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幡然醒悟

我醒來時已躺在鐘粹宮的床上,我手裏尚握着一塊玉的碎片,我将碎片交給純風道,“替我收在貼身的荷包裏……”

純一片刻不離地守在我身邊,純雨則坐在遠處偷偷抹着眼淚,我輕笑一聲,只動了動口,“雨兒,哭什麽?我很好。”

純雨扭過頭來,向我哭道,“娘娘對皇上是最真心的了!自從娘娘燒了漣笙少爺的手絹後,心裏除了皇上還有第二個人麽?娘娘對皇上這麽真心!他怎麽可以…?!”

我長出一口氣,平躺在床上,眼角淌出兩滴淚。我望着床帏出神,思緒久久不能平靜,曾經無論玄烨如何絕情,我都會用“他仍帶着合心玉,仍記得莫失莫忘的承諾……”這個理由來寬慰自己,只是時至今日,我還有什麽可以依托?

我麻木地躺在床上,覺得自己仿佛已失去了動彈一刻的力氣,我聞着屋內清苦的草藥味道,不由抗拒起來,喊道,“純風,我不喝!拿出去!”

“娘娘,您的病愈發重了,怎麽能不喝藥?”純風為我收好碎玉後,端着一碗藥向我走來,我一把推開純風,她腳下一個踉跄,玉碗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塊塊碎片。

目睹此景,我猛然想到玄烨親手打碎合心玉的場景,我望着地上的玉碗碎片,不禁失聲痛哭,哭到不知是何時辰。總是哭着哭着沒了力氣,漸漸睡去後,又在夢中驚醒。

窗外的雨仍未停,純雨已回房休息,純風及純一仍留在我身邊,忽然聽鐘粹宮外傳來一陣敲門聲,而後只見路海急忙忙地進來回話,“娘娘,安少來了。”

我忙坐起身來,示意路海讓常安進來,誰知常安并不是來看望我的,他見到我并未行禮,竟直直問道,“長姐您做了什麽?為什麽皇上見了你一面,回乾清宮後就一言不發了?膳也不用,人也不見?長姐,你知道皇上為了你的事有多憔悴麽!”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弟弟,聽着他一字一句的指責,心中泛起無法言喻的痛。

有時我甚至願意自己承擔下磨難,只為護他一片周全,如今他卻不肯信我,我如何也沒能想到,是常安,是他,會來質問我。

我冷冷地輕笑一聲,低垂眼簾問道,“怎麽?連安少也不信任本宮了麽,也認為本宮與裕親王有染?”

常安失控地吼道,“臣弟不信!只是臣弟想不明白,如果長姐心中沒有別人,怎麽會冷落皇上到如此地步呢!長姐你知道麽,那天皇上一個人喝酒,他口中念着的都是……”

“夠了!你別說了!”我驀地将頭轉向常安,同樣高喊道,“你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麽?他摔碎了我親手送的合心玉!你說我還應該信他心裏有一絲一毫的情意麽!你來這裏究竟是做什麽的!難道幫他來氣我?!”

一番嘶吼後,我不受控地咳嗽起來,純風含着淚撫着我的背,心疼道,“娘娘要愛惜身子啊!”又向常安責怪道,“安少!就算如今你與皇上情同手足!也要懂得疼惜自己的親生姐姐吧!她已經病得這麽重了,你為何還要惹娘娘生氣!”

常安擋開純風的阻攔,一把握住我的手,高聲道,“走!長姐,你和臣弟一起回乾清宮!皇上他真的很想念你啊,長姐!你們二人把誤會講清楚,就再也不用雙雙受苦了!”話畢,常安攬手将我抱起,一路上飛檐走壁,越過高高的宮牆,終于躍下乾清宮的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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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乾清宮中,望着前方一片宮殿燈火闌珊,竟不自覺地感到眼前一酸,“玄烨,你真的像常安說的那樣麽?真的在想我麽?”

常安笑盈盈地望了望我,“長姐你等一下!”而後快步走進乾清宮中,高喊道,“皇上!皇上!您看看是誰來了!”

我一個人站在院中,心中泛起一陣悲傷卻又更泛起一陣相思,層層疊疊幾乎将我吞沒。紙窗內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進,他要出來見我了麽?

我懷着忐忑的情緒望着漸漸是露出身影的二人,常安跟在玄烨身後疾步向我走來,我望着玄烨一時不知所措,只是一個人站在原地落下淚來,他的樣子還是那麽熟悉,只是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

玄烨身後的李德全追出來,為他提起一只燈籠,映得我眼底一陣酸澀,玄烨見是我,驚了一刻,卻很快平靜着冷冷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天空中忽然轟鳴一聲,一道亮紫色的驚雷滾過,将我們所有人的模樣都照得一清二楚。細細密密的小雨落了下來,漸漸打濕我額前的發。

我望着玄烨的面容,他緊蹙着眉心,眼底卻泛着些許亮光,我咬一咬嘴唇并不願意開口說話,只怕自己開口時已有哽咽聲。玄烨輕嘆一聲,想要伸出手來為我擦淨額前的雨水,終究還是讪讪地收回了手,轉身就要離去,“你回去吧。”

“皇上!”與我異口同聲叫出聲竟還有另一人,我望向遠處,只見一身姿動人的女子從乾清宮殿內走出,舒妃撐着一把紙傘,走到玄烨身邊為他撐起傘來,護他一片無雨。

“原來是恪妃妹妹,這麽晚來找皇上是有要事麽?”舒妃那副模樣竟讓人分不清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閉起雙眼,任憑小雨順着發絲滴在面上,刺骨一般地冷着。

“玄烨!我只想問你!你說莫失莫忘……可還作數?”我并不理會舒妃,也不介意她的存在,怔怔地開口問道,因為我不知道,如果此時不問,我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他。

“你忘了麽?是你讓朕對她好的,朕按你說的去做了,你該高興,不是麽?”玄烨不回答我的話,偏要提起令人心傷的往事。

我睜開雙眼,一拳揮他肩上,他不制止也不離開,只是任由我胡鬧下去,我失控地吼道,“無情無義!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摔碎合心玉,回宮後就和她人相擁在一起!你還記得你說的‘吾愛卿,而非她人’麽!全是謊話!全是騙我的!”

我的氣息漸漸不穩,喘息間常安上前一步将我扶住,玄烨一把推開常安,雙手按在我的肩頭,吼道,“你罵我無情無義?!我把真心全都給了你!将你寵上了天!可是你呢?是誰先無情無義的!”

“你…”我推開鉗制住我雙肩的玄烨,罵道,“你竟是如此不識人心!你…!!”

“好啊,既然這樣!那你跟朕解釋解釋!你和裕親王!”

“你!”我只覺胸前的氣息一滞,“我掏心掏肺把所有真心都留給你!你卻無中生有,讓我背負這樣的屈辱!”

玄烨緊緊攥緊了拳頭,一掌将身邊的舒妃推開,向我大吼,“既然不願意背負,為什麽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我已氣憤地失去了理智,一拳一拳都打在他胸前,哭喊道,“你還想我怎麽做!求你麽?我做錯了什麽!我為什麽要解釋!”

“好!我就知道見你也是這樣的後果!你走吧!別再來見朕了!朕不願見到你!”玄烨摟住身邊的舒妃,努力遏制住怒火溫柔道,“裕勤咱們回去!別在這裏淋雨!你若病了,朕不知要怎麽心疼呢!”

“玄烨!”我終于忍不住大聲吼道,追到他身後,“如果我告訴你,我病得已沒有多久的時日,你還要這樣嗎?”

玄烨靜默了良久,怔在原地邁不開步子,良久後,他終于只是道,“朕不後悔!”

常安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對不起長姐!都是臣弟莽撞,沒想到會是這樣!皇上他的确在酒後一直念着長姐的名字,臣弟聽得清清的啊……那樣子連我看了都不忍心,為何在長姐面前,他就變成了另一幅樣子呢!”

“常安,你記住,任何人都會變的,就算是你自己,不是也和以前不同了麽?”我忍住心中的極痛,向常安說道。常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為我撐起一把傘,伴我走回鐘粹宮。

次日,天氣仍是陰沉,小雨淅淅瀝瀝地落着,紫禁城中氤氲着一派雨中的哀傷之意,我已難以起身,高燒不退地倒在床上。

而太後的壽康宮忽傳來懿旨,傳我至壽康宮問話,我自知不會有任何好事發生,卻已毫無懼意,穿衣起身,縱使難安病體,還是坦然地去往壽康宮。

走前,我似乎預感到了什麽,于是坐在桌前取來筆墨,寫下一封信箋,一來陳述溫僖貴妃及遏必隆的所作所為,述清裕親王被冤的來龍去脈,二來述清我對玄烨的最後一點癡念。

我到時後宮中人皆已到齊,我試探地踏入壽康宮的正殿,擡眼望去,見玄烨亦坐在前方,從皇後至和答應,一人不落,皆坐在殿中。而我,卻唯獨沒有見到玄烨身邊的常安。

殿中放着一個裝着灰燼的炭盆,我緩緩走到炭盆旁跪下,道,“嫔妾參見太後,參見皇上,皇後。”

“完顏霏,你可知這炭盆裏是什麽?”太後冷着臉開口問道,我只輕輕搖搖頭,“嫔妾不知。”

“既然不知道,那哀家就讓你想起來!溫僖貴妃,你來說吧?”太後的話語中頗有一股得勝之意。

溫僖貴妃應了一聲,從座位上起身,款款走到我身前,我向她望去,忽然發覺蘇恒站在她的身邊,不懷好意地向我笑着。

“皇上,太後,完顏霏如今與裕親王私通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只是…他與另一人的事情,皇上怕是還不知道。”溫僖貴妃緩緩敘來,她命蘇恒接下了她的話柄。

蘇恒跪倒在地道,“皇上,奴才以前伺候恪妃娘娘的時候,曾經在她的炭盆裏發現一樣東西。”蘇恒從那炭盆的灰燼中撿出一條破舊的手絹,烏黑一片很難看清上面的字跡。

我心頭猛地一震,難道…竟是漣笙那條手絹麽?!他們此時說出此事,又是為何?

蘇恒将手絹呈到玄烨面前,道,“皇上您看,那上面繡着的名字……”

“漣笙?”玄烨仔細看着手絹上的字跡,斟酌着開口,蘇恒複又拿起另一條手絹遞到玄烨面前,陰冷地一笑道,“皇上,還有這條呢!這上面繡着,完顏霏。”

那兩條手絹乃是我親手繡制,乃是男女各持一物的信物。玄烨仔細比對着兩條手絹,忽然暴怒起來,将那手絹狠狠拍在案上,向我吼道,“完顏霏,你不願解釋別的事情,可能解釋一下這個麽!”

我久久未語,玄烨拼命壓制住話中的怒火,低吼一聲道,“你能不能為朕解釋!”

我嘲諷一般地輕笑,“漣笙乃是我青梅竹馬,我們二人早在我入宮前就有婚約,只是後來……”我不禁望了望坐在遠端滿目擔憂驚懼的惠兒,繼續道,“後來的陰差陽錯下,臣妾被一名為君默的男子所騙!所以臣妾才會有今日的境遇!今日種種,皆拜君默所賜!”

“放肆!”太後狠狠拍下手下的茶案,“你既然已有婚約又怎麽會入宮!哀家就知道你這個女人水性楊花,竟沒想到除了裕親王,還有別人!”

我再不做聲,這一切他們早已設計好,我再多說什麽又有何用?我緩緩合起雙眼,卻忽然聽到溫僖貴妃提起另一件令我膽顫的往事。

“不知皇上可還記得秀女第一日入宮後宮裏來的刺客,那時安少說刺客武功在他之上,所以攔着禦林軍和禁軍去追,臣妾一番調查下才知道,那日的刺客正是這漣笙,而放走刺客的,不是別人,正是咱們的恪妃娘娘和安少!本宮說的對嗎?妹妹?”溫僖貴妃蹲在我身側,目光挑釁地望着我,她嘴角的笑意更具一番得逞的姿态。

“不關常安的事!是我一個人做的!你不要污蔑常安!常安根本就不認識漣笙!”我怒目盯着眼前的溫僖貴妃,我絕不能退讓,這件事已經被她知道,那麽我面臨的也唯有死路一條,而我拼命要做的,就是不能再讓她牽連常安。

“本宮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帶人上來!”溫僖貴妃合了合手掌,殿外忽走進來兩人,那兩人押着一人,将他直按到在我身旁。

見到那人時,我不禁悲喜交加,我心中最後一道高牆忽然坍塌,我痛哭地撲向那人的懷抱,我已很久沒有那種感覺,如家人一般的親切與溫暖。

“漣笙哥哥!”我的淚水已将他的衣衫打濕大半,我痛哭到不能自已,“漣笙……你為什麽要來這兒啊!”

“皇上,如今就算不用臣妾說,您也該能看出他們二人的私情了吧!”溫僖貴妃咄咄逼人,這樣的恥辱在任何男人看來都是難以忍耐的,更不要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還有,皇上,那日納蘭漣笙入宮探望有孕的惠貴人,恪妃娘娘一直在大雪中等待的人,根本就不是皇上您,而是這位納蘭家的大少爺,納蘭漣笙!”蘇恒又向玄烨告發道。

那日我在等的人,的确不是玄烨,但也的确在那天之後,我心中除了玄烨,便再無他人。此時我對漣笙的感情,只如親人一般,他就好像是我的親哥哥一樣。

“此人是五爺福晉納蘭欣兒的親生兄長,惠貴人納蘭芷珠的堂兄,納蘭家和完顏家的關系誰人不知!皇上您再看看惠貴人對恪妃的死心塌地,以及五福晉和恪妃的關系就該知道!他們二人的私情是确鑿無疑的!”溫僖貴妃振振有詞道。

玄烨已被氣得面目鐵青,他明明見過漣笙,也知道我與漣笙的往事,那時的他還曾說,“無論漣笙讓你遭遇過什麽不快,我不會再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我會讓你一直快樂……”而他此時,為何卻像變了一個人呢!

“納蘭漣笙,你自己說說,你和完顏家究竟是什麽關系?”溫僖貴妃忽然向漣笙問道。

漣笙拍了拍懷中的我,鎮靜地向溫僖貴妃道,“我納蘭家與完顏家交好,從未做過茍且的勾當,我阿瑪與霏兒的阿瑪都是廉潔清明的好官!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們二人的婚約更是在霏兒入宮之前,不知娘娘想要抓些什麽把柄?”

“不愧是納蘭明珠的兒子,好一副嘴皮子!”溫僖貴妃冷冷地一笑,複向漣笙道,“你既然一口一個霏兒叫的這麽親切,你總不會不認識他的兩個弟弟吧?”

我方想去示意漣笙,他卻早已脫口而出,“自然認得,完顏常平乃是宮中太醫院的太醫,完顏常安則是禦林軍統帥!娘娘覺得有何不妥嗎?”

“皇上,如此看來,這漣笙又怎麽可能與安少不相識呢?”溫僖貴妃笑意濃濃地向玄烨說道。

我胸前一痛,幾乎要即刻昏厥過去,但聽身後的惠兒忽然一聲大吼,道,“皇上!那晚漣笙劫走的人是我,放走他的人也是我,和恪妃還有安少無關!皇上太後要罰,就罰我吧!”

“呦呵,惠貴人果真對恪妃死心塌地啊,有着身孕都不知避嫌。”榮貴人忽然開口譏諷道。

“夠了!”玄烨忽然開口大喊,驚得衆人不禁都颔首退到了一旁,他直直向我走來,空氣仿佛凝住一般,寂靜無聲,直到他竟蹲坐在我面前,問道,“霏兒,朕只想問你,他們對你…難道比朕對你還好麽?”

玄烨說出此話時,眼底一陣陣紅暈,我終于難忍自己的情緒,拼命的搖起頭來,“不…玄烨,沒有啊…他們沒有…玄烨,你只相信我這一次好麽?”

“息蕪你過來!”太後忽然怒氣沖沖地叫來了息蕪,向她吩咐道,“這個賤人簡直有辱我皇家顏面!你去掌她的嘴!打到他不能說話為止!”

“皇額娘!”玄烨聞聲忽然轉身将我護在身後,“皇額娘,恪妃她……”玄烨幾番欲言又止,終究還是狠心地将頭扭向了一邊,道,“打!”

我絕望地望着玄烨留給我的那道背影,他不肯回頭來看,而我亦不肯哀求一句,惠兒的哭喊聲回蕩在身後的大殿中,玄烨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已将她遣回了儲秀宮。

漣笙亦被兩名內監牢牢鉗制住,按在殿旁。純風不知如何闖入了正殿,跪下後哀求道,“皇上!娘娘禁不住這掌嘴了啊!她病的很重,皇上開恩啊!皇上!”

我只看見玄烨的背影,他的肩膀一起一伏,只是他卻再不說一句。太後命人趕走了純風,罵道,“恪妃哪裏像病了!哀家看他見到那漣笙後,什麽病都沒了!”

息蕪已挽了挽衣袖向我走來,我身後忽然跑來兩個宮女,将我死死鉗制住。我懼怕地望着息蕪,她亮了亮自己的手掌,終于狠狠一掌扇在了我的臉上。

我自知自己的身體早已禁受不住如此折磨,但這對我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我的臉頰早已火辣辣地開始疼痛,直到疼痛變得麻木,變得毫無知覺。

我胸前泛起一陣劇痛,眼前亦開始重重疊疊出現重影。我不想求饒,也不怕再受他們的打,只是我怕……

玄烨忽然轉過身來,我清楚地看到他面上的兩道淚痕,只是他卻沒有為我說一句話,他從貼身守着的荷包裏取出一幅字來,緩緩展開。

“莫失莫忘”那曾經是我們二人共同握筆寫下的誓言,如今他要做什麽……

玄烨的目光直直凝視着我,我耳邊的聲響不盡詳實,但我卻能清楚地聽到他一點一點撕碎那張紙的聲音。

我的呼吸一點一點急促起來,哪怕挨打,我都從未感覺過這樣的難受痛哭。自我病後,我一直在他面前忍着,為了不讓他察覺我的異樣。如今,或許我終于不能再裝下去了吧?

我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咳聲撕心裂肺。終于伴随着眼前一道黑影,我口中的一口鮮血盡數噴在了地上。息蕪吓得住了手,那兩個宮女也驚得匆忙松了手。

殿中大大小小的妃嫔宮女都不禁驚得掩住了面目。

而玄烨,他終于察覺到了異樣後,向我疾步奔來,而我的意識漸漸不清,只用最後的力氣向漸漸跑近的他說道,“玄烨,我再也不要見你……”

皇帝手中的紙一點一點被撕碎,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何要這樣做,或許因為自己太在乎,太心痛,他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麻痹自己,告訴自己也告訴她,我真的不在乎。

皇帝望着殿中的女人,她的臉已被打得紅腫,連發髻都已散落。而自己的心早已在淌血,他恨不得立即沖上去将那個脆弱的女人擁在懷裏,卻無論如何也過不去自己心中的那關——這個女人真正愛的人,竟不是自己。

當看到完顏霏口中的那抹鮮血噴湧而出的時候,他才清晰的意識到,原來衆人都在說她病了,她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皇帝撒開步子向完顏霏沖去時,完顏霏已在昏迷之中,他聽到完顏霏說了那一句,“玄烨,我再也不要見你!”

他甚至不能相信,就在她昏迷之際,她都做出了一個将自己推遠的動作,可他還是沒能忍住,攔手将完顏霏抱起,飛快奔向鐘粹宮。

皇帝走後,壽康宮內一片鴉雀無聲,太後驚恐地開口道,“她真的病了?”

佟妃忽然站起道,“太後應該明白,皇上心裏的人究竟是誰,您親信的人或已懷有身孕,或已身居貴妃,您還有何不滿之處?為何要如此折磨恪妃!她心思簡單,哪裏會想得到宮中人心如此險惡?”

“佟妃你放肆!皇上心裏的人哀家自然知道,當然是舒妃,絕不會是那個完顏氏!”太後朝向佟妃怒吼。

佟妃輕笑,這麽多年來她久居深宮,早已能夠分清皇帝的那一份用心,究竟是逢場作戲還是發自真心。她曾遇見過舒妃與皇帝在一起散步,兩人之間隔着的距離就已說明了一切。

舒妃諾諾地坐在殿中,她心中那份不為人知的秘密仿佛已被佟妃看穿,舒妃無聲地合起了雙眼,兩滴淚從她的眼簾落下。

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模仿了多久那個人的笑,那個人說話的方式,才換來皇帝的恩寵。縱使她知道皇帝只将自己視為替身,但還是義無反顧這樣去做,她告訴自己,總有一天,皇帝會忘了完顏霏,會只記得自己。

只是舒妃沒想到,就在昨晚,玄烨周身濕漉漉地回到延禧宮時,他竟二話未說,便抱起自己親熱,只是玄烨那時候說的那句話,她永遠忘不了——

“霏兒,朕好想你,只是朕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玄烨抱着懷中的完顏霏,沖入鐘粹宮時,一眼就看見了候在院中的常平,常平見是皇帝,懷中還抱着自己的長姐,立時意識到了不對,慌忙道,“皇上!快将娘娘抱進暖閣裏去!”

純風姐妹三人很快也回到了鐘粹宮,她們三人守在院中,等着常平的消息。當常平走出暖閣時,他的表情是那麽難看,純風能夠看穿常平的心思,絕望瞬時間席卷而來。

“霏兒怎麽樣!”玄烨迫不及待地已想沖入暖閣,卻被常平一把攔住,常平毫無懼意地與皇帝對視,一字一句地開口質問道,“你究竟做了什麽!我長姐說她永遠不要再見你!”

“常平你放肆!”玄烨一把将常平推開,直直沖入暖閣,常平卻依舊不依不饒追入暖閣,拉住皇帝的衣角道,“你做的所有事!都是想要她的命!如今,我決不允許你再靠近她一步!”

“你放開!朕沒空和你多費口舌,常平,朕告訴你!若不是看在你姐姐的面上,你這樣對朕說話,早已死過千百次了!”

“對!你是皇帝,掌握着生殺大權!所以你從來不需要在意別人的感受!誰又能說你什麽?”常平攔在皇帝面前,誓死不肯讓皇帝接近自己的長姐。

常平向皇帝吼道,“你知不知道我長姐拖着病體去找你,卻被你惡狠狠質問時,她是什麽樣子!你知不知道你摟着你的舒妃離開時,她一口鮮血吐在了地上!你都知道麽!”

常平積累已久的怒火終于爆發,無論為醫者還是為人弟,他都已看不下完顏霏這樣被皇帝折磨。

“你說什麽!”皇帝拎住常平的衣領,“你說霏兒她這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常平冷冷地輕哼一聲,“看來萬歲爺的确沒有來關心過我長姐一分一毫啊!”

皇帝驚慌失措地想要沖進暖閣,卻被常平一把攔住,皇帝漸漸失控起來,吼道,“純風你過來!你實話實說!她到底病了多久!”

純風面無表情地走到皇帝身後,也不行禮,只淡淡地說道,“娘娘病了三個月,期間共吐血四次!第一次是皇上領着衆人來鐘粹宮撞見裕親王時!第二次是皇上在太和殿前對娘娘說一定會對舒妃好的時候!第三次,娘娘病的不省人事,皇上還讓芙香來氣娘娘,當時娘娘險些就沒命了!”

說到此處,純風臉上露出一絲鄙夷又心痛的笑,她望着眼前這個曾經無數次傷害自己主子的男人,心底生出了陣陣的憎恨。

她繼續說道,“第四次,皇上您自己看到了,娘娘終于忍不住了,她終于病倒在你面前了!你現在信她的話了麽!她真的病了,病的這麽重!若不是受了不明不白的冤屈,怎麽可能病的這麽重!”

皇帝回想起昨夜裏完顏霏說過的話,“如果我告訴你,我病得沒有多久的時日了,你還要這樣嗎?”

皇帝感到一陣撕裂一般的心痛,那個時候,他竟回答她,“朕不後悔!”他難以想象,那個時候,她該是懷着怎樣絕望的心情,說出那句話的?!

皇帝失控地痛哭起來,竟如同個孩童,他想要沖進暖閣,卻仍舊被常平攔住,常平大吼道,“你不能進去!若想我長姐還能活命,我決不讓你見她!”

皇帝癱坐在地上,捶打着地面,悔不當初地痛哭道,“為什麽!為什麽病了都不肯和我說呢!為什麽!為什麽蒙了冤也不肯和我解釋呢!”

“和你說?”純風反問道,“皇上您恐怕還不知道吧?娘娘是故意瞞着你的!她怕自己的病況,會影響你的心情!因為那個時候,皇上還在為準葛爾的事廢寝忘食!娘娘處處為你考慮,你做了什麽?寵幸舒妃,讓她更加痛苦麽!”

純風望着這個曾經傷害完顏霏的男人,放下了九五至尊,坐在地上痛哭,狼狽地完全不顧儀态,心裏竟高興不起來。

她在想,或許他們二人之間仍是有真情的,只是在後宮的刀光劍影中,已變得傷痕累累,不複當初。

皇帝萬分驚異地聽着純風說的話,聽後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他曾經如視珍寶般疼愛的女子,如今遭受了這麽多,自己卻絲毫不知情,原來她不說,是為了自己。

純風取來一張紙,交到皇帝的手中,冷聲道,“皇上您自己看看吧,這是今早娘娘走前寫下的信箋,囑托奴婢交給您看的。”

皇帝顫抖地接下那封信箋,緩緩展開,其上完顏霏的字已潦草不堪,可見已是毫無氣力。

“皇上,

臣妾自知在這宮中處世之難,亦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三月來,臣妾思來想去,或許錯就錯在臣妾對皇上動了真心,曾期盼着在宮中也有一人一心,白首不離的情感。

臣妾已思過錯,是何懲處,臣妾已不在意,因為世間沒有比相思之痛更重的懲罰。

臣妾只願吾皇清明之名流傳後世,裕親王之事,實則遏必隆與溫僖貴妃二人蓄謀已好的陰謀。

遏必隆強迫常安出征,待常安被俘後,又與準葛爾可汗勾結,于裕親王搭救途中設伏,使軍中折損一名大将,而後扮成裕親王不遵軍中調遣的假象。

臣妾不知還有多久可留于人世,只是君去後,這人世于臣妾,已無任何意義。臣妾心中,自始至終,只有君一人,就如曾經臣妾說過的,吾愛君,而非他人。

玉碎情亡,如此念念不忘,還有何意義?臣妾亦不懂,為何至今仍不能放下。

君曾說莫失莫忘,可憐後來夢裏花涼。臣妾曾盼,君若離去,賜我百年無憂可好?只是君若離去,何來百年無憂?

所述一切,只是臣妾這紅塵癡人的一點癡念,君大可視為過眼雲煙,君此時新歡在懷,自然不會在意臣妾所說。

臣妾唯一所請,只望君能在臣妾去後,善待臣妾家人及純風姐妹,如此,臣妾便可了無牽挂。

臣妾完顏霏,絕筆。”

“絕筆”二字就如一把匕首,直直刺入皇帝的胸膛,他不敢相信,今日去壽康宮前,她已懷了必死的心。

皇帝終于再也控制不住,一掌推開常平,跪到完顏霏的床邊,他望着面色如雪的她,淚如雨下,“霏兒,你說什麽胡話呢?什麽絕筆!我不允許你離開我!”

皇帝的目光落在完顏霏紅腫的面頰上,一道道掌印是那樣清晰,他心底如同在滴血,他不敢回憶,是自己下令,命人掌她的嘴的。

“霏兒……”皇帝的哭泣變得斷斷續續,他将完顏霏信緊緊攥在掌心,他近乎懇求道,“我都知道了!是我錯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完顏霏靜靜地躺在床上,毫無一絲生氣,仿佛她的溫度也在漸漸散失,皇帝怒吼道,“常平你是做什麽的!為什麽不過來給她治病!”

常平怒目盯着皇帝,“微臣早在三月前就為長姐治病!那時候是您親自下令,不允許太醫院的人到鐘粹宮來!如今長姐病成這樣,還不是拜你所賜!現在微臣也無力回天,皇上就算強迫微臣,微臣也沒有辦法!只能看長姐的造化,能不能醒過來了!”

“你說什麽!”皇帝一拳掄在常平身上,“你什麽意思!難道你要朕就這麽看着她病的不省人事?!”

“玄烨…玄烨…”暖閣內忽然傳來完顏霏似有似無的聲音,皇帝狂喜地松開常平,奔向完顏霏的床邊,只見完顏霏緊緊蹙着眉,手在床邊四處摸索。

皇帝驀地用雙手握住完顏霏四處摸索的手,道,“霏兒,我在…我在!”

完顏霏冰冷的手掌漸漸用力,将皇帝的手緊緊握在掌心,她的眼角忽然滑落一滴淚,她如同呓語一般地說道,“玄烨…別走……”

皇帝的淚終于在此刻決堤,他用力點頭,痛哭道,“好…我絕不會…再走……”

“李德全!”皇帝忽然吼道,他朝向匆忙跑過來的內監吩咐道,“去把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請到鐘粹宮來!再到宮外去請最好的大夫!全都請到鐘粹宮!快去!”李德全得了命,立即轉身離開了。

皇帝将完顏霏的手捧在掌心裏,“霏兒,你一定要醒過來……我們還有那麽多沒有完成的事,我還要在合歡臺陪你看合歡花,你一定要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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