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風起

我聽到太皇太後的一番話,之前一直緊繃着的神經才稍稍放松。

從前我不願意常安與雪絨過多接觸,是因為我怕玄烨及老祖宗會阻攔他們二人,到那時留給他們的,就只有痛心與無助。

常安是我的弟弟,他雖不是完顏家嫡出的兒子,但他生母早逝,他又從小長在我額娘身邊,額娘也一直将他與常平視為己出,處處照顧。

他若是能迎娶公主,完顏家族的地位将更加不可小觑,迎娶公主的殊榮,赫舍裏、鈕祜祿、納蘭家族等都從未有過。

我見雪絨瞬間紅了臉,從耳根至臉頰一片殷紅,她輕輕咬着自己的嘴唇,猶豫着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她這樣矛盾是因為他和常安的矛盾還沒有化解,若是以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是。

玄烨收緊了手臂,他側頭望我,忽然輕笑着問道,“是不是覺得他們很像你我?”

我聽後心中雖是一暖,卻即刻緊張地望了望周圍的人,皇後及榮妃站在遠處,僖嫔也立在遠處,确定她們都沒有聽到我們之間的對話後,我才笑道,“如何相像?常安若是有福氣迎娶絨兒,臣妾想,他此生不會再娶她人。”

開口時本想這是句玩笑,我可以雲淡風輕地帶過,誰知話畢後,心頭卻泛起難以掩藏的酸澀。

一人一心,白首不離。

哪個女子,曾經沒有這樣的心願呢?

而玄烨身邊注定圍繞着衆多如畫般的女子,一人一心,白首不離,于我而言,遙遠得無法觸及。

玄烨聽出了我話中的意思,他虧欠地低下頭去,卻加重了握住我手的力道,我擡眼看到他失落的模樣,不忍間撫上他的面孔,“臣妾不敢奢望如尋常人一般,如今這般相守,已心滿意足。”

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不敢走得太近,因為我怕了失望與等待的滋味;我卻更不敢走得太遠,因為在我內心深處,何嘗不想緊緊抓他在手中,再也不放開?

玄烨還未回話,我已聽到太皇太後問常安與雪絨的聲音,“你們二人是怎麽了?怎麽都不回哀家的話?”我此時才想起,他們二人約定好誰輸了比賽,就要主動去道歉,此時他們二人還沒能解開心結。

“皇祖母!”我含了一絲笑意,撫開玄烨緊握的手掌,款款走出人群,皇後攙扶着太皇太後站在遠處,我緩緩走去,皇後的目光一寸一縷地鎖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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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常安和絨兒是小孩子賭氣呢,不如容許嫔妾對他們二人說幾句?想必就能化幹戈為玉帛了。”我緩緩說來。

太皇太後還未開口,皇後已開口暗諷道,“純貴妃好大的本領,宮裏人人都知道公主和安少的脾氣,如今連老祖宗都哄不得他們了,純貴妃竟有這麽大的本事,本宮自愧不如。”她說完,依舊如常一般地端莊地笑着。

我低頭看了看仍舊跪在地上的常安的雪絨,他們二人想為我說些什麽,卻又不好開口,我深吸一口氣,凝望着面前的皇後,淡淡地一笑,我還沒有開口,惠兒已替我說道,“皇後娘娘難道忘了?安少是純貴妃的弟弟,哪有弟弟不聽長姐規勸的道理呢?”

此時站在我面前的赫舍裏芳儀,與從前的溫僖貴妃完全不同,她做事謹慎,不喜張揚,也絕不會在玄烨及太皇太後面前展露端倪。

“惠嫔說的是啊!”榮妃抱緊了懷中的小阿哥,她是妃位之尊的後妃,可以親自撫養自己的孩子,而惠兒只是嫔位,她的孩子必須養在阿哥所,由嬷嬷撫養。

“純貴妃是完顏家的嫡女啊,這誰會忘呢?安少也是完顏家的少爺,如今完顏家如日中天,若是完顏家再娶了公主,這勢力還有誰能趕得上呢?不過…怕只怕,又是一個鳌拜!”

榮妃不知深淺的一番話徹底激怒了常安,常安猛地從地上站起,擋在我面前向榮妃吼道,“榮妃娘娘,恕微臣不敬!我完顏家上至阿瑪額娘,再至長姐與微臣,無一不是忠心耿耿地為皇上效力!娘娘如何能将鳌拜那等亂臣賊子與我完顏家相提并論!”

我知道玄烨的心頭最恨,曾經他接近我,就是為了除去鳌拜。玄烨緩緩從我身後走來,他剛一靠近,周圍衆人已颔首屈身行禮。

玄烨揮手示意,命李德全接過了榮妃懷中的小阿哥,他不動聲色,只是輕聲道,“馬佳氏如此口無遮攔,除夕之夜必然會惹得皇祖母不快,送她回儲秀宮思過,今夜合宮宴飲,她不必參加。”

玄烨方說完,榮妃已驚得不知所措,她被幾個內監拉遠,北苑的草場上卻還回蕩着她的求饒聲,“皇上,臣妾并非有意冒犯純貴妃啊…皇上恕罪!”

馬佳氏已被拖遠,我隐隐看到僖嫔暗自一笑,從前她得意時,都不敢随意提起罪臣鳌拜,馬佳氏如今只是妃位,不過依仗着自己育有皇子,就敢如此放肆。

玄烨厭惡地收回目光,再不去看榮妃,他轉向衆人,目光直鎖皇後,“純貴妃與常安,是朕除去罪臣鳌拜的功臣,日後若是有誰再敢将功臣與亂臣賊子混為一談,目無尊上,口無遮攔,休怪朕無情。”

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冰冰冷冷地吐出這幾句話來,卻令所有人都驚恐不已,恐怕自己會像榮妃一樣,所有人早已跪倒在他腳邊,低聲道,“臣妾不敢。”

“好了,今日是除夕,本該高高興興的,不能讓馬佳氏壞了興致!”玄烨轉身只将我一人親手扶起,而後走到太皇太後身邊,攙扶着太皇太後走遠,“皇祖母,孫兒陪您轉轉!”

李德全和子靜見玄烨陪着太皇太後走遠了,忙不疊地跟了上去,留在原地的後宮衆人待他們走遠了才敢從地上站起。

我一人走向遠處,冬日的風格外刺骨,風卷着枯草打在身上,穿過鬥篷的縫隙,如針一般刺在皮膚上。

方才跪在地上良久,我的指尖已麻木得沒有了感覺,我摩挲着雙手,站在草甸上望着遠方,玄烨伴着太皇太後說笑着走遠。

玄烨是孝順的,他不會違背他祖母的意思,就算他的皇後,也是當年太皇太後親自選的。

我能看出剛才榮妃一番話後太皇太後神情的變化,他最怕有人威脅玄烨的皇位,從前她懷疑鳌拜,日後難保不會懷疑完顏家。

完顏家每登高一步,都令我不安,我怕有朝一日,我難以保護我的家人。

“姐姐?!怎麽悶悶不樂的?今日可是除夕。”惠兒從我身後走來,她微笑着遞給我一只暖爐,我微笑着接下,捂在手心裏,我輕聲道,“惠兒,你說,他會不信任完顏家麽?”

惠兒冷笑,她屏退了身後的熙雯和故笙,她同樣望着遠方,望着玄烨走遠的方向,“他将後宮與前朝緊密相連,卻又相互制衡。他以皇後控制索額圖,以僖嫔和宜貴人控制遏必隆,以舒妃控制陳廣庭,以我控制叔父納蘭明珠,以姐姐,控制完顏明若。”

惠兒對我淺淺笑着,她早已看清了後宮的局勢,所以才會不争不搶,一是因為她乃是皇長子生母,二是因為玄烨不能缺少納蘭明珠。

“他是何等穎悟絕倫之人,姐姐該比我更清楚,你我再得聖寵,也只不過是他手中一枚棋子。家族若是衰敗,便是你我成為棄子之時。他從前會懷疑鳌拜,會懷疑遏必隆,日後難保不會懷疑到完顏家與納蘭家,只要功高過主,他就會斬草除根。”

玄烨在前朝與後宮都擁有絕對的權威,我知道他的手段,更知道他的謀劃,若不是他,怎得今日天下歌舞升平。

可是我難以想象,那個将我置于棄子之位的人,有朝一日會是曾經對我百般溫柔的他。

我此時才大徹大悟,為什麽後宮的女人,拼死都要維護自己家族的利益,那是她生存的基石啊。

“好了姐姐,開心起來,你看那邊。”惠兒指了指遠處,我順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定睛一看,才發覺是雪絨和常安。

我欣慰地一笑,見到他們二人純淨的笑容,我立時忘了方才的沉重。

我隐約聽到常安率先開口,道,“公主,之前是微臣的錯,不該頂撞公主,更不該無理取鬧,失了男子氣概。”

雪絨白皙的臉頰上一片殷紅,煞是好看,她點了點常安的額頭,“長姐說,誰輸了誰道歉,你又沒有輸,為什麽主動向我道歉?”

惠兒掩嘴一笑,伏在我身邊低聲笑道,“公主這是已經随安少認姐姐做長姐了!都不叫嫂嫂了!”

常安聽了雪絨的話,忙解釋道,“是我不好,我敢作敢當,向公主賠罪了。”

雪絨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我也有不對,既然打了平手,我也要道歉才對…常安,以後我不随便發脾氣了。”

我嘴角的笑意更濃,望着他們的模樣,我仿佛能看到我曾經期盼的樣子。

天高皇帝遠,海闊天高處,只此一人,執手白頭。

清晨趕到北苑,整整一個晌午站在草場上,任憑冷風吹打,身上不覺已覆蓋上了一層疲倦與酸痛。

北苑早已搭起帳子,供各宮主子休息,見我累了,一管事的女官領我走到供我休息的帳前,笑道,“純貴妃娘娘,還請您莫言嫌棄,若是累了,就請在此小憩片刻。”

我對那女官點一點頭,道,“有處容身甚好,何來嫌棄之說?感謝姑姑帶路,姑姑請回吧。”

我方踏進那帳子,打量着其中不輸宮中殿宇的裝潢的內景,忽聽屏風後傳來一聲呼喚,“純貴妃娘娘嗎?”

我蹙了蹙眉,眼神流轉望了望純風,只動了動口型,她便心領神會,問道,“是誰?你怎麽在純貴妃休息的帳中?”

那個人确定了純風的聲音後,才小心翼翼地從屏風後走出來,我不禁一驚,那人竟是皇後宮裏的佩月。

“怎麽是你?佩月?”我蹙緊了眉頭,質問她道。我曾經對她有恩,只是她是皇後貼身的人,使我不得不對她産生戒備之心。

“娘娘!奴婢冒死前來送信,只為報答娘娘往日救命之恩情!據奴婢所知,皇後娘娘也有足夠準備,能将貴妃您…逐出宮去…!甚至不用自己動手,而是借用皇上之手!”佩月跪在地上一口氣說出了這些令我震驚的話來。

我震驚地愣了半晌,腦中不知閃現過些什麽,只剩下惠兒所說的“棄子”二字一直在耳邊盤旋。

我緩了良久才道,“你胡說什麽?本宮有何把柄在她手上?她能有如此大的把握?!更何況,本宮與她向來是井水河水不相冒犯。”

“娘娘,如今時疫縱橫,天地會泛濫,皇上內心焦慮,此時最聽不得旁人的挑撥言語。皇後前幾日對她的心腹們說,她會借用時疫與天地會之事,将您打壓到底,連帶完顏氏一族…”

佩月的話還沒有說完,帳外忽然傳來一個男聲,“給娘娘請安!奴才印夕求見!”

佩月忽然慌了起來,她抓緊我的旗裙下擺,“娘娘!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奴婢在這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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