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黑雲壓城城欲催(二)

自那晚後,我開始受盡宮中人的嘲諷與冷眼,我曾經有多麽風光,如今就要忍受多少侮辱。而真正令我心寒的,并不是旁人的冷眼與嘲諷,而是玄烨的誤解。

玄烨下令封閉鐘粹宮後,鐘粹宮正門及角門皆由侍衛把守,不允許我踏出鐘粹宮一步,亦不許任何人前來探望。我的身體每況愈下,得不到醫治,咳血愈發頻繁起來,純風只能用枇杷露熬水為我治病。

是日,天色陰沉,細雪紛飛,融水順着窗沿滴答滴答地墜落。

我躺在卧榻上等着純風及純一熬好枇杷露送來,我望着窗外一片灰沉,心中思緒亦是如此。連純雨走進暖閣我都未能發覺。

純雨坐至我身側,恬淡地一笑問道,“娘娘,您在想什麽呢?”

窗外的雪很快覆蓋了我眼見所能及處,我才意識到自己已躺在卧榻上思前想後了一個時辰,我仿佛并未經過思考一般,只是淡淡開口,“我在想,他從來沒有過這麽久都不來看我……”

“娘娘,枇杷露熬好了,快點喝了吧!”此時純風及純一已端了藥盤走進來,純雨扶我緩緩起身,我支撐住自己的身軀,接過純風手中的碗,将碗中的藥一飲而盡。

“娘娘,您現在不要多想,養好自己的身體才最重要啊。”純一擔憂地向我開口,我擡眸望入她的眼眸,她眼中的心疼不禁讓我頓覺心酸,什麽時候開始,我需要別人的同情了?

待我放下藥碗,正準備躺下時,純雨忽然向純風問道,“長姐,宮裏的蘇恒公公去哪了?怎麽從五臺山回來就沒見過他了?”

“純雨!”純風一聲大喝打斷了純雨的話,她憂慮之下悄悄望向我。

我想起那晚發生的一切,都因為蘇恒向玄烨的挑撥,他以我身邊人的身份對玄烨說裕親王與我有染,并且裕親王就留在我宮中,之後他帶着玄烨及溫僖貴妃一衆人趕往鐘粹宮,才會發生之後的一切。

此時我已經清楚的認識到蘇恒的身份,他是我身邊的眼線,這麽久他留在我身邊就是為了得到我的把柄。只是他到底是誰的人,我仍不清楚。

我靜靜地回想着,那天夜裏玄烨轉身離去的背影仿佛已經越來越遠,遠到我已經記不清楚他溫柔着對我笑的模樣。

想至此,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純風見狀,狠狠責怪了純雨兩句,匆忙湊到我身邊替我撫着背,道,“娘娘,純一說的是,您不要多想,皇上會明白真相的。”

我緊緊抓住床帏上一層垂紗,吃力地靠在床邊,劇烈的嗽聲已讓我眼中充滿了淚水,眼前的純風漸漸模糊起來,我苦笑一聲問道,“純風,你說,他為什麽寧可相信一個太監,都不願意相信我?”

純風姐妹三人皆無言,只能靜靜地陪在我身邊與我挨過這難熬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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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中寂靜得能聽到炭盆中火苗迸出的聲音,我忽然想到當日我燒掉漣笙手絹的炭盆就是蘇恒去倒掉的,想至此,一陣巨大的擔憂不禁襲上心頭……

寂靜中我忽然聽到宮門口處路海一聲通傳:“李德全公公求見。”

我驚喜地猛地從床上坐起,“李德全來了?難道是玄烨都明白了?!”我并未穿鞋,已跑到了門口,推開門見李德全一個人站在門外,欣喜着問道,“公公,可是皇上有口谕?”

李德全眼神中透着幾分難言,他點點頭,走進暖閣後對我低聲道,“娘娘,太皇太後想您了,想見見您……只是如今您被禁足,皇上并不敢告訴太皇太後,怕惹太皇太後生氣,所以今天見到太皇太後……”

我失望地搖了搖頭,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公公想讓我怎麽做?或者,是皇上想讓我怎麽做?”我疲憊地坐倒在茶案旁,望着躬身站在我面前的李德全。

李德全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皇上讓您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只為了哄老祖宗開心。還望恪貴妃理解。”

我悶悶地咳了兩聲,恪貴妃,這個稱謂為何那麽刺耳。

“好,”我點點頭,“你讓本宮準備一下,你先去吧。”

“多謝娘娘體諒!太皇太後此時和皇上都在乾清宮,奴才先告退了。”

送走李德全,我坐在妝鏡臺前命純風為我梳妝,紅紅一層胭脂仍舊掩不住我因病而蒼白的臉色。同樣梳上貴妃的旗頭發髻,穿上貴妃品階的百鳥朝鳳繡圖旗服,心境卻不相同了。

穿過禦花園時,我拼命暗示自己,一定要飛快地走過合歡臺,不要讓它勾起往事。可越刻意為之,身體越不聽自己的話,偏偏要站定在合歡臺前。

此時我才發覺合歡臺前有一人亦在駐足凝望,那人披着一件繡面的鬥篷,帶着兜帽,遠遠望去我并未認出。

踏着積雪,走至那人身後,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我終于只是一笑,“你也喜歡合歡臺?”

那人怔怔地望着合歡臺,并未回眸,只是黯然着答道,“本宮只是羨慕合歡臺的主人罷了。”

我心中一動,羨慕合歡臺的主人?難道她在羨慕我麽?!我緩緩走到她身前,望向她的面孔,不覺一驚,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幸好那人及時将我扶住。

“參見貴妃娘娘……”舒妃将我扶穩後,恭恭敬敬向我行禮,跪在雪地當中,我匆忙将她扶起,“姐姐不要這樣。”

“娘娘……方才是嫔妾唐突,冒犯了娘娘,還望娘娘恕罪。”舒妃惶恐地低着頭,不安地卷着手中的手絹。

我淡淡一笑,“姐姐何出此言,我有什麽值得姐姐羨慕的?如今姐姐才是最得聖心的女子吧。”我酸澀地一笑,仰起頭去假意望着飄落的雪花,為了不讓淚水滑落。

玄烨,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麽?你說你只需要我一個人的心就好。

舒妃擦了擦額前因緊張而冒出的汗意,她的眼眶已瞬時飛紅了一片,她抿了抿嘴唇,幾番猶豫之下終于說道,“娘娘!別人都以為我已經得到了皇上的心,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有!我自入宮前就愛慕他,如今算來已有三年,這三年來我每日每夜都盼望着可以入宮,可以陪在他的身邊。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夜幕時分我與他同枕而眠時,他抱着我,叫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你告訴我,我如何不羨慕那個人?”

我的心緊緊地一疼,她說的若是真的,玄烨在睡夢中,喊的竟是我的名字麽?我淡淡動容,卻也為了這個同樣想得到我心愛之人的女人。

“姐姐…三年前,你就認識他麽?”我問道。

“那時候他坐在轎中,掀開簾子望向人群,我就站在人群中,他的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忘。”

我未語,只是愣愣地站在舒妃的面前,我從未想過,她真的對玄烨如此深情。

“娘娘,你知道你為什麽會心痛麽?因為你曾經和他太親密,你曾把他看得太重,所以會放不下,會忘不掉。如果可以與他有些距離,就不會這樣心痛,就像惠貴人、佟妃她們,絕不會因他的态度而傷心。”舒妃的模樣不怒不嗔,幾句話就說中了我的心事。

眼前這個女人,身上泛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一言一行都那麽溫柔,舉手投足都那麽得體,也許她就不會倔強和玄烨賭氣,也許她就不會在玄烨面前哭鬧,而她卻可以平靜地依偎在玄烨懷中……

我眼前一暈,踉跄了兩步又劇烈地咳起來,純風緊緊攙扶住我,焦急道,“娘娘,咱們還要去乾清宮,快走吧!天冷,您病着就別在這裏逗留了。”

“恪貴妃娘娘!”舒妃追至我身後,“嫔妾也要去乾清宮,不如同行?”

至乾清宮時,我只感覺掌心泛出陣陣的汗意,越走近這裏,越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情。陰天之下,乾清宮內氤氲着一股感傷的情緒。

要在太皇太後面前裝作什麽都未發生過一樣,這樣也好,他久違的溫柔與關懷,是不是可以在今日再感受一次呢?

“貴妃娘娘到——舒妃到——”李德全高聲通傳,刻意避開我新的封號。

常安為我們二人打起門簾,迎我們二人進去。我并未看常安,只是徑直跨入暖閣,只見太皇太後同玄烨坐在茶案旁,兩人融洽談笑着。

“臣妾參見太皇太後,參見皇上,老祖宗萬福,皇上萬福。”我仿佛在念出已背好的言語,表演給太皇太後看而已。舒妃也行禮在側。

我望着漆黑的青石玉地面出神,我不知道玄烨會對我說些什麽?

“霏兒!快過來!皇祖母想見你呢。”玄烨的欣喜仿佛不是僞裝出來的,我的心不禁瞬間一暖,我擡頭望向他,他的面孔仍是那樣俊朗,與從前并無兩樣。

我緩緩起身,走向他們祖孫二人,玄烨此時才道,“裕勤你也起來吧,賜坐。”

玄烨同太皇太後并肩坐在一起,待我走近他們二人後,玄烨自然而然地讓開一個位置,向我笑道,“霏兒,坐。”我不自覺地望向他,一時間二人無言,玄烨,此時的一切真的都是你裝出來的麽?

我坐到太皇太後身邊,她溫藹地微微一笑,牽起我的手,問道,“霏兒最近為何不出宮走動了?哀家很久沒見到你了呢,你是哀家親自選的人,心裏自然挂念的很!”

“皇祖母,嫔妾最近總是身覺倦意,所以未能及時向老祖宗請安,還請老祖宗見諒。”

“這樣啊…”太皇太後輕輕拍着我的手背,她轉頭望向玄烨,問道,“玄烨啊,霏兒身子不适,你找太醫為她瞧過了沒有?太醫怎麽說?”

玄烨一怔,一時語塞未能及時回答上太皇太後的話,我見狀急忙為他解圍道,“皇祖母,是嫔妾不讓太醫來的,嫔妾的病不礙事,靜養就好了,何必還驚動太醫院的太醫們呢?”

太皇太後心疼地撫了撫我耳邊的發,她雲淡風輕地一笑,卻忽然發覺我幹裂的嘴唇,傾時緊蹙起眉頭問道,“霏兒,你真的沒事麽?哀家看你不太好啊……”

太皇太後的目光十分敏銳,直直注視着我的嘴唇,我匆忙抿了抿嘴唇,企圖不讓她發覺異樣。當我回頭想要躲開太皇太後的目光時,竟發覺玄烨正從案上取來一只水壺,将壺中的水倒在杯內。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姿,他端起杯子,并未看我的面容,只是直直注視着我幹裂的嘴唇,眼底一片紅意,“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快喝點水!”

我凝望着他因擔心而緊蹙的眉心,和從前一模一樣,和在五臺山時一樣,他還是會為我而小心翼翼,為我擔心不已。只是這些都是真的麽?還是他做給他的祖母看的呢?

他見我并未及時接過杯子,便将目光從我唇上斂回,投向我的眼眸,他的目光溫熱地閃爍了一瞬,只是他很快就熄滅了目光中的擔憂與思念,故意将目光轉向另一側,手上随意地将杯子交到我手中。

我不禁抽泣了一瞬,接下他手中的杯子,仰頭飲下。

太皇太後疑慮地望着我們二人,忽然笑着将我們二人的手緊緊摞在一起,笑道,“霏兒,以前哀家和玄烨談心,玄烨曾說過,他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想,無論他能不能做到,他都會嘗試。哀家從前不信,如今信了。玄烨自小有人伺候,沒想到今日竟可以為你倒水,悉心地照顧你……”

我淡淡地點了點頭,不敢望向玄烨的面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地哭泣。

我們二人的雙手被太皇太後放在一起緊緊握住,玄烨緊緊地将我的手握在手心。我望着我們二人緊握的雙手,終于未能忍住,淚水還是順着面頰落了下來。

太皇太後無意中發現了我衣間挂着的合心玉,道,“霏兒,玄烨身上也總帶着一塊玉,質地和你這塊很像……”

她話至一半忽然停住,笑起來道,“是哀家糊塗,這大概是你們二人的信物吧?好了好了,哀家也要回去了,哀家只想告訴你們一句話,有情人必要珍惜彼此才好,才能不辜負當初的義無反顧。”

太皇太後拍了拍我們二人緊握的雙手,站起身來緩緩走出乾清宮暖閣,臨走時她叫走了舒妃,“裕勤,走吧,陪哀家轉轉。”

舒妃應着,上前去扶了太皇太後,道,“嫔妾聽說貴妃病了,所以才跟來的,不然嫔妾不放心。”

她們二人走後,暖閣中只剩我與玄烨二人,我靜靜抽泣一聲,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玄烨緊緊地握住,他擔憂地望入我的眼眸,緊蹙眉心問道,“你還好麽?”

聽到他突如其來的關心,我胸前一陣劇痛,想要咳出聲來,卻被自己生生忍住。我不願他知道我病情的嚴重,裕親王及常安、遏必隆等人就要出征,我不願他再為我擔心。

我擠出一抹微笑,道,“臣妾很好,皇上放心。”

他聽到我的回話,懊喪地轉開自己的目光,“你從前從不在朕面前自稱臣妾……”他複又望入我的眼眸,問道,“舒妃說你病了,你到底怎麽了?你為什麽不肯告訴朕!”

喉嚨中撕裂一般的疼痛讓我說不出話來,玄烨狠狠甩開我的手,背向我道,“是朕自作多情了。”

我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另一只手緩緩靠近他時,他忽然轉過身來将我緊緊擁入懷中,我不自覺地想要回擁住他,他的懷抱還是那麽溫暖,那麽熟悉。

“你到底怎麽了!你不是說過你不忍心看着朕擔心你麽!你都忘了?!”他瘋狂地搖晃着我的肩膀,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滑落,我扭頭不再看他,哽咽着開口道,“臣妾真的很好,皇上不要擔心。”

他半怒半悲地望着眼前的我,終于緊緊将我鎖在懷中,唇落在我的頸間,雙手滑進我的衣間,予取予求間,我狠心地将他推開,向他喊道,“你別這樣!你以為我可以原諒你麽?你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你以為我可以毫不在意麽!”

玄烨喘息間後退了兩步,目光空洞地抓住我的手,“那朕…可以去鐘粹宮看看你麽?”

我心痛地冷笑一聲,“是誰封鎖了鐘粹宮?如今……你不要來了吧。”

若是在從前,我一定會讓他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只是…就在剛才,我忽然想起舒妃的那一番話,如果可以和他疏遠一些,不那麽在乎他,以後就不會那麽心痛了吧?

更何況,他還在誤解我與裕親王,他還未還我清白,我決不允許他在這個時候靠近我。

“你不讓朕去?你當真的?”他的聲音愈發低沉,我心痛地點點頭,“當真。”

“好啊,好啊……”他幹笑了兩聲,複又蹙起眉,“那你讓朕去哪裏?去舒妃的延禧宮麽?”

三年,三年的等待,舒妃的不易我們都不知曉,她只想要玄烨的真心,那是她三年等候應得的。既然我已決定與他疏遠,何苦還攔着他得到真正的幸福呢?

“去看看舒妃吧…”說出此話時,我并沒有自己想象地那般鎮定,淚已決堤,“她…”我緊緊咬住自己嘴唇,說出這最後半句話,“她很愛你,比我更…更愛你。”

玄烨已瀕臨發作的邊緣,他終于抑制不住,狠狠将禦案上一摞奏折拂下桌去,吼道,“你以前說的全是謊話!全是騙我的!朕居然那麽傻,居然相信你!”

我深深吸氣,企圖平靜自己的氣息,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難受,“我沒說過謊話…是你,是你先不信任我的。”

“你難道要朕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對你百般照拂!你衣衫不整地給他遞衣服,在你的寝宮!你叫朕怎麽不相信?!你知不知道,朕也不想相信!”

我再不願聽他所說,轉身欲要離去。一切都是因他的不信任而起。

玄烨,你知道嗎,在我心裏從未住進過別人,從來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完顏霏!”他用力地大吼,我站在原地,背對身後的他,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忽向我笑道,“你說的,朕一定做到,朕一定按你說的,用盡所有真心去愛舒妃!朕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我緊緊按住自己的胸口,口中泛起一股血腥味,我拼命忍住,卻感覺自己腳下一軟,終于失去了意識……

我已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鐘粹宮的,只記得當我躺在鐘粹宮暖閣裏時,欣兒及惠兒同雪絨都坐在我床邊,見我醒來,雪絨最先笑道,“嫂嫂終于醒了!”

“玄烨!”我猛地坐起,口中還念着呓語中他的名字,待我完全清醒後才意識到,我好像…真的不能再挽回他了……

絕望鋪天蓋地的襲來,我劇烈地咳嗽起來,惠兒及欣兒忙撫着我的背,良久我才平靜下來,忽聽暖閣外一個宮女來回話道,“娘娘,奴婢有要事。”

我撫着自己的胸口,毫無氣力地靠在床邊,揮手示意她進來,那宮女很是面熟,卻一時不能想起在哪裏見過。

“你有什麽事,沒看見貴妃娘娘病着呢麽!”惠兒并不回頭,手上冰好一塊方巾,敷在我額前。

“奴婢是舒妃娘娘身邊的芙香,皇上在舒妃娘娘的延禧宮呢,皇上叫奴婢來鐘粹宮傳話,問恪貴妃娘娘願不願意去延禧宮?皇上還說,貴妃娘娘若是看了舒妃娘娘和皇上一片柔情蜜意,一定會高興的。”

我想到玄烨說出此話時的神情,想到他此時與舒妃的柔情蜜意,終于忍不住胸中一陣劇痛,口中一抹鮮血盡數吐在了床邊。

“你這個奴婢,放肆!”惠兒猛地站起,一巴掌狠狠扇在芙香的臉上,芙香臉上瞬間紅起一個掌印。她只是捂着自己的臉頰,并不下跪,不服氣地向惠兒駁道,“我是來為皇上傳話的!你竟敢打我?!”

“你再不出去,我叫你永遠都出不去這鐘粹宮!”惠兒憤怒之下破口大罵。

芙香仍罵道,“我們舒妃娘娘如今得寵,皇上夜夜寵幸!就算是從前那樣得寵的恪貴妃都不敢罵我,你憑什麽罵我!信不信我回去告訴舒妃娘娘,把你們都禁足!”

“惠兒!”我撐起自己的氣力,大喊一聲,“讓她走,不要和她說了!”我嘴邊的鮮血仍在流,順着嘴角一滴一滴打濕床帏。

芙香臉上閃過一絲傲慢,昂首闊步走到我身前仍問道,“娘娘,您還沒回話呢,您到底去不去延禧宮啊?”

“你再廢話一句!”雪絨終于按捺不住,一把将那芙香擒住,反手将她按倒在地上,罵道,“你再不走,別怪本公主手下無情了!”

芙香從地上爬起後終于一溜煙地跑開了,欣兒眼中含着淚,将我從床上扶起,哽咽道,“妹妹,你怎麽病的這樣重啊?太醫來看過麽?”

“看什麽?”純一端了一杯清水走到我身邊,向欣兒哭訴道,“皇上把鐘粹宮都封鎖了,若不是娘娘暈倒,有惠貴人和公主求情,福晉您到今日都進不來呢!”

“妹妹,老祖宗可知道你病了麽?她若是知道,絕不會狠心不管你的。”欣兒忽然想起了什麽,向她的侍女琉璃吩咐道,“你去趟慈寧宮,找子靜姑娘,告訴她霏兒病了,讓她想辦法告訴老祖宗!別讓別人聽到,懂了麽?”

琉璃去後,我用清水潤了潤喉,欣兒緊緊握住我的手,哭道,“妹妹,只喝清水怎麽可能治好你的病!皇上怎麽能這麽狠心,你都病成這樣了,還叫芙香來氣你!太醫不能來為你看病,不如我從宮外帶大夫進來?”

“姐姐,你在想什麽?”我淡淡一笑,無力地撫了撫欣兒的手背,“宮裏太醫都進不來,更何況宮外的大夫呢?”

“不行!今晚我一定要常平進來一趟!皇上怪罪也好,總不能看着姐姐這樣病下去。”惠兒起身就走,我拉住她道,“惠兒!為了我這樣冒險,值得麽!”

“當然值得!我納蘭芷珠在宮中沒有親人,只有姐姐,才是芷珠的親人!”

我一把推開雪絨,道,“跟着你惠兒姐姐,她還有身孕呢!”

暖閣中轉眼只剩欣兒一人,我叫她給我拿來針線盒,我拼力地坐起身來,欣兒罵道,“你這樣不心疼自己!我們心疼也是白費!你到底還要做什麽!”

我取來針線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從中取出銀針及細線,向欣兒有氣無力的笑道,“明日出征,常安身邊還沒有護身符呢,我這個做姐姐的,怎麽可能不管他呢?”

欣兒的眼圈瞬時紅了一片,“我真的不懂,像你這樣的女子,皇上怎麽忍心這麽對你!”

我拿來自己最愛的桃色布料,在其上繡出一個“福”字,背面繡上一個“安”字。

常安是堂堂男兒,用桃色的護身符雖略有不符,但這也能提醒他,他還有我這個姐姐,還有在京城等待的家人父老,他一定要平安歸來。

我将護身符交給在一旁無事的純雨,吩咐道,“親手交到他手裏……”

夜間,惠兒同雪絨真的找來了常平,欣兒已回到王府。

常平從角門悄悄進入,為避免旁人發現,暖閣內只點着一支極暗的蠟燭,常安将手指搭在我的腕上。

此時的我昏昏沉沉,高燒不退,惠兒和雪絨輪流的為我替換額前的方巾。

常平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顫顫巍巍道,“長……長姐……你這幾日,是不是……一直未見好轉?”

“愈發嚴重了…”我淡淡吐出這幾個字,淚眼朦胧中之間常平驚恐的站起身來,對純風道,“長姐的病又惡化了,她這幾日是否時常出現吐血的現象?”

“是啊…常平,娘娘到底怎麽了,你別吓唬我!”純風的聲音在顫抖。

“只怕是肺炎…而且耽誤了…現在還不能靜心養病,神思郁結更會讓病情惡化!”

“完顏霏!你給朕出來!”暖閣中常平純風二人對話時,玄烨的聲音忽然從長街上傳來。

惠兒及雪絨常平匆忙藏起,我用盡所有力氣坐起身來,赤着腳走出暖閣,卻正撞上玄烨一張鐵青的臉,他手裏握着什麽東西,狠狠扔在地上,吼道,“這是什麽,你解釋解釋!”

純雨跟在玄烨身後,向我傾時跪倒,哭道,“娘娘!奴婢沒找到安少,就把它交給裕親王殿下了,讓殿下轉交給安少……”

我無助地望着地面那枚已經被剪破的平安符,向玄烨道,“皇上,這是臣妾送給常安的啊!”

“你還想再騙朕?這個福字難道不是他的名字麽?!”他的眉心愈蹙愈緊,我想伸手撫平他的眉心,卻被他一把打開,“你別碰朕!完顏霏,朕以為你是個孝順老祖宗的人,所以才讓你在老祖宗面前露面,沒想到你竟想盡一切辦法讓老祖宗知道你病了!你知不知道老祖宗身體不好,不能擔心那麽多!”

我忽然想起欣兒今日晌午讓琉璃去告訴子靜,讓子靜轉告老祖宗我的病情……當時我為何沒想到後果會是這樣?!

“朕當真是看錯你了,你不僅并非善良,還滿腹心機!你想盡一切辦法讓老祖宗知道你病了,你到底居心何在?!朕看你很好,哪裏病了!”

“玄烨…”我緊緊抓住他的衣擺,解釋道,“真的不是我,是我姐姐擔心我,想讓老祖宗知道而已……”

“讓老祖宗來質問朕?你知不知道她今天來乾清宮質問朕,問朕為何不讓你請太醫!她罵朕無情無義!你都讓你的下人給老祖宗傳了什麽話!”

“玄烨!我沒有!……”

“朕看你很好啊,朕本來真的以為你病了,沒想到你還有力氣給你的情人做定情信物呢,哪裏像病了?!”玄烨一把将我推開,他狠狠推開鐘粹宮大門,徑直離去,再不回頭。

我只穿一件單衣,赤着腳摔倒在院中,常平匆忙從暖閣中沖出,一把将我抱回暖閣,常平堂堂七尺男兒竟落了淚,怒道:“長姐!臣弟這就帶你回家去!再不在這鬼地方待下去了!他是想讓你送命!他無情無義,我不能看着長姐送命!”

“常平你瘋了!”純風埋怨道,“你想連累整個完顏家麽!”

“如果這樣下去,唯一的結果就是我的姐姐把命斷送在這裏!他皇帝不懂肺疾的利害麽!不知道會要人命的嗎!他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我長姐穿一件單衣跪在外面?!”

“好了常平!”我揮手打斷了常平,氣力已幾乎耗盡,“他…并不知道我病了啊…你們都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夜死一般沉寂,明月隐藏在一團陰雲背後,仿佛訴不盡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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