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結局】山海皆可平

那日夜裏的雨下了很久,弘曦與弘文被送回完顏府時已近天明,純風聽聞府外傳來馬車的聲音,又聽門房小厮來傳是少爺和格格回來了,不等下人來撐傘便一路小跑着出去迎。

純風擁着弘曦與弘文,見他們二人身上并無半分異樣才放下心來,弘曦替純風擦去眼角邊的淚,踮起腳來問道,“額娘怎麽了?我和弟弟很好,一路上都有人照顧我們。”

純風拂去眼角的淚,努力笑着點了點頭,她抱起弘曦,又牽起弘文的手,一路向回走着,開口問道,“你們見到皇上了嗎?他都問了你們什麽?”弘曦搖一搖頭,高聲回道,“皇上沒問我們的話!他見了叔父就只同叔父說話了。”

純風此時才驚覺常安此去兇多吉少,而方才自己只牽挂自己的一雙兒女,已全然忘卻常安的安危了。因為不知從何日起,衆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常安可以踏平世間無數溝壑坎坷,卻已沒有人記得他脆弱的模樣。

天地間的雨仍在下着,純風擁緊了身邊的孩子們,企圖讓他們暖和起來,秋思前來為純風撐了傘,雨滴打在傘面上飒飒地響着。走至回廊之上,純風的目光飄忽間落在常安與雪絨起居的暖閣,見其中一片燈火搖曳,已是極為不忍,她知道雪絨因擔心常安還沒有睡下。

純風颔首嘆了嘆氣,眼前一片白霧飄蕩而散,她拍了拍弘曦與弘文的肩,随後對秋思道,“送他們回去吧。”

秋思領過了小少爺和小格格,卻不知純風要作何打算,疑問道,“夫人要去哪裏?”

純風仰起頭來蒼然一笑,只感覺眼下一滴淚立時迎風而逝,她道,“若娘娘還在,一定不忍看常安受苦…”純風哽咽了片刻,而後又道,“我要将常安換回來。”

“不必了嫂嫂。”純風方話畢,只聽身後府外轟然而響,周身已濕透的常安落寞走入府內,他沿着回廊走到純風身邊,神色黯然道,“嫂嫂我回來了,今時今日…我常安還有什麽值得旁人牽腸挂肚。”

純風聽得心底酸澀難忍,想到當年最意氣風發的少年,最終卻在前朝與後宮的刀光劍影磨中将鋒芒磨滅殆盡,忙搖頭道,“不要這麽說!若你姐姐還在,她絕不願意看見你這樣消沉!”

常安冷笑道,“這些年來是我茍且偷生,犧牲了長姐的性命而換我平安!我還有什麽顏面再見她!”

常安将滿目怆然的純風留在原地,自己穿過廊下的垂花門進了暖閣,只言未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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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紫禁城內,熊熊燃燒的火把将諱莫如深的朱紅長街照亮,迎着絲絲墜落的冷雨,侍衛手持火把将已久無人住的鐘粹宮包圍,後宮所有嫔妃皆颔首站在檐下。

舒皇貴妃身邊的芙香從長街上遠遠地跑來,已是汗意淋漓,她壓緩了步子跑到舒皇貴妃身邊,低聲道,“娘娘,情況怕是不妙,皇上竟要親自過來。”

皇貴妃一聞此言,已是內心大驚難安,她努力平複下自己極為焦慮的心情,上前對衆妃嫔道,“今日究竟是誰偷進鐘粹宮,最好即刻告訴本宮,不然禍事将大,驚動了皇上,更沒有好果可言!”

衆人一片沉寂,面面相觑,不知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麽。

遠處皇帝只身一人冒雨前來,他身上只穿一件單衣,因夜深本已休息,卻忽聞有人夜闖鐘粹宮而憤然難安。鐘粹宮正如皇帝心頭一顆朱砂,容不得任何人踏進,那是他最倔強的逆鱗。

李德全的通報之聲尚未遠去,皇帝已急不可耐走向衆妃嫔,他見衆人颔首驚懼地站在屋檐之下沉默無語,卻仍舊難以抑制心內的憤怒,皇帝怒吼道,“究竟是何人闖入了鐘粹宮!”皇帝望向鐘粹宮原先合起的大門此時被人推開,心底的憤怒即将漫出胸口。

衆妃嫔聞聲跪倒在地不敢再發一言,更無一人敢于承認,侍衛手中火把的燃燒聲傳至耳際,皇帝的怒火已難以抑制,他直指陳裕勤道,“皇貴妃位同副後,有權治理後宮,你說,是什麽人闖了進去!”

陳裕勤悄悄擡頭望向此時冷厲無情的皇帝,再不似往日對她溫柔而笑的模樣,她心底一痛,跪在雨水之中重重叩首道,“皇上恕罪,臣妾無能,不知是何人闖了進去…不過臣妾已經查清,鐘粹宮中并無所失,想來并不礙事。”

皇帝久久不語,他冷漠地低着頭,望着陳裕勤誠惶誠恐的模樣,最終竟無情至極道,“你難道真以為,你能與她相提并論麽?”

多年以來,縱然陳裕勤清楚當年自己獲寵的真正原因,而自己卻欺騙自己不敢面對,她以為這麽多年過去,皇帝有朝一日會真的忘了她,只記得自己,可是她錯了,皇帝何曾忘過,就像陳裕勤自己一樣,又何曾忘過。

陳裕勤沒想到,時過境遷須臾數年,完顏氏已離開人世五年,皇帝竟會在今日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來。她跪在雨中搖搖欲墜,感覺自己已分不清周圍人說話的聲音,她擡頭望向皇帝的面孔,與當年她在街上與他的驚鴻一面想比,早已多了許多歲月的痕跡,可她卻一直未曾轉移地深愛着他。

而皇帝卻早已不顧陳裕勤,他疾步走進鐘粹宮中,不帶任何人同行。他發覺宮內布置一切如舊,只可惜物是人非,想至今晚有人闖入自己心中的禁地,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原諒。

他回首望向宮門外跪了一片的妃嫔宮女,不發一言,他緩緩走至衆人面前,極為低沉道,“今日究竟是誰闖入鐘粹宮,朕希望你能自己承認,不然來日查出,你一人的過錯,就要你全家人一起承擔。”

人群中忽然傳來隐隐的哭聲,皇帝的目光被承乾宮瑜妃吸引,她顫抖地哭泣着,在人後扯了扯堂姐惠妃的衣袖,哽咽道,“姐姐就快承認吧,不然受牽連的人将會更多!”

惠妃淡然地瞥了一眼瑜妃,冷笑道,“你放心,我絕不會牽連你。”而後她翩然起身,垂下早已被雨水浸透的旗群,步步走近皇帝,而後下跪叩首道,“臣妾私闖鐘粹宮禁地,還請皇上責罰。”

皇帝見竟是完顏氏生前與之極為要好的惠妃闖入了鐘粹宮,心內不禁大驚,面上卻還是雲淡風清,他緩緩開口道,“你私闖鐘粹宮究竟為何?”惠妃直起上身來,卻仍舊跪在原地,她并未直視于皇帝卻目光溫和道,“姐姐忌辰,我不願姐姐清冷。”

話畢後,惠妃兩行清淚滾滾而落,想至五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完顏氏獨自一人在清冷的鐘粹宮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她已痛徹心扉,她再也不願将來的完顏氏仍如寥寥孤魂,無人挂念。

皇帝怔然地望着惠妃,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他不能忍受任何人闖入鐘粹宮,卻無論如何做不到對惠妃殘忍。完顏氏今日忌辰,皇帝以為只有自己仍舊挂念離人,卻不知天下仍有人心為她留有餘地。

最終皇帝只道,“惠妃,你起來吧。”而後便轉身離開鐘粹宮,大步遠去。

次日皇帝降旨,褫奪皇貴妃陳氏治理六宮之權,罰其閉門思過,期間不得面聖。亦罰惠妃思過,一月禁足。當日皇帝亦決定曉谕各宮,即将巡幸蘇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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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間自宮中回來的完顏常安失魂落魄地坐在暖閣的窗下出神,一言不發,珠蘭其格去扯着他的衣袖說話,他也似是沒聽見一般,雪絨見常安此狀,便送三個孩子到純風房裏托秋思照顧,自己獨自回暖閣問常安道,“常安,皇兄究竟都對你說了什麽?”

常安淚流滿面,雪絨前去為他擦去面上的淚痕,心痛地關切道,“常安,有什麽還不能同我說嗎?”常安搖一搖頭,最終撲進雪絨的懷中失聲痛哭,他道,“絨兒,皇上告訴我,長姐人在蘇杭,當年并沒有離開人世…”

雪絨只覺極為驚詫,當年人人皆以為先皇貴妃已離世,五年來毫無端倪可言,為何會在五年後忽然發現她當年并未離世呢?

常安痛哭失聲道,“我多想再見長姐一面,可如今我才發現我有多懦弱,我根本無顏再見她!這五年來我茍且獨活,如今又該如何見她…”

雪絨心痛地安撫着幾位脆弱的常安,她輕聲道,“常安,當年的事都已過去了,長姐總該希望我們能不辜負她,好好活下去的…你沒有對不起她,你不要這麽想…”

常安擡起頭來望向雪絨,他目光中的脆弱已昭然若揭,雪絨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常安,縱然是當年在獄中因失血過多而昏迷的他。

常安哽咽道,“皇上要去蘇杭尋我長姐,問我是否願意同行,我多想見長姐一面,可我不敢!我也不能原諒皇上,他當年是如何對我長姐的,我仍歷歷在目,他又有什麽資格去打擾長姐平靜的生活?”

雪絨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陽,她知道一切真相都即将大白于天下,當年完顏氏被冤屈的忠心與當年含恨而終的完顏霏,一切都将在這個寒雨淅瀝的夜晚結束。

雪絨緩緩撫着常安的背,輕聲道,“餘生所剩不長,為何折磨自己,不去見日夜思念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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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皇帝微服出行,自京城前往蘇杭。無論這一路有多遠多長,與他而言都不言辛苦,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本已是陰陽兩隔,怎似京城至蘇杭那樣短暫呢。

皇帝一身常服,所穿所用皆似尋常人家的公子,他坐在馬車之中方出東華門,常安已騎馬趕上,雪絨亦同樣跟随在側,只是他二人一路與皇帝保持一定距離,為不讓皇帝發現他二人的存在。

因為此時常安與皇帝仍有心結,若非雪絨鼓勵勸慰,他此時此刻絕不會出現在此處。

一路之上皇帝風餐露宿,皆因不願驚擾當地百姓,常安雪絨一路跟随,未曾被發現。皇帝身邊跟随之人只有裕親王一人及十名禦林軍侍衛,一路安全無虞,并無異樣。

唯獨行程已漸近尾聲時,忽遇暴雨。那日皇帝及裕親王一行人走至山林溪水旁,驟然暴雨滂沱,卻無處可躲。山坡上滾石滑落,馬匹受驚,向前狂奔而不受控制。

裕親王恐怕皇帝受傷,忙勒緊馬缰後請皇帝暫時下車躲避,而周圍環境閉塞并無開曠之地,又加暴雨滂沱,一行人一時狼狽至極。常安勒馬緩緩走在遠處,他遠望見皇帝與裕親王等人在雨中無處可躲,一時心中不忍想要上前去幫助,卻還是在最後一刻忍住了。

因為常安明白,此時的自己再也不是皇帝身邊的禦前侍衛與禦林軍的統帥了,戴罪之身怎能輕易近君側。

可常安心中已悄然滋長起一陣感動,當年的是是非非他雖仍不能釋懷,可他也親眼見到了九五之尊的皇帝為了自己的長姐而跋山涉水,一路不辭辛苦,從遙遠的京城走至這裏。

常安恍惚間想起自己曾是禦前侍衛的歲月,他也是走在這樣的山林小溪間。那年他跟在皇帝與自己長姐的身後,所聞所見皆是他二人恩愛的場景。那時山中霧氣彌漫,地面濕滑難行,皇帝以手攬着長姐的腰間,恐怕她會滑到。

那時候常安便想,或許歲月靜好與君老的模樣就該是如此。可誰又能想到後來那諸多的是非恩怨?那年的常安絕對想不到,自己的長姐将會在孤寂中一個人離開。

只是回憶着,常安便已濕了眼眸,眼前暴雨漫天,他與雪絨都在樹下,望着皇帝為見自己長姐而一刻不耽誤前行,縱然在此惡劣天氣仍堅持上路。

常安眼底的濕意更重起來,他默默想着,“若他不是皇帝,或許可以與長姐做最幸福的眷侶吧。”

常安駕起馬來,緩緩跟在了皇帝身後,雪絨同樣騎馬趕上,這一路上,無論常安身至何處,她都一步不離地跟随,風餐露宿與長途辛苦她都嘗遍了,卻沒說過一個“累”字。

常安與雪絨才剛追上皇帝與裕親王的腳步,卻忽然見山間沖出許多黑衣蒙面男子,手持刀劍。常安心下一驚,四周環望見才發覺他們早已被人包圍,落入了四面楚歌之地。

雪絨勒緊了馬缰,萬分緊張地欲要調轉方向,才發現身後也早已被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堵住了退路。常安與雪絨與皇帝相隔甚遠,卻同樣被包圍,而對方究竟是何身份,卻無從而知。

常安小心翼翼地挪動右手欲要拔劍,卻被一名黑衣男子發覺,黑衣男子扔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在了常安所騎的馬背上,馬匹嘶鳴着向前狂奔,常安已被甩下了馬背,摔在一片泥濘的地面上。

常安立時起身欲要撿起掉在遠處泥沼中的劍來,卻被一個黑衣男子搶先,一腳将劍踢遠,常安徒手與男子過招,卻很難持久抗衡。

雪絨見狀,立時從馬背上飛身而下,狠狠拍上馬兒的頸部,駿馬飛奔而去,将遠處的一群黑衣蒙面人撞得四分五裂,摔倒在地。

常安以手肘狠狠擊中男子的腹部,男子痛苦地躺倒在地,常安于此時拔出自己的劍來,比在那男子的頸間,怒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那男子扯下蒙面來,嘴角已淌滿了鮮血,他冷厲笑道,“完顏常安,當年是你帶人滅了穆蕭峰天地會滿門,今日就是你償還性命的時候!”

常安一聽竟又是天地會作亂,心中已滿是仇恨,他揮起劍來,狠狠劃過男子的頸間,瞬時一片鮮血橫飛,男子已沒了氣數。

那男子身後其餘人見常安已開了殺戒,竟忽然四處逃竄,常安心中想到當年天地會害長姐幾乎一死,今日又來作亂,已因仇恨失去了理智。他追趕上前,左右揮起手中的寶劍,将所有人手刃于此。

常安此時去攙扶住了在雨中被淋的雪絨,他心疼地望着心愛的女人為自己而擔驚受怕,而雪絨卻驕傲地望着眼前自己深愛的男子,又如當年一般嫉惡如仇,意氣風發而不可一世。

此時常安見遠處更多的黑衣男子将皇帝與裕親王重重包圍,他已顧不得許多,也終于不再顧及自己的身份,他義無反顧地飛身躍起,一路狂奔沖向遠處的皇帝與裕親王。

裕親王與其餘十名禦林軍侍衛左右抵擋周圍層層包圍的黑衣刺客,卻因人數過少而漸漸抵擋不住,裕親王一劍劃過刺客的頸部,鮮血噴湧而出浸染了裕親王胸前的衣裳,裕親王退回到皇帝的面前,慌忙中急道,“皇上!臣今日就算搭上這條性命,也要為皇上殺出一條血路!”

皇帝定定站在人後,毫無驚恐之色,時至此刻他只堅定道,“王兄,今日朕同你同生同死,同進同退!若難當真逃厄運,朕絕不茍且偷生,棄王兄于不顧!”

裕親王眼底一陣酸意,而他卻沒有時間去想更多,他左右抵擋着,保護着皇帝要将他送向更遠的地方,最終卻被更多的刺客圍住,無法動身。一黑衣男子以劍直指皇帝,怒火中燒道,“皇帝!當年你一句話就殺光了我會中兄弟,今日就輪到你償還性命!”

裕親王沖上前去與黑衣男子過招,卻被刺客刺傷了手肘,當年與天地會餘孽交手,裕親王曾傷了手臂,幾年來精于休養,武功已大不如前。

裕親王已身受多處劍傷,卻忽然不顧對手的攻勢,他回首向皇帝大吼道,“你不要管我!你不能被困此處!我要你活着見到霏兒!”裕親王此話說完,已倒在一片泥濘之中,他奮力想要掙紮卻再也沒了力氣。

黑衣刺客高揮手中的劍鋒,只要他将劍鋒穿過手下敗将的身體,多年前那個曾馳騁沙場的大将軍裕親王就将從此消逝于人間。正值刺客手中的劍急速落下時,常安手中的劍鋒以迅猛之勢擋開刺客手中的寶劍。

裕親王于此時翻身站起,與常安一起共禦勁敵。雪絨也在常安身後騎馬跟上,三人合力已将周圍刺客擊退衆多,暴風暴雨的山間,許多刺客被擊倒後從山坡上翻滾而下,再不複蹤跡。常安來後,很快為裕親王解圍了方才的困境。

常安為護皇帝周全,已大開殺戒,不再手下留情,裕親王亦不再為刺客留有餘地,二人合力很快肅清周圍作亂的一黨刺客。常安與裕親王收劍的那一刻,陡峭的山崖上已是橫屍遍野。

常安将劍收入劍鞘,他轉眸間見皇帝站在不遠之後,立時疾步上前參拜跪倒,道,“微臣…草民常安,救駕來遲,望皇上恕罪!”常安深深颔首而不敢看皇帝的雙眸,因當年他對皇帝絕望後而選擇離開紫禁城時,他直指皇帝怒吼“昏君”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而後許多年來,他對皇帝的恨與忠糾纏在一起,五味雜陳。當年他舍命保護皇帝的忠心有多決絕,今日他對皇帝的恨意就有多濃烈。

常安就跪在大雨之中的泥濘間,皇帝低頭望向他,見他音容相貌亦不似從前,仔細看來才發覺,這些年的風霜亦在少年的臉上留下諸多痕跡。皇帝一步一步走向跪在面前的常安,他親自伸手将他扶起,只道一句,“你如何是草民,你一直是朕的弟弟。”

常安聞聲擡頭,這些年他忍受的屈辱與委屈終于在這一刻轟然湧出,可所有的不堪與折磨也都在皇帝一聲“弟弟”中消逝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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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杭州清朗無雲,氣候溫潤宜人,家家戶戶沉浸在團圓中秋的喜悅之中。我晨起後簡單梳頭,便坐在院中看着靜姝與暖玉玩耍,她們二人在我面前嬉戲打鬧的模樣才能讓我感受一絲生命的意義。

我與欣兒對坐在院中,純一為我二人端來清茶,茶香與空氣中淡淡的花香混為一體,令我心曠神怡。我的餘生本已只剩下打發不盡的光陰,不再存有意義,是她們讓重新記得活下去的意義。

漣笙那日早早出門後許久未歸,我與欣兒皆不知他去向何處,所為何事,唯有坐在院中等他回來。

我忽聞院外街市傳來吵鬧喧嚣之聲,方欲起身去看究竟,便見漣笙失魂落魄地推門闖進院來,他眼底浸着紅潤的淚意,我驚詫間忙與欣兒上前迎他,又見純親王隆禧亦跟在他身後。

我扶了搖搖欲墜的漣笙進來,焦急問他,“兄長這是怎麽了?”他側頭看一看我,又轉頭看一看院裏玩耍的靜姝,忽悵然笑道,“妹妹,三月前太皇太後召見我于慈寧宮中,告訴我當年真相,她要我親往蘇杭迎你回京,因她深感當年所做錯事已致完顏氏忠心滿含冤屈,她不想一錯再錯…”

我聽得臉龐發燙,而四肢冰涼,心底裏一陣陣懼意,原來漣笙忽然來杭的目的在此,而非領靜姝休養看病。

漣笙轉頭直直注視于我,忽然失聲痛哭道,“妹妹!可我知道你多年以來心結為何!你不能釋懷當年皇上的無情決絕,于是我私下中與純親王聯系,請他寫手書啓奏皇上,望皇上能親至蘇杭與你相見,說清當年真相,并非你所聽那般!”

我聽後心內一片凄寒,不懂漣笙為何突然提起此事,難道他與純親王當真已寫手書啓奏皇帝禀明真相?我更不敢想若真如此,我将來又将面對什麽。

純親王隆禧忽跑進前來對我哭訴道,“嫂嫂,今日你不必再對隆禧僞裝,我什麽都知道了!”

我怔然地望着隆禧,不知他究竟要對我說些什麽,他略緩了片刻終于憤憤不平而道,“今日我可以告訴你,你走後,皇兄從無一日忘懷,他不能釋懷你的不辭而別!”

“當年乾清宮下人阻擋純雨在外而致使皇兄從始至終不知你病重的消息!你走後,他整日惶惶而不可終亦,幾度傷心欲絕,若非後來太皇太後勸他說嫂嫂不願見他如此,他恐怕此生再難振作精神。”

隆禧一番話畢,我已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感受,所有被我極力塵封的愛與恨、恩與怨都在此刻翻卷而起,忽然變得無比清晰,任我如何強迫自己遺忘都做不到分毫。

“你說的,都是真的麽?”我愣愣地問道,可隆禧卻忽然痛哭失聲再說不出一個字來,漣笙拉我走入廊下低聲道,

“妹妹,确如我所想,皇上已啓程親往杭州,可那日純親王府上信使經過山林,見皇上已被諸多刺客包圍,打鬥間絲毫未占上風,待純親王府兵前去救駕…只見山崖上橫屍滿地,面目全非,只怕皇上兇多吉少,此時京城雖尚無音訊傳出,也只怕是消息尚未傳回京城!”

我聞言後立時感覺胸口如被撕裂一般,難以忍受地痛着,天旋地轉間已難以分清眼前所見是否屬實,我感覺腳下一輕,周身搖搖欲墜,無數悲痛的情緒梗在胸口卻掉不下一滴淚來。

我眼前的人左右轉着,待我能聽清他的聲音後才發覺我也摔倒在了廊下,漣笙滿面流淚地将我扶起,哭訴道,“妹妹節哀順變,我本希望妹妹與皇上二人能親自解開心結,可如今!…”

“你不要說了!”我一掌推開在我眼前的漣笙,我已悲痛得沒了氣力,對漣笙道,“你為什麽要讓他為我冒險!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想法!從此以後,你要我将相思…寄于何處?”

我狠狠推開漣笙,甩開身後緊跟不舍的純風與欣兒,我瘋了一般地向街市上跑,我想要知道他究竟在何處,我要尋遍這一路,我要知道他究竟倒在了何處。

今日是中秋,是人間團圓之日,可于我而言不僅無合歡之樂,還要忍受人世間唯一深愛之人離世的悲痛。

自我來到杭州那一日起,我已下定決心,餘生只留獨自斂。我心內清楚,無悲無喜,無歡無痛,我亦可以麻木地走完這一生。可與他的再次相見卻是支撐我走下去的希望,若他已不在,我的生命中便再也沒有一點希望!

我一路狂奔着,可時光仿佛過了許久,我卻仍跑不到遠方,我絕望地站在原地遠望,所見之處只有一片耀陽的晴陽。

我一人站在街市正中一動未動,只剩下一人默默垂淚,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人聲音,那聲音極為熟悉卻已遙遠到陌生,已不知有多少年未曾耳聞,他問道,“這麽多年,你為何仍舊獨身一人?”

我不敢回頭,只怕一切只是自己一場幻覺,可我眼底的眼淚卻早已難以控制,一滴一滴自眼眸中滾滾而落,溫熱更痛徹心扉。

無論那個聲音是真是假,亦或是我的幻覺,我都以真心回道,“我與所愛隔山海,而山海不可平矣。”

我多年來仍舊獨身一人,終究因為君故,與君隔山隔海,如何再尋心意相投之人。

一陣微風吹過,我聽到他衣衫被微風席卷而飄蕩的聲音,那聲音如此真實,令我無法否認自己的想法,此時站在我身後之人,正是我遙寄相思之人。

我緩緩回過頭去,見他容貌如舊,真實而貼近地站在我的身後,他眼眸泛紅,嘴角邊卻凝着最溫熱的笑容。我與他相對之時,恍然想來,竟覺已有半生之久。

五年來日日夜夜,留給我的總是漫無終日的相思,讓我如何能相信這一切真的會發生?

我已是泣不成聲,“你是我的錯覺嗎?…”他嘴角含笑,步履堅定地上前一步将我擁進懷中,直到我真真切切感受着他的溫度,我才敢相信這一切不是我的幻覺。

我以顫抖的雙臂将他回擁入懷,淚水已打濕他胸前一片衣衫,“玄烨…我好怕,我以為你死了!”他心疼萬分地将我擁得更緊,只道,“還沒見到你,我怎麽敢死。”

微風吹過,風幹了我臉上的淚意,我将頭埋入他的懷中,一切相思與不安都在此刻不再折磨,我想要傾訴縱然有千言萬語,而此時卻只剩擁緊他的周身,輕聲道一句,“玄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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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蘇杭的微風清涼卻不凄寒,陽光似比每一日都更清朗,裕親王與常安站在遠處親眼所見這一場重逢,都認為這世間所有遺憾都因此而圓滿。

這一生走至此處,裕親王才第一次懂得,完顏霏這一生所求之人,自始至終從未變過。他也才懂得,究竟何人才能真正給她滿足。

完顏霏合目而笑着,回首往事,所有愛與恨,聚與別,都不過前事荒唐,大夢一場而已。她這一生所有的愛而不得,都于此刻終止。

完顏霏聽到玄烨輕微哽咽的聲音,感受着他以臉頰緊緊貼在耳側的溫熱,玄烨一字一句極為珍重道,“吾與所愛隔山海,而山海皆可平矣。”

這一刻,與這一生,于完顏霏而言,都已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最後一個字那一刻,我忽然有一些不敢相信。我還會寫一篇結束語,所以這裏就不再多說,也不想煽情......

我只想說,這一篇我最愛的故事,我付出了無數心血,一路走來真的不易。感謝所有願意一路陪我走來的你們,所有點開這一章,陪他們走完這一場夢的你們... 時到今日,我的故事真的完整了。也像文章的最後一句話一樣,這一切,都足夠了……

最後,真的感謝所有願意陪我一路走來的你們,我無以言表,感激皆在心中。

卿霏 于2018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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