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雪夜殺機
我已等不及啓青說完,慌忙間已沖出了暖閣,屋外飄揚的雪花冷冰冰地落在臉上,立時令我清醒過來,今時今日,我連自身都難保,還談何保護常安呢?!
“主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黑漆漆的門口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我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竟見李德全緩緩閃現在門口,他手裏提了幾個包裹,緩緩向我走來。
我下意識地退一步,望着遠處一片漆黑之中李德全漸漸清晰的身影,我低聲道,“公公,我…我想去見常安一面,他現在很不好。”
李德全身後又跟來的兩個宮女走到我身邊來,二話未說,手下麻利兒地為我梳好了發髻,又為我披上一件舒适禦寒的旗裝外衫。
我心下正疑惑,還沒開口,李德全已将手裏的包裹交到我手裏道,“您沒空兒去見常安了,皇上旨意,要奴才今晚就送您出宮。”
我接過李德全手裏的包裹,發覺那三個包裹沉重得很,不由得問道,“公公,這裏面是什麽?”
李德全颔首笑了笑,揮揮手遣散了身後那三個宮女,壓低了聲音對我道,“這裏面滿滿的都是銀子,皇上怕您出宮受了委屈,便足足準備了這些…還有些奴才不知道的東西,皇上說,您出宮後若遇危難,那東西能護您周全。”
我懷抱起三個沉甸甸的包裹,心裏一陣酸澀,“玄烨,你這是在保護我麽?若說保護,那我與阿瑪、常安遭受的,又都是什麽?”
我悶悶地點了點頭,一時無言,任由雪花順着衣領落進衣服裏,融化在肩上,一陣陣刺骨的冰冷。我暖了暖手,李德全望着北三所長街外緩緩停下一輛馬車來,才對我道,“主子,您請吧!”
我猛然間想起什麽,轉回到屋內,褪下手上一對水沫子手镯,又摘下發上一切飾物,留給啓青和月揚,“這幾日多虧二位照顧,我走後,你們若是有什麽難處,這些東西還可以用來打點。”
我轉身離開北三所,登上李德全身後的那輛馬車,站在高處回望,只見長街上一片白茫茫的雪意,宮燈雖透出溫暖色調的光來,此時在我看來卻是凄涼無比。
“公公!”我叫住正準備離去的李德全,他回身望向我,我才高聲開口道,“懇求公公照顧好常安!…”
他黯然地點了點頭,道,“主子您放心去吧…”
我掀開馬車的簾子,卻不禁大吃了一驚,純風三姐妹竟坐在車裏,她們三人怕旁人發現,一直一聲未吭。
純風見到我後,瞬間熱淚盈眶,撲到我身前,扶我走上馬車,安頓我坐好,而後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淚,問我道,“主子,讓您受委屈了。”
我見坐在我左側的純一和純雨也悄悄抹起了眼淚,心裏一陣不是滋味,我擡手撫了撫純風的背,又牽起純一的手來,對她們三人笑道,“我從前就是北三所的女官,哪裏會受委屈?我很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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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我們三人能跟您出宮來,還是多虧皇上…”純一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清了清喉嚨對我說道,我心裏猛然一沉,我知道自己就要離開這片屬于他的天地,連何時再見都是未知。
我最怕有人在此時提起他,我希望自己可以堅強地離開這裏,微笑着離開,就像曾經我做女官時,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離開這裏,如今願望成真,我該高興不是麽?
“皇上讓我們照顧好您,還說您若是瘦了一點,他絕對…”純一正興趣盎然地對我說着,我卻再也聽不下去,打斷他道,“純一,別說了…我不想再聽到關于他的消息。”
純一愣了愣,以為是惹怒了我,急忙道歉道,“主子,是奴婢不好…”我輕輕搖了搖頭,安慰她不必內疚,多日不見,我對她們同樣思念得緊,她們是我在宮中最信任托付的人。
“主子,其實奴婢覺得,皇上并非真心絕情啊…不然主子出宮去,他也不會處處關照。”純風靜靜地接下了純一的話,她攙扶着我的臂膀,時時刻刻安撫着我。
能夠再見到純風姐妹,我是真心高興的,心裏更突然多了很多安全感,只是她們還是不能懂得我的心思。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只是害怕想起和他過往。”
我們四人在馬車內緘默了良久,直到純雨已漸漸睡了過去,純一也起了睡意,我怕擾了她們二人休息,才小聲問純風道,“純風,你可知道常安怎麽樣了?我十分擔心他…”
純風與常平的婚事是額娘已應允了的,只是兩人還未成親。
純風一直以來對我忠心耿耿,其實也有這一層關系,她算是半個完顏家的人,我想她也會格外留心常安的事情。
純風忽然神情黯然,讓我想起方才李德全的模樣,“常安究竟怎麽了!你不許瞞我!”我緊張地望着身邊的純風,生怕她說出常安有任何不好。
純風淡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主子,安少的傷很重,皇上還在氣頭上,不肯請太醫去給他看病,常平知道了此事便貿然去刑部大牢看他,皇上知道後…已将常平禁足了。”
“什麽?!”我難以相信我最後一個弟弟終究還是受到了牽連,我木讷地呆坐在馬車上,身子随着馬車颠簸,腦海裏極亂。
“不過主子您別擔心,公主在乾清宮外跪了一夜,老祖宗心疼公主,現在已經請其他太醫為安少看過了。”純風急忙安慰我,我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才稍稍放心。
幸好常安有雪絨這樣的紅顏知己,在風口浪尖上不顧一切地也會救他。幸好常安還有雪絨,幸好還有雪絨。
“現在常平被禁足在了太醫院,晚間也不能回府,大人和常安也被入獄,完顏府裏只剩下夫人一個人,奴婢着實擔心夫人的安全啊…”
純風的一席話讓我更加不安起來,索額圖和皇後此次所指是我全家人,現在只剩下額娘一個人留在府中,無人保護,我着實放心不下。
我急急掀開馬車的簾子,對那車夫喊道,“麻煩送我們去完顏府,快點!”
那車夫顯然不情願,他微微側了側頭,回道,“現在這當口兒,誰還願意踏足完顏府啊,躲都來不及呢!您怎麽還主動往那兒去啊?”
我想李德全為了保密,所找的車夫應該是完全不認識我們的,不然他怎麽會這樣問話?我顧不得和他解釋,從玄烨給我的包裹中取出一錠銀子,放在他手裏,道,“您別多問,送我們到那兒就是了!”
車夫滿面笑意地接過銀子,揚起鞭子來緊趕了馬車兩步,對我道,“您且坐穩了!”
到完顏府時已是深夜,車夫本該徑直送我們到裕親王府,我臨時叫他改了目的地,到完顏府後,我便遣他離開了,我不希望任何不相關的人卷進是非當中。
完顏府闊氣的門楣已不複當初,府門上高挂的那副玄烨禦筆的牌匾也被撤去,如今完顏府門楣上空空蕩蕩,一片凄涼之意。
完顏府門外的那條街曾是最為熱鬧繁華的,現在卻連人都看不見,深夜之中,大雪皚皚中,只有我們四人站在這裏,我心裏不由得升起一陣懼意。
只是我不能害怕,若連我都怕了,我家族的冤屈還怎能得以昭雪?如今阿瑪與常安被打入大牢,常平被禁足于太醫院,只剩下我孜然一身,無論如何我都要撐住這個家,不能讓它毀于一旦。
我輕悄悄地推開完顏府的大門,走入完顏府當中,我沿着再熟悉不過的曲廊直走到假山石下,繞過花園中的一點溪水,直走到後院中的悅雅齋前。
悅雅齋前有一圈圍廊,直通園中的假山,假山後便是我最為熟悉的凝花閣。只是我無心回到凝花閣,我站在悅雅齋前,望着一片枯樹後,整座府邸唯有額娘房中亮起一點點光芒,心裏頓時心酸不已。
我輕輕叩了叩悅雅齋暖閣的門,只聽裏面的人極為警惕地問道,“是誰?!”那是陳嬷嬷的聲音。
我生怕吓到了額娘,壓低了聲音道,“額娘,是我啊!”我話音未落,陳嬷嬷已經敞開了門迎我進去,我見額娘一個人坐在榻上垂淚,頓時心疼不已,緊緊環抱住憔悴的額娘,道,“額娘,是女兒不孝,連累了您與阿瑪…也連累了自己的兄弟…”
此情此景,直教我落淚,額娘并未有一絲一毫的埋怨之情,她緊緊抱住我,安撫道,“霏兒,我與你阿瑪從未怪過你,我想常平和常安也不會怨你的,我們知道你心裏的苦…”
正說話時,管家顧文孝敲了敲門,陳嬷嬷迎他進來,顧文孝是子靜的父親,他見到我在,大為吃驚,他愧疚滿滿地跪下就道,“老奴替不孝之女子靜給格格賠罪了!誰想到她入宮五年轉變竟如此之大,竟會忘本,誣陷格格和大人啊……”
我見顧文孝老淚縱橫,再想到他一直對阿瑪額娘頗為照顧,是家中最得力的下人,阿瑪最信任的管家,我便蹲下身去扶他起來,“先生莫要再說了,子靜的事不能怪先生…”
我見顧文孝明顯蒼老了許多,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寬慰他道,“先生日後就是裕親王殿下的岳丈了,皇上已經指婚給子靜和裕親王了。”
我苦澀地笑了笑,我并非不祝福子靜,而是我深知她入府後定會步步艱辛,因為裕親王從未對她動過真心,就算日久生情,也要久遠以後…
顧文孝難堪地搖了搖頭,“老奴怎敢以裕親王殿下岳丈身份自居!請格格不要再折煞老奴了才好!”
我輕嘆了一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顧文孝又如何不知子靜日後的處境會十分艱辛?
額娘屋內飄着一陣濃郁的藥香,我見她此時此刻還在研究着治愈時疫的藥方,心中大為不忍,我替額娘手下藥材和藥譜,叫上陳嬷嬷和顧文孝,拉起額娘的手便走,“額娘,您随女兒來…現在完顏府不安全。”
額娘全然信任我,她跟着我走進屋外的大雪之中,她只問我,“霏兒,我們要去哪裏?”
我并未答話,只是帶着額娘和陳嬷嬷、顧文孝還有純風姐妹,一路走到完顏府大門口,我輕輕将府門合起,轉頭正欲對他們解釋一二,忽然發現漆黑一片的街上兩個蒙着面的黑衣人,目光洶洶地注視着我們幾人。
我的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我下意識地将額娘護在自己身後,我們幾人中沒有一人會武功,更無法保護自己,我只能以此拖延。
我上前一步,揚了揚聲音,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其中一個黑衣人從腰間亮出一把鋒利的劍,街上再無別人,他手中的劍在冷厲的寒光中咄咄逼人,他向我逼近,将劍鋒抵在我的胸前,他開口道,“完顏霏,我們主子說了,現在先留你一命,你且讓開,把子靜格格的父親交出來,我們不會取你性命。”
我呼吸間吐出的氣息化為一團團白霧消失在空氣中,刺骨的冷意撲在我臉上,我默默攥緊了拳頭,向後退着,卻仍舊将額娘護在我身後。
他們的目的不在我,而在顧文孝,我腦中極速地思索着,顧文孝除去是子靜的父親,只是完顏府中一介管家,他們為何要針對他?
想來只因為他是子靜的生父,他最清楚子靜所做一切皆是陷害,若是手裏有了顧文孝作為威脅,子靜也會更聽命于他們。
再深想,顧文孝是府中管家,他清楚阿瑪與天地會是否有所交集,他更清楚印夕的底細,明白印夕所說的一切皆是無稽之談。他是最為關鍵的人物,更是我的證人。
無論如何我也不能交出顧文孝,我表面上與那兩個黑衣男子周旋,我緩緩放下護住額娘的臂膀,拉住顧文孝的衣服,對那兩個蒙面人道,“我将他交給你們,你不要傷害我額娘。”
我轉頭在黑暗中對顧文孝做了一個口型,“跑!”我拉緊了顧文孝的衣服,将他緩緩從人後扯出。
兩個黑衣人皆站在我們右邊的位置,我趁那兩個蒙面之人還沒有走近前來時,狠狠一把将顧文孝推到左側的遠處,終于放聲大喊一聲,“快走啊!”
顧文孝怔在原地,回頭注視着我與額娘不肯離開,我心下着急,眼見着其中一個蒙面人已經縱身一躍追到了他的身後,另一個人卻趁我不防備時用胳膊緊緊鉗制住我的喉嚨,我瞬間感覺一陣窒息。
我只以為我會聽到顧文孝的慘叫,但我卻聽到一陣清晰的利劍交鋒聲,此時,緊緊勒住我那人也忽然松了手,我腳下一松摔倒在地,額娘和純風慌忙沖到我的身邊。
兩個蒙面人一同沖上前去與另一個身手矯健的男子交手,那個男子将顧文孝護在身後,一人孤身奮戰,在黑暗中我竟看不清他的模樣,更不知他的身份。
兩個蒙面人見打不過對手,忽然高喊一聲,“主子說了,若是殺不了那個管家,就解決掉完顏霏!”兩個人忽然住了手,轉身只向我沖來,兩把寒光爍爍的劍鋒直向我逼來。
我想後退了幾步,那個前來搭救我們的人更是一個縱身,直接躍到我身前,将我死死護在身後,他的肩膀受了一劍,卻絲毫沒有動搖,我驚恐地望着眼前之人的肩膀噴湧而出的鮮血濺在地面的白雪上。
那個男子忽然大吼一聲,“誰敢動她!”他手中的劍鋒一揮,兩個直沖過來的蒙面男子傾時應聲倒下,兩人身上的鮮血暈開了一片。
男子回眸過來的那一刻,我才将他認出,“王兄?!怎麽是你?”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他,他卻顧不得自己的傷口,手上還沾着鮮血的他一把攥起我的手,“霏兒,你可無事?”
我感動地點點頭,眼角還沾着方才因驚吓而溢出的幾滴淚水,他擡起手來想為我擦去眼角的淚,卻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手上還沾有污物,他仔細地擦淨了手,才擦去我眼角的淚,“沒事了…”
月光下,他的面孔竟是那樣與玄烨相似,此時竟連聲音都那樣相像,難道是我的幻聽?只是心底卻又一個聲音告訴我,他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人。
裕親王轉身走到那兩個倒地的蒙面人面前,扯下他們的面具,卻沒能認出他們的身份,我走到他身邊蹲下,從他們的腰間扯下一塊腰牌,擦亮了上面的字跡,遞給裕親王冷冷一笑道,“赫舍裏氏。”
裕親王蹙眉思慮了片刻,狠狠道,“果然是索額圖,他已經将你陷害至此地步,竟還要痛下殺手!世間怎會有他這樣的狠毒之人!”
我收好了那塊刻着“赫舍裏氏”的腰牌,心中早已卷起千層的風浪,若不是我今夜出宮,想到額娘的處境危難來到完顏府,想必此時我與額娘已無緣再見。
我對皇後、對索額圖,又怎能只是一個恨字了得?!
裕親王忽然間拍了拍手,遠處一輛寬敞的馬車緩緩駛來,裕親王親自扶額娘坐上馬車,又扶我走上馬車,對我道,“霏兒,同我回府吧,我會保護你與你家人的,絕不叫你再受任何傷害。”
他待衆人坐穩後,便和他的貼身侍衛寧宇共同駕起了馬車。
我凝望着窗外一輪寒冷的明月,又望一望簾外時隐時現的裕親王,心底猶如亂麻一般,方才的驚險還讓我驚魂未定,現在他的一舉一動更讓我心神不安。
他現在對我處處保護,更有救命之恩,還為我受了傷,只是他從前若不說謊話惹玄烨痛心,我與玄烨又怎會走至今日這一步?
裕親王當時那一句,“霏兒,事到如今,不如對皇上明說了吧!是風是浪我福全願與你共同承擔!”不知将玄烨的心傷到何種地步,他的一句話更是将我推入深淵,再難洗清身上的污名。
他對我有情是真,只是那情意卻是自私的,他從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占有,他從來不懂我的快樂,不懂我心裏真正的所想所念到底是什麽。
現在再想到玄烨送我到裕親王府上的目的,竟忍不住落淚,我似乎可以看到他那顆毫無雜質的真心。
他明明介懷我們二人的關系,卻還是執意将我送裕親王府上,因為他知道,裕親王是可以保護我一片周全的人。
他表面上罰我,卻是在護我。
他可以不念我,不見我,卻一定要我安全,他寧可作成全之人,也一定要護我一片周全。
我忽然想起了什麽,瘋了一般去找他給我的包裹,裏面除了滿滿地銀子,還有一樣東西。
我一陣翻找,終于在包裹最下面找到一塊象征他身份的檀香木平安符牌,其上挂有一串專屬于他的明黃色流蘇,凡人見到此物都會明白此乃當今聖上的貼身之物。
這塊令牌上镌刻“一世安康”的字樣,此乃玄烨登基那年,太皇太後親自命人镌刻,戴在他身上的,為護他一世平安。
他将貼身之物交給我,想必是怕我在宮外遭遇危難,若有此牌在手,賊人必不敢妄為。
我緊緊攥住那塊檀香木牌,貼在胸口前緩緩合起眼,回想起一切有關他的回憶,思索着他的小心翼翼與用心良苦,不禁淚流滿面,“玄烨,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有朝一日平安無恙地回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