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迷情香

到達裕親王府時雖已過子時,但由于是年初一,京城的夜晚格外熱鬧。

街上的各大酒樓皆未打烊,裕親王府斜對街有一家茶樓,名曰尚緣茶樓,同樣亦是高朋滿座。

裕親王勒緊了馬缰,停下馬車後,寧宇便跳下馬車,在車下墊好了踩腳的板凳,寧宇掀起簾子來,對車內衆人道,“完顏夫人,純貴妃娘娘,王爺府到了,您們請下來吧。”

額娘對寧宇微微一笑,由着純風和陳嬷嬷攙扶,緩緩走下馬車去。

扶額娘走下後,純風才回過頭扶我,裕親王此時仍舊坐在馬車前,他下意識地來扶我,同時轉頭對寧宇道,“以後霏兒住在我府上,你可不能一口一個貴妃娘娘的叫着,若讓旁人聽見了,又該惹是生非了。”

寧宇委屈地沖他家主子撇了撇嘴,他轉頭問裕親王道,“那王爺您說…奴才該怎麽稱呼貴妃…不不…!”寧宇擡手就要打嘴,卻被我伸手攔下,“你又沒做錯什麽,這是做什麽?”

裕親王先送走了額娘和陳嬷嬷,由府內的丫鬟領着進了內院,裕親王拉下我,轉而對寧宇道,“明天你就通傳王府上下,稱完顏氏為福晉,以後她就是我的嫡福晉。”

我聽了他的話,驚得連連退了兩步,純風也吓得不淺,就連一向對裕親王惟命是從的寧宇也皺了皺眉,悄聲道,“王爺,這不合适吧?她是皇上廢黜之人啊,您怎麽能…!”

寧宇欲言又止,我卻深知他話中之意,我低下頭淡淡一笑,還沒來得及答話,裕親王忽然揚起了聲音,對寧宇喊道,

“本王這麽說,你去做就是了!哪有那麽多不能?她是皇上的妃子,可是你也說了,她已被廢黜了!況且皇上之前不是還說,要看看我對她情深至何種地步嗎?!我就讓他看着!就算是他廢黜之人,我也會明媒正娶她入府!”

傾時間,我忽然有一瞬感動。眼眶忽然一酸,眼前的黑暗變得更加模糊。

人們常說,在最受傷時遇到的真心會更容易打動自己,想來就是這個緣故吧?

此時的玄烨讓我變得患得患失,他于我,更是若即若離,仿佛這一刻他就站在我身邊,而下一刻卻又不知身在何處,我用力想要抱緊他,最後發現眼前的只是幻象。

如今留在我身邊的,也唯有合心玉與那塊檀香木牌而已。

我低頭思慮了良久,最終還是坦然地對裕親王道,“王兄,我很感激王兄今日及時趕到,對我與家人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但請王兄原諒,我不能從王兄所願。”

裕親王錯愕地怔了良久,忽然憤怒地扼住我的肩頭,吼道,“為什麽?我有那麽不堪嗎?讓你寧願受苦,也不願來到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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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過頭去,不敢看他一雙真摯的眼眸,我對他從始至終沒有情意,卻一直懷着滿滿的愧疚,從他為我入獄開始。今日,我更是懷着對他滿滿的感激。

我退後一步,颔首道,“王兄,再過一個月,王兄就要迎娶真正的妻子了,請王兄不要讓我與子靜再生嫌隙了……來日,讓府裏的人喚我一聲格格吧,若王兄還記得當日之約,認我完顏霏為妹妹。”

裕親王沉默了很久,發覺純風和寧宇尚站在身邊,終于甩開雙手,對寧宇淡淡道,“你去傳話吧,讓下人們伺候好格格。”

寧宇點了點頭,轉身疾步跑進了王府,我拍了拍純風的手,略點一點頭,她便明白我的意思,福了福身後離開了我們二人。

待純風走後,我才對站在身前,一直落寞地怔忡在原地的裕親王道,“王兄,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心裏還存有一點執念…”

他極為平靜地開口問道,“事到如今,你還是沒對他死心?”

我揉了揉自己酸澀的鼻尖,低下頭去沒有答話,身後的街上仍舊亮如白晝,車水馬龍,人們迎來賀往間,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只是一切祥和的景象都掩不住我心底的酸澀。

他走近前來,一只手搭上我的肩頭,低聲道,“好了,你不必說了,我明白了。”

他再未說話,轉身離去,臨踏入王府大門時,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對我道,“你安心在我府上住着吧,只要住在這裏一日,我就會對你好一日。”

我捂住口鼻,轉頭終于抑制不住,兩行滾燙的淚順着冰涼的面頰滑落下來,我轉頭望着燈火通明的尚緣茶樓,希望熱鬧的景象可以抹平我心中的難過。

玄烨曾說,他會緊緊守護着我,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感動我。可是現在呢?我卻被身後的那人深深感動。

我想那兩行淚中包含了太多感情,與其說感動,不如說愧疚,除卻對裕親王的愧疚,更多的是對自己此時處境的不甘,對此時尚在獄中的阿瑪和常安的擔憂,還有對被禁足不能回府的常平的憂心。

我和我的家族,因為皇後及索額圖,背負上了太多的冤屈與罪名,如今正值春節,一片太平盛世下,我與家人卻面臨四分五裂,我與自己所愛之人,正經受着分別的苦楚。

我不知道自己在街上站了多久,冷風撲在臉上,很快風幹了臉上的淚,純風此時出來尋我,為我披上一件衣服,對我道,“主子,您怎麽還不回去?”

我轉頭對純風笑着,随她走回王府,道,“純風,幸好我身邊還有你…幸好還有你。”

純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遞給我一只暖手的手爐,道,“主子這是說什麽,奴婢從小在完顏府長大,在奴婢心裏,您早就是奴婢的親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空氣中的寒冷,我點了點頭,手裏摩挲着純風遞來的暖爐,終于将那只暖爐遞回到純風手裏,道,

“你拿着吧,我不冷!其實,你早已是我們的家人了,額娘已經準了你與常平的婚事,若能平安度過此難,我一定讓你與常平早日成婚。”

純風陪我走進後院中正中央的一間暖閣,暖閣內,純一和純雨已經點燃了燈火,額娘正靠在內間休息。

額娘所住的暖閣位于旁側,只是兩間暖閣以回廊相連,想必是裕親王怕我孤單,如此我便能随時和額娘閑敘。

聽到我與純風正談到婚事,額娘緩緩從卧榻上起身,走到我的暖閣內,對我道,“霏兒,我與你阿瑪已商議過了,常平是家中長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紀,我們都喜歡純風,本想春節過後就為他們二人操辦婚事的……誰知家中突遭如此劇變……”

額娘說着說着卻觸及到了傷心事,不免哽咽着落下淚來。

額娘與阿瑪的感情我最為清楚,如今阿瑪性命攸關,且背負着滔天罪名,常安身負重傷,常平又被下旨禁足,家中只剩下我們幾個女眷,如何不令她痛心疾首?

純風忙安撫額娘,撫着額娘的背,道,“夫人快不要難過了,小心身子要緊!再說下去…格格也要跟着難受了!我的确愛慕常平少爺,但是格格現在正在危難關頭,需要我在身邊幫助,我不能貪圖自己的安穩,在此時棄格格于不顧,和常平少爺完婚啊。”

額娘眼底噙着滿滿地淚,她轉頭對純風道,“是我們對不住你與常平啊…”

額娘頓了頓,用巾絹擦幹了眼角的淚,我鮮少見到額娘脆弱的一面,如今看來是觸及到了額娘的傷處。

額娘搭起我的手,對我道,“從前我們只希望你擇一個心儀的如意君郎,我們也不會苛求他的身份地位,後來你無奈入宮,我們也只能無奈何矣,但所幸你得當今皇上眷顧,還算恩寵,只是為何朝夕之間發生如此劇變?你是被皇上廢黜之人,額娘只擔心你的将來啊!”

我與額娘前面的茶案上立着一盞明燈,亮黃色的光透出燈罩來,暖暖地投在我與額娘的面上,額娘所說的一切是我此時最害怕聽到的。

一切有關于他的過往,都讓我不敢觸及,尤其是在此時。誰知曉,我的傷心只比額娘更甚。

“方才…王爺倒是說,願意娶格格為嫡福晉,他毫不介意格格的過往。”純風似乎是自言自語,只是她的話卻被額娘聽得真真切切。

我立時蹙起眉來,吼純風道,“純風!不要胡說!”

額娘曾經在我病倒時入宮為我看病,她應該明白我心中的執念,應該可以明白我與玄烨的感情并非是一朝一夕之間,明白我對裕親王并無半分愛意。

額娘沒有接下純風的話,我為打破眼前的沉默,兀自開口道,“額娘,醫治時疫的藥方,您可帶在身上了?”

額娘不明白我為何突然提到時疫的事,疑惑地點了點頭,對我道,“一直帶在身上,你有需要嗎?”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一直以來,時疫都是玄烨的心頭大患,雖然此時情況已有好轉,但是還有很多百姓沒能拿到有效的藥,天地會的事已讓他身心俱疲,時疫的事,我想我能為他做一些事情。

我對額娘說道,“請額娘将藥方交給女兒吧,明日起,我親自将藥方送到京城各大藥房,讓仍受時疫之苦的百姓都能拿到有效的藥。”

額娘是醫女,聽到我肯這樣做,自然欣慰,她緩緩笑出來,我為額娘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同樣笑道,“額娘別擔心了,一切都會好的,有女兒在,不會讓家族一直蒙冤消沉下去的。”

額娘忽然想到了什麽,慌忙拿出自己的藥箱來,翻騰了良久,終于找到兩瓶藥來交給我,道,“裕親王為救咱們受了傷,其中一瓶你去交給他吧,很快就會痊愈,對他的救命之恩略表感激。”

額娘遞給我其中一瓶,我接過那藥瓶,看額娘猶豫了很久,才終于說道,“另一瓶…是給常安的,你去懇求懇求裕親王,明日想辦法給常安送去吧!我知道現在給常安送藥很容易觸怒皇上,可是!我一直把常安看作是我的孩兒啊…”

我接過額娘手裏的另一瓶藥,同樣猶豫了很久。因為我知道,給常安送藥這樣艱巨的任務,現在誰都不會願意插手的。

但是裕親王是我此時唯一可以托付之人,我只能踏着窗外一輪寒冷的月色,踩過府裏落了一層的積雪,走到前堂裕親王起居的靜心殿尋他。

我走到靜心殿門前時,發現裕親王并未關上殿門,他背對于我,身前放着一盆熱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身影,他褪下上身的衣物,正在為自己的清理着傷口。

傷口足有兩寸長,赫然傷在他的左肩頭,我看了只覺得觸目驚心,他是親王,為我們受了這樣的傷卻不用任何人伺候,想來只是怕若有朝上的人知道了,又該掀起一片風浪。

忽然我對他萌生出一層心疼之意,源于他為救我而受傷的感動。

我緩緩走進殿去,敲了敲未合起的殿門,道,“王兄?”他轉頭來看,發覺是我,忙用衣服蓋住了身體,對我道,“霏兒?有急事嗎?你等等再進來…”

我搖了搖頭,徑直走入暖閣去,裕親王起居的靜心殿內飄着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那氣息未曾使我平心靜氣,卻令我忽然有一些燥熱,甚至有一絲不對勁的感覺。

我并未過心那味道,只想快些為他上過藥後,回到自己休息的暖閣去。

我按住裕親王,讓他背對于我坐好,我放下手裏的藥瓶,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敢看他的身體,只是對他道,“王兄,我額娘給你帶了藥,我為你上藥吧,你自己不方便,有些疼,王兄忍着點。”

他一言未發,只是定定坐在椅子上等我為他上藥,我打開額娘給我的藥瓶,一股淡淡的藥香飄散出來,我将藥水倒在棉布上,再用棉布仔細塗抹他清洗幹淨後的傷口。

“疼嗎?”我輕聲問他道,他卻只是輕笑,搖了搖頭對我道,“也許很疼,但是我感覺不到,我想我現在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我心頭淡淡一熱,我知道他的心意,只是我什麽都不可能給他,為他上過藥後,我又用細軟的棉布與紗布為他包紮好了傷處,做好這些,我立時轉過身去,對他道,“王兄快把衣服穿好吧!”

回過頭去時,他已站在了我身前,他距離我極近,呼吸已可以撲在我的面上,我暖閣內一片幾近黑暗的昏黃,讓我看不清他的模樣,他的眉眼與玄烨本就十分相似,此時看來已越發相像……

裕親王暖閣內的香氣此時更加強烈的沖入我的鼻腔,思緒忽然亂得很,無論自己如何想控制住自己的思緒,卻都不能。

我想躲開他的目光,卻被他上前一步緊緊抱在了懷中,我努力想要掙脫,可是思緒卻似乎忽然停滞,身上一陣無力,任由他将自己越抱越緊,我緊緊閉起眼,腦中卻滿滿的都是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而後我沒有躲閃,竟同樣将他抱緊,将頭深深埋在他的懷中,我閉起眼睛,将他想作另一個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他吻上我的耳後,溫熱的溫度讓我更加懷念起玄烨的一切,那一刻我以為身前這個人就是玄烨……

我将他越抱越緊,喉嚨已經有些哽咽,想起愈發濃烈起來,讓我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我哽咽着開口道,“我好想你…”

他的吻落在我的脖頸,他答道,“我也是…一直…一直好想你…”

我的頭腦已有些暈眩,我已完全分不清身前的人究竟是誰,只感覺到他的身體已與我愈發靠近,“我好想你,玄烨…”

瞬時間,我忽然清醒過來,尤如一盆涼水忽然澆在頭上,我猛然摒住了呼吸,睜開雙眼,發覺他根本不是我腦海中的那個人,“他是裕親王,不是玄烨,不是,他不是…!!”

我狠狠将他推遠,驚慌失措地躲到遠處,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害怕地抱住自己的身子,我究竟是怎麽了?剛才那一刻,竟分不清他究竟是誰,竟還将他抱緊…

當我自己清醒過來時,發覺那個抱緊我的人并非玄烨,我與他,哪怕只是一個擁抱,都讓我後悔不已。

裕親王也已冷靜下來,上前來對我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強迫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麽了!我知道你心裏的人一直是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對不起,霏兒!”

我害怕地退後了兩步,我害怕自己對不起自己心中的執念,害怕自己對不起身上一直帶着的合心之玉,更害怕自己對不起心心念念的玄烨。

我掩住口鼻,警覺地問道,“王兄,你屋中的香…是什麽?”

他亦仔細聞起來,忽然也發覺了異樣,“你不說,我竟沒發覺!前幾日有人以拜年之名給王府送來了這香,我也沒有過心,便收下了,今日想着迎你入府,說換種新香料試試…誰知,那人送來的竟是迷情香?!”

玄烨決定要将我送至裕親王府時,皇後和後宮中很多人都在場,尤其皇後,此次事件都是她與她家人一手策劃,得知我要住到裕親王府上,派人送來迷情香,企圖将我與裕親王的私情坐實,也極有可能。

裕親王蹙了蹙眉,親自用杯中的清水澆滅了香爐中的香火,對我道,“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找到這個人的,一定要問個清楚,或許那個人與赫舍裏氏有所牽連,也未可知。”

看來并非我胡思亂想,裕親王的懷疑與我一致。

我背對于他點了點頭,生怕自己再做出什麽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來,我正要離開,他卻忽然開口,

“那瓶藥…?”裕親王問道,我才斂回了心神,悉心對他道,“有勞王兄,将那瓶藥送給常安,這是我額娘親自配制的,我希望額娘可以心安,所以請求王兄務必交給常安。”

裕親王猶豫着點了點頭,我知道他的遲疑,他也怕會因常安觸怒玄烨,我道,“王兄,若是皇上怪罪,就說是我讓送的吧,我不想再看着額娘,還有你,因我而受到牽連。”

裕親王點了點頭,最終道,“我會小心的,盡量不讓皇上發覺。”

我轉身離開了裕親王的靜心殿,方才驚心的一切雖已過去,卻仍舊令我惴惴不安,玄烨以為,裕親王府上是安全的,誰知策劃陰謀之人竟無孔不入。

我踩在咯吱作響的積雪上,緩緩走回後院,穿過回廊曲橋,我終于回到自己的暖閣,我疲倦地倒在榻上,心中卻思緒萬千,

“赫舍裏芳儀,忍你一時,并不會忍你一世,待我集齊你罪行累累的證據,一定讓你付出應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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