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卷起千層浪

我努力使佩月平靜下來,輕輕“噓”了一聲,随後扶她站起,小聲道,“印夕是本宮娘家的傭人,他雖不是親信,至少還算是自己人,你不要怕。

佩月漸漸壓低了聲音,我對純風點一點頭,她才領印夕進來。我與印夕已是許久未見,猶記離家時,他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如今已是堂堂男兒。

印夕緩緩從屏風後走出,見到我後撲通一聲跪倒,聲淚俱下地道,“奴才參見格格!嗯…不,純貴妃娘娘!”

他一聲“格格”叫得我瞬間心軟,心思全部被抽離,“是啊,印夕,他是從小長在完顏府的傭人,是阿瑪親自帶回府裏□□的孩子,他剛到府上時也只有五歲,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

我見到他,不禁眼眶一熱,那感覺到底是親切的,我彎下腰扶起他,“印夕,快起來吧,你來找本宮有何事?”

奇怪的是,他起身時并不看我,而是一直盯着躲在一旁的佩月,純一察覺到一絲不對,連忙擋在佩月面前,攔住了印夕的視線。

印夕此時才回過神來,對我恭敬笑道,“回娘娘,奴才來只是為了給您請安。因為夫人說,奴才進宮後,第一件事就要來參見娘娘。”

我含笑點了點頭,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意。”

印夕只是點了點頭,轉而純風開口問道,“印夕啊,我看你一直盯着人家佩月姑娘看,怎麽?你們認識麽?”

印夕被純風這樣一問,卻忽然慌了神,他驚得連忙搖頭,“不不…不認識!”

“那你盯着佩月看是做什麽?!印夕,我告訴你,這是在宮裏,不比府中,你若是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話,最好爛在肚子裏,你明白嗎?!”純風的語氣嚴肅了起來,印夕連連退步,低頭道,“純風姐姐,你我是舊識,更都是完顏府的老人,難道姐姐還不信任我麽?”

純風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印夕這樣一句話頂得沒再開口,我送佩月出了帳子,才對印夕道,“你實話告訴本宮,究竟認不認識佩月?”

印夕額上蒙上一層汗珠,他吞了吞口水,跪下對我道,“回娘娘的話…奴才只是在皇後娘娘宮裏見過她一面而已,不知道她為什麽跑到娘娘這邊來了?”

我冷冷地一笑,不自覺地撚了撚左手指尖上的護甲,我緩緩走到印夕面前,俯視于跪倒在地的他,用被我撚過的護甲挑起他的下颚,冷笑着道,“印夕,純風方才說的話,看來你是當耳旁風了。”

從前常安不喜印夕,也最不信任印夕,但我對印夕想來寬容,他家人染病時,也是我為他向阿瑪告了假,并給了他銀兩,為他家人治病。

我不求他感恩于我,我只求他本分做事、做人,不要做出背叛完顏府的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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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夕連連叩頭,應着,“是是…娘娘說的是…奴才日後一定謹記純風姐姐說的…絕不過問不該知道的事。”

我收回了手來,轉身走遠,純一攙扶我走進內間,我轉身坐在卧榻之上,隔着一層隐隐透光的金絲紗帏,對仍舊跪在外間的印夕道,

“你是完顏府舊人,本宮感念你多年來照顧阿瑪額娘的恩情,不苛求于你,本宮只望你日後在宮中謹慎做人,莫要誤入歧途,莫要枉費本宮阿瑪領你入府的恩情。”

印夕連連叩了三頭,我才對純風點點頭,命她送印夕出去,純一見純風已送走了印夕,便轉身為我挂起起一層厚實的遮光床帏來,她便站在床帏外伺候。

我剛剛合起眼睛休息,卻還是放心不下,想到佩月說的,皇後要借時疫與天地會之事逐我出宮,并且會牽連到我的家人,我心中不禁泛起一陣不安。

我忽然想起來,有一日我與玄烨出宮,遇見印夕的家人,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曾說過,“多謝索額圖大人和皇後娘娘的救濟啊…”這樣的話來。

這次印夕又恰巧入宮,更讓我不得不相信佩月所說的話。而且方才印夕看向佩月的眼神,明明帶有幾分仇視,他卻說他并不認識佩月,只是在皇後宮中見過一面而已。

我猛的坐起身來,長吸一口氣,卻仍舊難以平複自己緊張地心緒,純一隔着簾子問我道,“娘娘您怎麽了?可是不舒服?”

我擦了擦自己額前的一絲寒意,努力平靜下來道,“純風回來沒有?讓她來見本宮!”

“娘娘!怎麽了?奴婢在呢!”純風微微掀開簾子來,問道。

我扶她坐在我的榻邊,用手掩住口鼻,低聲道,“純風,我覺得,這個印夕不對勁。”

“是啊娘娘!”純風也同意道,她蹙了蹙眉,似乎在回憶剛才的情景。

“娘娘,”純風開口分析道,“印夕一進門就叫您格格,裝出一副好像不經意間喊出的樣子,目的就是為了降低您的戒備心,之後又說我與他都是完顏府的舊人,讓我無力反駁,而且…他說他最先來給娘娘請安,又怎麽會在皇後宮裏見過佩月呢?!”

我嘴角微微一揚,“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與皇後,很早就見過,只是佩月不記得了而已。”

我心頭一涼,看來常安看得沒錯,這個印夕的确不是什麽老實本分之人。

之前我與常安撞見他在私下裏接觸一些達官貴人,現在想想,那些人很可能就是赫舍裏府上的人。

“純風,你去找一趟常安,告訴他,印夕在宮裏這段時間,讓他多盯着些。”我說完,純風便點頭去了,純一複為我放下簾子來,她擔憂地問道,“娘娘,您還好吧?”

我暖意盈盈地對純一一笑,“不礙事,不要擔心我,你也去休息吧。”我轉頭躺下,漸漸有了睡意。

當我再次醒來時,發現身邊沒有純風,也沒有純一。

我望了望簾外的日光,太陽正當頭,想來已是午時,心中不禁疑惑,為何沒有來叫醒我啓程回宮?

我掀開簾子來,卻不禁大吃一驚,我撥開簾子的手一顫,望着眼前的人諾諾道,“皇上…?你怎麽來了?”

他将手中的碗放到一旁的桌上,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我,“終于醒了?”他伸手撫了撫我的頭發,為我披上一件絨襯的披風來,我含笑着握緊了他的手,低頭問道,“你來了多久了?”

他坐到我身側,雙手将我環在臂彎中,他輕聲在我耳邊道,“朕來的時候,你剛剛睡下,朕不想打擾你,就這麽陪着你也很好。”

我貼在他胸前,聽着他清晰的心跳聲,想到佩月說的,皇後要借玄烨之手将我逐出宮去,我竟愈發不敢相信,我不相信此時我眼前之人,會狠心至那般境地。

“該回宮了吧?”我合起眼來,貼在他的胸口前,他點點頭道,“是,合宮都在等着了。”

我猛地擡起頭來看向他的面孔,驚問道,“合宮…?都在等我麽?!”

玄烨笑道,“是啊,都在等你,誰叫你睡不醒呢?”

我臉上一熱,慌忙起身來穿衣梳妝,慌亂間不禁埋怨玄烨道,“你怎麽不叫醒我?!”

玄烨端起方才他放到桌上的那只碗緩緩走過來,一把拉住我,“不急,朕要她們等着,她們能說什麽?”

我掙脫他的束縛,繼續穿上一件外罩的蘇繡織紗旗裝,“還有老祖宗呢!怎麽能讓老祖宗等臣妾?”

玄烨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他更加用力地拉過我,舀起碗裏的湯來,放在嘴邊吹了吹,“你嘗嘗,涼了就不好喝了!”

我推開他,并不去嘗他手裏的湯,而是自顧自地繼續穿衣,他有些氣憤地扔下手裏的碗,大步走出帳子,“好了!朕已經送老祖宗回宮了!你不用那麽急!”

玄烨走後,純風和純一、純雨才從帳外跑進來,她們為我穿衣梳妝,很快便收拾一新,走出帳去,準備啓程回宮。

帳外的草場上已列好了一列車馬,紅爍爍的大燈籠挂在車頭,連馬兒脖上也換了紅色的鈴铛,今日是除夕,到處都似有訴說不盡的喜慶。

後宮中人已站在馬車下等候,我走出來後她們才紛紛登上馬車,準備返程。

我掀開馬車的簾子,險些摔倒,因玄烨正坐在我的馬車中,他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我,眼神中還有幾分不約,或許是方才被我敷衍而生的怒氣。

車夫已駕起了馬,我才搖搖晃晃地在車中坐好,我側頭望了望堵着氣不肯說話的玄烨,不禁心一軟,湊近前去哄他道,“皇上怎麽了,一言不發的?”

他轉眸看了看我,又轉過頭去看着窗外,遠處依稀可見,街面上的百姓在裝點着自己家的房屋,四處皆懸挂朱紅色的彩綢,一派祥和的太平盛世景象。

“你為什麽不喝那碗湯?”他認真的模樣讓我心慌,這一次他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味,他直直地注視着我,仿佛将我看到徹底。

“皇上…是臣妾的不是。”我恭恭敬敬地對他說道,他有一絲失望地低下頭去,只是輕聲說道,“霏兒,現在只有你我兩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愧疚地挽起他的手來,悄聲道,“玄烨,對不起,我剛才不該拒絕你。”

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自己的手,我才發覺他左手的食指上有一處傷口,潦草包紮着傷口的紗布上還留着血跡。

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擡頭望着他問道,“怎麽弄的?傳沒傳太醫?!”

玄烨收回自己的右手,假裝無意地望向窗外,“你不用擔心,只是不小心劃破的,傳了太醫又是麻煩,若是讓太後和老祖宗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頓追究。”

我一言未發,只是靜靜地牽起他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心疼地将他的手捧在手心裏。

他轉眸望了望我,低聲問道,“你是不是很怨朕?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可以與心愛之人攜手白頭?”

他苦澀地笑了笑,再次轉頭望向窗外,“世間難得十全十美,朕又何嘗不想和你…”

我聽到此處連忙捂住了他的嘴,靠在他的背上,雙手将他擁住,“別說了…既然我已認定,此生唯有你才是我心意所屬之人,那我就會接受你的一切…無論要犧牲什麽。”

車馬回到紫禁城時已是下午,下攆後,各宮人拜別了玄烨及皇後,紛紛回宮歇息,等着晚間的合宮宴飲,想必合宮對飲,共賞煙花,那景象好不熱鬧。

玄烨略揉了揉眉心,忽想起來除夕前那些大臣們的請安折子還沒有批完,直皺了皺眉,對我道,“霏兒你先回去,朕看完那些折子,就去看你。”

我點一點頭,淡然道,“皇上也不要太累了,若是倦了,就歇息會兒。”

我話音未落,忽然見遠處跑來一個小丫鬟,李德全攔着她不讓靠近,她卻猛地跪倒,叩頭哭喊道,“皇上您可算回來了!舒妃娘娘那邊…娘娘不好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我一聽到舒妃的名字,立時轉頭去看,見那跪倒的宮女正是舒妃宮裏的芙香,我忽然想起來,今日在北苑的确沒有見到舒妃,誰知她竟是病了。

玄烨瞬間沖到芙香面前,焦急地大吼,“她怎麽樣?!她身子不舒服為什麽不派人到北苑傳話!請沒請太醫?!”

芙香顫顫巍巍地擡起頭來,她面上滿是淚痕,“奴婢也不知娘娘是怎麽了,只是用過早膳後就一直腹痛頭暈,現在太醫正在延禧宮…”

玄烨憤怒地推開李德全,大步離開,芙香連忙跟在了他身後,我只聽越走越遠的玄烨大喊,“裕勤若是有什麽閃失,朕饒不了你們!”

我只是望着玄烨急急走遠的背影,愣在原地一動不動,“晚些時候再來看我…怕是沒有希望了吧?”李德全向我躬了躬身,道,“純貴妃娘娘,您先請回鐘粹宮吧。”

我苦澀地笑了笑,“好,公公也快去吧。”我轉身就要離開,卻被李德全叫住,“娘娘!您等等!”

我并未回眸,垂首問道,“何事?”

李德全大抵是無奈地笑了笑,他的聲音有一絲沙啞,“娘娘,皇上手上的傷…是為您煲湯時被刀割傷的。”

我傾時回過頭去,“你說什麽?那碗湯是皇上親自煲的?!”李德全苦澀地點一點頭,“是啊,皇上見您早早回去休息了,怕您受了涼,見帳中有爐竈,就親自為您煲的湯。”

我一蹙眉,眼中的淚水卻立時不受控制的往下落,想到他期待滿滿地坐在床邊等我醒來的模樣,再想到他端着那碗湯如同一個孩子般期待的模樣。

而我卻只是自顧自地換衣梳妝,完全沒有理會他的用心。他手上的傷口還淌着鮮血,當時我卻絲毫沒有發現。

我知道對于煲湯這樣的事,本該是他一生都不會沾手的。

李德全說完只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正午已過,太陽落入一片灰沉沉的印雲背後,本就寒冷的冬日變得更加涼意襲人,我緊了緊自己的衣裳,匆匆走遠。

午間我只簡單地休息了片刻,便趕忙起身更衣。

除夕之夜我特意選了一件朱紅色的絨襯鎏金紋飾的旗裝,袖口點綴的一團亮黑色絨邊更襯得這一身貴妃吉福雍容華貴,旗裝前綴着的幾縷朱紅色流蘇又讓這一身旗服不失靈氣。

我又選了一支朱紅色的瑪瑙珠翠步搖戴在耳邊,與身上的旗裝渾然一體。

今夜,所有妃位之上的後妃的家眷都會受邀入宮,與皇帝、太後、太皇太後一同共度良宵。

此次除夕夜的宴飲,将于欽安殿舉辦,欽安殿位于禦花園內,夏日有泉水繞廊,冬日有地暖蔓延,是合宮宴飲的絕佳選擇。

我正欲起身前往欽安殿,忽聽路海從殿外跑進來急匆匆地回話,“娘娘,太醫院的太醫都去了坤寧宮,不知道皇後那邊出了什麽事…”

一般路海和杜一不會貿然闖入我的暖閣來回話,他今日這樣急促,一定是有什麽急事,我聽到是皇後的事,不禁神經一緊,“沒有太醫留在舒妃的延禧宮麽?怎麽都去皇後那兒了?”

“妹妹!”我正問着路海話,忽然聽見佟妃的聲音,我擡頭望向院中,見佟妃和惠兒一起施然走進我的暖閣,“妹妹,皇後那邊大概是有什麽謀劃。”

我蹙一蹙眉,轉眸望向佟妃,“姐姐何出此言?可有證據?”

佟妃淡淡一笑,揮揮手,便屏退了身後的怡香、熙雯、故笙和純風,我心中疑惑,開口問道,“姐姐,她們都是咱們的心腹,為何屏退她們?”

佟妃關上了暖閣的門,才對我與惠兒道,“此事絕不能讓旁人聽去,無論她是不是你我心腹。”

佟妃從衣袖總取出一封信來,放在掌心上展平,道,“我的妹妹冬蕊已嫁入了納蘭府,現在是納蘭漣笙的嫡妻。”

她說到此處時,我不禁看了看惠兒,她一直低垂着眸子,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佟妃繼續說道,“幾日前,冬蕊寫信給我,言辭混亂,字跡潦草,似乎是在很急迫的情況下寫的,她只說,她不想這麽做,但是她為了保護漣笙,只有這麽做…信中還提到皇後,她只說皇後有所謀劃,但是她具體要做什麽,并沒有寫明,只是囑咐我,要讓純貴妃你小心,不要逆皇後行事。”

“這是什麽意思?既然知道皇後有所謀劃,為何不說明?若是她們早已謀劃周密,該讓我姐姐如何小心?!還有,她只說不想這麽做,她到底要做什麽?!”我第一次見惠兒頂撞佟妃,大概是因為佟妃所說與冬蕊有關,自從冬蕊嫁給漣笙後,惠兒一直很針對冬蕊。

我想,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惠兒吧,她也會嫉妒,也會自私,她會為了漣笙而如此,卻不會因玄烨如此。

佟妃有一絲愧意,“對不起妹妹,冬蕊沒有寫明,我再回信給她,便沒了音信,我又派人出宮去見她,納蘭府也閉門謝客了。”

我轉頭看向惠兒,問她道,“惠兒,你可知道納蘭府是怎麽了?”惠兒點點頭,低聲道,“我聽聞,叔父這幾日抱病,未能上朝,所以一概閉門謝客了。”

我們方談至此處,門外候着的純風便敲門道,“娘娘,時辰到了,該去欽安殿了。”

我從暖閣中的鄰水美人靠上站起,撫了撫額前的發,道,“走吧,本宮倒要看看她赫舍裏芳儀有多大的能耐,可以無中生有,颠倒黑白?”

到欽安殿時,禮樂聲已起,我遠遠地望見阿瑪額娘已坐在了席中,幾日前才解了禁足的遏必隆也坐在席間,舒妃的父親陳廣庭今日也換下了一身戎裝,穿上一身墨藍色的蟒袍坐在後排。

皇家親眷這側,平親王已攜着欣兒坐在了席間,雪絨身着一身精美的旗裝坐在欣兒身邊,二人談笑正歡。

我掃過席間,卻沒有見到裕親王的身影。

後宮中人,只有德妃良妃二人入席,僖嫔和宜貴人二人則圍在遏必隆身邊敘話,曾經與我不共戴天的溫僖貴妃,如今的僖嫔,見到我走入欽安殿來,竟轉頭對我微笑示意。

我心裏清楚,她是感恩于我,我為她解了禁足,才得來今日與阿瑪和姐姐團圓的機會,我想,她從未想到過吧,我竟會原諒她。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我才緩緩落了座,我的席位位于正中央玄烨之席的左側,惠兒則坐在我的左邊。

半柱□□夫後,榮妃攜和常在走入了欽安殿,我不禁驚訝,今日榮妃在北苑出口污蔑完顏氏,惹怒了玄烨,玄烨下旨不準她參加宴飲,她為何還會出現在這裏?

榮妃懷中還抱着小阿哥,她徑直向我走來,并不行禮,只是微微一福身,道,“純貴妃,您很驚訝吧?不過,是皇上的口谕,準許嫔妾來欽安殿的,娘娘若是還在為今早之事煩惱,只好找皇上理論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來,微微抿了一口,擡眼向她笑道,“本宮怎會為那等小事而煩惱?天下人皆知完顏氏一族是忠心耿耿的良臣,也只有不明是非的小人才會分不清忠良善惡而已。”

我暗中諷刺榮妃為部分忠良善惡的小人,她幾乎就要爆發,但是在合宮面前,卻又不敢說些什麽,只能狠狠地望了我幾眼,抱着小阿哥急急走遠了。

半個時辰後,玄烨才同太後、老祖宗一同步入欽安殿,所有人皆起身行禮,我坐下後以為玄烨會坐在我身邊對我說些什麽,誰知當我轉頭去看時,竟看到他擁着舒妃一同坐在他的禦案後。

我望向玄烨的目光無人發覺,我很快斂回自己的目光,只覺一陣委屈,我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飲下。

舒妃借着病意,歪歪斜斜地靠在玄烨懷中,玄烨怕她難受,一直用手攙扶于她,我狠狠放下酒杯,發出一聲悶響,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皇後為何還不到?索額圖也未到!”老祖宗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怒意,皇後雖為後宮之主,但是皇帝與太皇太後都已入席,她卻還遲遲不來,實屬不敬。

“皇祖母,臣妾來了!”皇後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門口的通傳太監一聲高唱,“皇後娘娘駕到——索額圖大人到——赫舍裏夫人到——”

赫舍裏芳儀挽着旗裝的裙擺緩緩走進殿來,見到玄烨與太後、太皇太後,竟未曾下跪,只是直直站在原地,索額圖和他的夫人則傾時跪倒,拜道,“奴才索額圖給皇上請安!給太後、太皇太後請安!皇後娘娘因已有身孕,不能行跪拜大禮,由奴才代為行禮!”

索額圖的一番話引得所有人都将目光鎖在了皇後的身上,我心頭如山石崩塌,“她有身孕了?!這樣一來,無論她做什麽,都多一面盾牌保護……”

惠兒也一驚,連手中的杯子都沒能拿穩,茶水全部灑在了桌上。

皇後低頭嬌柔一笑,對玄烨道,“皇上,臣妾已有一月的身孕,方才太醫們剛剛診出來的,還沒來得及告訴皇上……”

我側頭望向懷抱着舒妃的玄烨,他面上很明顯有着欣喜的笑意,他起身走下禦案,扶起了遏必隆,又牽起皇後的手,道,“芳儀,朕…朕心甚慰!快快入座吧!你一定要保護好腹中的孩子!”

皇後紅着臉頰,跟在玄烨身後,緩緩步入皇後的席位,我望着牽着皇後指尖的玄烨,冷冷一笑,心痛到無法呼吸,“玄烨啊…是我糊塗,怎能聽信你的真心話?是我忘了,你是何等穎悟絕倫之人,運籌帷幄,城府之深…你怎會只愛護我一人呢?”

此時皇後入了座,子靜便領着一班女官去禦膳房傳膳,玄烨吩咐子靜道,“通知禦膳房,為皇後換一席菜肴,不可太過油膩,也不能過于清淡,湯要換皇後最可口的。”

子靜應着,忙領着女官匆匆去了,太皇太後才溫藹地笑道,“芳儀啊,是哀家錯怪你了,哀家不知道你有了身孕,錯怪你來的晚了,是哀家不好。”

皇後含笑點頭,“多謝皇祖母的理解,不然臣妾都不敢落座了呢!”玄烨欣然一笑,牽起皇後的手來,笑道,“芳儀,今日你早些回去休息,若是一人害怕,便叫你額娘留下陪你吧!”

皇後握緊了玄烨的手,嬌聲道,“不,臣妾想讓皇上陪!”話畢,她擡頭用一雙明媚的眸子望向了玄烨,玄烨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今日是除夕!朕就算再忙,也一定去陪你!”

我感覺心口狠狠一痛,病根似有出來作亂一般,我舉起酒杯又飲下一杯,已覺眼前有些重影。

索額圖坐在我阿瑪的身側,他忽然高聲一笑,對我阿瑪道,“完顏大人!不知近來可好?爾等與天地會勾結,竟還有顏面入宮與皇上共度除夕!”

宮中無人不知,最近玄烨的心頭之恨就是天地會之事,索額圖忽然冒失地提起天地會之事,不禁令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一言不敢發地望着索額圖和我的阿瑪。

玄烨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氣得面上一片鐵青,一言不發的他,只是直直注視着遠處的二人,他的神情仿佛已在爆發的邊緣。

我聽到此話,更是一驚,連忙望向阿瑪。

我完顏氏世代效忠于皇帝,怎會與天地會勾結?!那是死罪一條,阿瑪不會不清楚,而且,我更相信,阿瑪更不會那樣做!

阿瑪更是毫無防備,被索額圖這樣指責,他竟不知如何開口,半晌後他才開口回應道,“索額圖大人何出此言?!這樣的罪名,大人若是沒有證據,怎可信口胡說!”

“證據?”索額圖冷冷地一笑,他冷冷開口問道,“完顏大人是讓本官現在當着所有人的面,拿出證據嗎?”

我聽索額圖的語氣,竟是那樣信誓旦旦,我顧不得那麽多,已沖出自己的席位,跪在玄烨面前,望向他道,“皇上!臣妾阿瑪絕不會與天地會有任何牽連!望皇上明察!不要聽信一面之詞!”

索額圖輕哼一聲,開口對我說道,“純貴妃,您為貴妃之尊,又是後宮中人,前朝之事,本不該插手吧?!您如此急于辯解,只讓人更加懷疑!”

“皇上明察!”說出此話的竟是姍姍來遲的裕親王,他大步跨入欽安殿,拱手對玄烨說道,走到我身側後,他拂袖跪倒在我身側。

我在餘光之下,看到他的側顏,在大殿中重重的燈火下,顯得竟是那麽憔悴。

“請皇上明察,純貴妃的真心皇上不會不清楚,完顏明若大人的忠心,亦是天地可鑒!皇上萬勿聽信一面之詞!”

玄烨長吸一口氣,他眼神流轉地望了望我,又眯起雙眼望了望跪在我身邊的裕親王,他攥緊了手裏的酒杯,低頭沉聲道,“索額圖,你起來吧,今日不是朝堂之上,有什麽事來日再議。純貴妃,王兄,你們也起來吧。”

他冷冷地叫出“純貴妃”三個字時,我的手心一涼,幾乎連呼吸都失去了溫度,難道…他相信了索額圖所說麽?!

此時子靜領着那些女官從禦膳房回來了,只是她身邊多了一個人,我定睛一看,竟是印夕,純風俯到我耳邊道,“娘娘,您看,怎麽會是印夕?!”

我還沒有答話,子靜已按着印夕跪倒在玄烨面前,高聲說道“皇上!奴婢在禦膳房碰巧遇見這個人!他正偷偷摸摸地想往皇後娘娘的碗中放什麽東西!”

我驚嘆一聲,不受控制地想要站起說些什麽,卻被太後一聲呵斥打斷,“怎麽?純貴妃,這個人也與你有關系?!”

“皇上!奴才只是受人指使啊!奴才沒有辦法!奴才冤枉啊!”印夕大聲哭喊着,玄烨一皺眉,極為憤怒地問他道,“你是誰?!誰指使你在皇後碗中下藥的?!”

印夕擡起手來,緩緩地指向了我,向玄烨聲淚俱下地哭訴,“是純貴妃!還有完顏明若!是他們指使奴才在舒妃和皇後的碗裏下藥的!奴才是完顏府的傭人印夕,此次入宮本是為夫人和太醫院傳遞消息的!誰知卻被純貴妃威脅,要奴才加害舒妃和皇後!”

我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竟是印夕與子靜,竟是完顏府親近的人最先站出來反咬了我一口,我苦澀地一笑,眼角邊滾落一滴眼淚。

“你個膽大包天的奴才!竟敢信口胡說!純貴妃何時指使你加害舒妃和皇後了!”純風控制不住,怒斥印夕道。

印夕跪着向前挪了兩步,“純風姐姐,你怎麽能不承認呢!你我都是從小在完顏府長大的啊!對他們一直都是言聽計從!就算是被威脅去陷害別人,也不敢說一個不字啊!”

舒妃忽然站起身來,指着印夕顫抖着開口道,“皇上!沒錯,就是他!就是他給臣妾送的早膳,用過早膳後,臣妾就腹痛不止了!”

阿瑪與額娘早已跪在了殿中,常安一直一言未發,是因為他的身份特殊,不好說些什麽,此時也終于忍耐不住,跪在殿中道,“皇上!微臣家人絕不會做出此種傷天害理之事啊!”

“安少!你也不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完顏府做的哪一樁罪惡勾當,沒有你的主意?!”印夕又直指常安,常安向來看印夕不爽,竟然當衆一拳打在印夕臉上,印夕口鼻中瞬間流出一抹鮮血。

此時我才緩緩站起,轉向玄烨,一字一句開口問道,“皇上,您信他說的?還是相信臣妾?”

玄烨同樣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我怔怔地望着他的模樣,他的眼眸中卻沒有一絲溫柔與笑意,他停在我面前,抓起我桌上的酒杯,将那只酒杯狠狠地摔向了地面……

那只杯子的碎片迸濺在地面上,瞬間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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