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報家門(四)

第18章 自報家門(四)

兩人買的東西不算多,但是回去的路上時川卻殷勤得有些出奇了。

當他第三次試圖把手伸到老婆胸前試圖幫他系上安全帶的時候,游洲終于忍不住了。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時川,沒想到後者竟然滿臉坦坦蕩蕩,仿佛無事獻殷勤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游洲清清嗓子,遲疑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什麽話?”時川轉過頭對他投以淡淡一瞥,然後若無其事地将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張開又合攏,裝作活動手指的樣子。當然,如果不是他手上那顆鑽石在車廂內亮閃閃地發着光,時川的這副樣子還挺有說服力的。

“我沒什麽想說的,是不是你想多了?”

游洲狐疑地看了眼他,默默咽下沒說完的話。

兩人相對無言,然後在路途行駛至一半,時川在等待紅燈的時候突然輕輕拍了拍游洲的肩膀,修長手指對着窗外就是一指,“看!”

游洲一怔,然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結果什麽都沒看見。

游洲:“?”

“剛才那邊突然出現一只沒見過的鳥,本來想讓你看看的,結果你剛轉頭它就飛走了。”時川對着游洲聳聳肩膀,表情看起來格外遺憾。

怎麽可能平白無故冒出來一只鳥?說是時川揮舞得快出殘影的手指還差不多。

此刻游洲就算是再笨也總該明白對方暗示的深意,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時川這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無奈之下只能扶住額頭,“我明白了.......我明天會把戒指戴上的。”

時川面前若無其事,其實高興得嘴角都要翹到天上去。

游洲最近對他愈發縱容,這似乎使他看到了難得的某種希望。無聲思忖兩秒,時川最後試探地接着問出了從剛想就一直想問的問題,“那副畫呢?你打算怎麽處理?”

游洲輕笑一聲:“你不是打算挂在家裏的書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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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川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又看了眼老婆的小臉才隐忍着沒發作,而是接着以商量的語氣說道:“那是說着玩的,正好我公司——我辦公室裏面少了點裝飾,不如把它挂到那裏,也算物盡其用。”

游洲看了眼時川,表情竟然有點猶豫。

警鈴大作,時川的心中瞬間不爽,偏頭看向游洲時劍眉一挑,“怎麽?舍不得了?”

下一秒,他像是根本不在乎似地淡漠一笑,但陰陽怪氣的語氣卻将他心中的酸意暴露無疑,“不給就算了,你自己留着吧,對了,這麽珍貴的畫別忘了找個好點的裱裝師傅。”

聽見這話,游洲很驚奇地觑了眼他,沒作聲。

時川誤會了他的表情,心情更加郁悶起來,“你要挂哪兒?書房?”一聲冷笑,“也別挂書房了,我看幹脆挂卧室的床頭吧,正好每天都能看見。”

游洲淡淡反問道:“那你不會萎嗎?”

時川:“.......”

“你說完了?”車內終于安靜下來,游洲也終于找到了插嘴的機會,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時川:“我本來想說——”

“他那副畫其實水平不高,如果你真的需要一個裝飾,我可以給你畫一副。”

時川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心情起落就在一瞬間,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重複了一遍游洲的話:“你要給我畫一幅?”

游洲瞥了他一眼,“有什麽問題嗎?說說看,你想要什麽樣的?”

時川沉吟片刻,然後露出了一個笑,“我暫時還沒想好,過兩天再告訴你。”

*

時川起床時,身邊已經空無一人。熹微的晨光透過窗戶照進卧室,暖陽徐徐四溢,映在時川還有些惺忪的睡眼上。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廚房,保姆正在裏面忙碌,看到他後趕緊問了聲好,“時先生,早上好。”

時川對她客氣地擺擺手,“說了叫我小時就行,不用這麽客氣,杜姨。”

杜姨謹慎地點點頭,然後看向時川說道:“游先生早上出門了,讓我轉告您說是今天有點事。”

時川略一點頭,“我知道。對了,他早上吃早飯沒有?”

“吃過了的。”

竈臺上的炖盅冒着氤氲的熱氣,撲鼻香氣一陣陣襲來。時川打開冰箱,掃視一圈後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頭對着杜姨問道:“您看見家裏的花生醬了嗎?”

“花生醬?”杜姨明顯愣了一下,嘴張得大大的,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不好意思,我沒看見什麽花生醬,是您想吃嗎?我可以現在去買的。”

“那倒不是,”時川輕松地笑了笑,耐心和她解釋道:“是我愛人他.......”

話說到一半,時川忽然愣住了。

他依稀是記得游洲對什麽東西過敏的,但剛結婚時兩人感情欠佳,也很少在一起吃飯,一直到最近才出現了點好轉,所以一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如夢初醒地想起這茬。

游洲的确有過敏史,而那個東西恰恰是花生。

心裏咯噔一聲響,時川快走兩步沖到冰箱前,一把拉開門。

擱架上擺放得井井有條的水果蔬菜映入眼簾,時川把注意力重點放到了冰箱架上立着的五花八門的調料,喉結上下滑動兩下,他加快手上的動作,再次仔仔細細地在冰箱裏面搜尋了一圈。

裏面唯獨沒有那管花生醬。

杜姨見時川臉上表情不對,小心翼翼地湊過一個頭問道:“時先生,您在找什麽呀?”

時川蹙了下眉,“他今天早上吃的是什麽?”

他的五官鮮明清晰,眉骨挺括,嘴唇削薄,笑起來自然很有魅力,但當那張臉面無表情的時候卻又顯得時川這個人格外的嚴肅與不近人情。

更遑論他得知游洲明知自己過敏還買花生醬之後,薄唇緊抿,劍眉壓低,整個人渾身上下透露着低氣壓。

或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吓人,杜姨有點慌了神,“游先生今天早上喝了一碗湯就離開了,我當時也在廚房,可以确定,他除此之外什麽都沒吃。”

時川知道自己把她吓到了,深吸一口氣道了聲歉,“抱歉,我有點着急了,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杜姨,你也知道,他對花生過敏,我只是擔心——”

杜姨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忙不疊地點頭:“我明白的,游先生可能當時真的是疏忽了,或者您可以親自和他确認一下,也省着心裏放心不下。”

時川向她道了謝,然後冷着張臉拉開餐廳的椅子坐下。

感覺單獨為了這麽一件事給游洲打去電話還有點大驚小怪,可是昨天游洲不自然的神情卻再度清清楚楚地浮現在時川面前,其後的記憶也随之變得鮮明。

他想起來了,游洲那天和自己從超市回來之後,好像主動提出要把串串的玩具拿進樓上的房間,其餘東西當時也在那個購物袋中,會不會也不小心和它們混到了一起?

想到這個可能性,時川猶豫了一下,然後擡腳緩步走上樓。

樓上的儲物間有兩個,之前那個被時川改造成了串串的屋子,現在還剩下一個空閑的房間。

時川雖然在嘴上毫不掩飾自己對小狗的嫌棄,但給串串花起錢來卻一點不手軟,

沒幾天功夫小狗的房間就已經被堆得滿滿當當,所以後來給它添置的東西就只能暫時放在另一個儲物間裏。

時川在左邊那扇房門前停頓片刻,然後伸手旋開了門把手。

房間內的光線遲鈍又柔和,灰塵在其間飄舞。上次拿進來的東西明顯被人收拾過,裏面雖然擁擠但好歹也能算得上井然有序。

目光從高矮不一的箱子上漸次經過,時川索性盤膝在地板上坐下來,逐一把它們拉到身邊仔細翻找。

時川從很久之前就悄悄觀察到游洲有着一套規律到近乎機械的生活規律,與此同時,他還在處理瑣事上有着可怕的耐心程度。每次添置物品回家,無論物件大小都會被游洲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起來,并且還會在外側為每一個打上合适的标簽。

時川雖然是個典型的富二代,但他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在某些方面或許不如游洲,一開始他還會在心裏悄悄吐槽對方死龜毛,但當游洲每次都能面無表情地指出他丢失的東西後,時川徹底心服口服了。

所以時川也逐漸被游洲同化成了一類人,即便不需要負責處理家務的阿姨,他也做到對家中每個東西的位置了如指掌,甚至于現在,他可以通過推測游洲的生活習慣以及自己的第六感準測地推算出來某些東西的具體方位。

終于,在打開一個硬紙殼箱子時,時川看到了三個碼得整整齊齊的玩具,而還沒等他露出會心一笑,時川注意到箱子裏除此以外別無二物。

長久蹲在地面的感覺不太好受,他剛打算扶着箱子起身活動下自己的小腿時,忽然注意到角落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放着一個不大的五鬥櫥,灰撲撲的差點和它身後的牆壁融為一體。

黯淡的顏色和周圍明亮的家具格格不入,如果不是時川仔細看去,它簡直要被淹沒在衆多的雜物之間。

記憶裏自己從未買過這種東西,那想必就是游洲帶來的了。

受好奇心驅使,時川起身走到旁邊拉開了最上面那層,然後在看清裏面東西的一瞬間愣住了。

橫六縱五,裏面整整齊齊擺着的,竟然全是那天出現在游洲手中的花生醬。

确切地說,是那管花生醬的外包裝紙殼。

時川以為自己花了眼,複又拉開第二層抽屜。

還是一樣的東西。同一包裝,同一品牌,同一廠家,從質地到花紋都完全相同。可以看出來保管它們的人很用心,因為每個紙殼的下方都被貼心嵌入了一個塑料狀的固定物,剛好保證了它們的穩定。

時川和這一堆紙殼子面面相觑半晌,最後只餘滿臉茫然。

結婚到現在,游洲從未在他面前展現過自己有收集外包裝的癖好,何況如果是郵票這種有收藏價值的也就算了,這麽多硬紙殼子,總不能是游洲在這裏緬懷那些花生吧。

思索半天也沒能得出個結論,時川索性從第一層抽屜裏拿起一個,用紙巾擦掉了上面蒙着的薄薄灰塵,然後遞到了自己的面前。

正午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時川對着光線舉起手中的東西,眯起眼睛細細研究着管身印着的小字,試圖弄清楚上面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

紙殼随着手指緩緩轉動,盡管游洲有意精心保存它們,經年累月的磨損也讓紙殼的外表趨于軟化,幾乎輕輕一捏就能碰掉一層碎屑。

當時川最終看清了上面的生産日期時,他忍不住睜大眼睛,表情也變得無比錯愕。

上面的日子赫然是九年前的六月份。

時川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去,随後拿起了第一排的第一個。

這回日期顯示為十年前的五月份。

現在正是五月,時川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麽,直接拉開了第四層的抽屜,拿起了第五排最後一個。

生産日期就是這個月,幾乎可以确定,這就是他和游洲一起買的那個。他默默把東西放回去,剛想拉開第五層抽屜的時候才發現上面挂上了一把鎖。

時川停頓了一下,然後突然發現其中幾個和剩下的東西還是不太一樣的。

他拿起第三層的東西,發現原本印着生産日期的位置被一張紅色的标簽紙蓋住了,标簽上印着一個兩年前的日子。

數字清晰,筆跡熟悉,一看就是游洲所寫。

時川複又仔細篩查了一遍,然後發現從上到下一共有四個這樣貼着标簽的花生。上面寫着的日期各不相同,最遠是四年之前,最近則是游洲手中拿着的那個。

第四層的最後一管則也被粘上了紅色的标簽紙,不過上面的橫線處卻幹幹淨淨,一絲痕跡也無,像是還沒來得及标明日期。

面對這怪異到極點的一箱子收藏,時川只能沉默地将其他抽屜逐一推回到原位,然後在靠近窗口的椅子上坐下。

每層是三十個,四層抽屜,共一百二十管。

大部分的生産日期都以月來間隔,偶爾會出現兩管花生醬在同一個月被生産的情況,但也僅屬于個例。所以,時川從生産日期已經推算出來,游洲的習慣是每月買上一個。

而這一切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游洲從十八歲一直堅持買到了現在,整整十年,沒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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