為我。”我直直注視着眼前的惠兒,希望她能明白。
“姐姐,我懂,所以我才要保護好我自己。”惠兒的目光空洞,直直注視着似無盡頭的長街,“有了這個孩子,我才能活下去,因為我,不會再争皇上的恩寵了。”
夜間,我一人剪了燭心,手中雖拿着一本書,卻無心去看,只是怔怔注視着跳躍的火苗。玄烨已經連續數日休息在鐘粹宮了,只是今日,他還會來麽?
我靜靜地想起白日裏的事:“溫僖貴妃幫五爺和欣兒收拾了住處,又邀請佟妃搬入承乾宮,玄烨此時大概會對她重生好感吧?後宮人心……恐怕就是如此。”
我扔下手裏的書,推開窗,望了望外面,院中靜悄悄地毫無聲響,所有人都去恭賀榮答應與惠兒了吧,連玄烨,也會去陪她們吧?
我淡淡憶起那日我與玄烨攜手走在街上的情景,那時的我們遠離紛繁憂愁,仿佛彼此的世界中,只有彼此。而此時,紫禁城中的我們,卻像是咫尺天涯。
我又想到陳情公子的話,“陳裕勤即将入宮,又是一個會和我争搶的女人……”思索時,淚漸漸泛出眼眶,心好痛,好痛。
“霏兒還未睡下?”窗外忽傳來一聲問候,我眼中一酸,團團霧氣化為淚滴,落下面來。
難道真的是他來了?他肯抛下懷有身孕的妃嫔而來我的宮中陪我麽?!
我并未整理穿戴,只是簡單地披了件披風,便飛快地沖出門去,問道,“皇上麽?!”玄烨的氣息愈發濃郁,他從我身後走來,捂住我的雙眼,寵溺地一笑,“怎麽哭了?”
我只感覺到一陣更大的委屈,一把擋開他的手,轉過身去緊緊将他擁入懷中,哭道,“為什麽!為什麽你是那麽多人的!”他心疼地伸出手來,緩緩撫摸起我的背,“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心裏難受。”
他緊緊牽起我的手,将我的手緩緩放在他的胸膛前,他悉心地擦幹我面上的淚,動情地望我,一字一句道,“霏兒,雖然有那麽多人,只是這裏,朕只留給你一人。”
我的手在他的牽引下,緊緊貼在他的胸前,他附到我耳邊,柔聲問道,“你願意住進來麽?”
他身上的龍涎香氣息仿佛可以沖昏我的頭腦,我不受控制地落着淚,“願意…我住進去後,就不讓任何人再進來了!”
他輕聲一笑,緊緊擁住我,“傻丫頭,朕也不會再讓別人,住進來啊……”
“玄烨…”淚溫熱着淌出,我胡亂地擦了擦面上的淚,不由他再說些什麽,便吻上他的唇間,他攬手環住我的腰間,呼吸急促着向我道,“從今日起,你真真正正……屬于我!”
“看到她們,有了你的孩子,我……好難過。”
“如果是你,我才會真正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