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探丸借客(五)

第38章 探丸借客(五)

雖然那天時川的出現短暫地驅散了游洲心頭的陰霾,但噩夢般的痛苦記憶卻很快卷土重來。

身上的傷痕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淡去,但疤痕下的痛苦和羞辱卻會貫穿人的一生,而比這更令人倍感折磨的,是伴生在這兩者身上的恐懼。

恐懼不會随着時月消散,反而會在夜深人靜時悄悄膨脹蔓延,最終如蒼耳般死死附着在餘生的每一天。

從那天起,游洲每晚的噩夢都會以那扇突然在他面前關上的厚重鐵門開始,但不同的是,夢中從來沒有那個高大的身影來救他。

游洲自此也不敢再踏入衛生間的最後一格,甚至任何狹小封閉的空間都會讓他冷汗直流,遍體生寒。

與此同時,花生也不再僅僅是他的過敏原,更像是他被屈打成招的人生,是他自我鞭笞的環環因果。

在事情發生後的幾周內,游洲從未如此地厭惡自己,他忍不住責怪自己為什麽會在考試前走進那個衛生間,為什麽沖向門外的動作沒有再快些,即便他知道這些本不是自己的過錯。

他一遍一遍地懲罰着自己,一天一天地強制自己重現那天的場景,記憶在這樣殘忍的折磨中也逐漸被篡改變得模糊,游洲時而看見自己痛哭流涕地抱住那幾人的腳求饒,時而看見自己麻木而茫然地被人踩在腳下,而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折磨中,那幾人的面孔反而被淡化在記憶深處。

他也本想就這麽以平靜來粉飾太平,可每次在走廊裏遠遠聽見那些人恣意放肆的笑聲,游洲都深深地不甘。

憑什麽。

每每這時,張新不可一世的臉便會和時川雪白球鞋上的血痕在游洲的腦海中交替出現,終于,當他第一次把顫抖的手放在學校超市裏那管花生醬起,一個漫長而清晰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形成。

回過神後,游洲聽見自己的面前傳來持續的咚咚聲響。

是張新在磕頭。

他臉上的表情是那麽虔誠,望向游洲的目光是堅定的哀求,一如那時他堅信即便自己殺了人也不會被怎麽樣。

或許是諷刺的一幕終于喚醒了張新記憶的某個角落,他突然掙紮着抓住游洲的褲腳,揚起涕淚橫流的臉,“我想起來了!游洲,當年不止我一個!還有.......還有邢立山,對!還有陳恒,還有馬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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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洲,我求求你,你別殺我,”他明顯神志不清了,哆嗦着掏出手機拼命在游洲的面前比劃着:“我有他們的聯系方式,我可以把他們叫過來,你想怎麽對他們報仇都行,怎麽樣?我求你了!”

游洲靜靜地盯着他瘋狂而猙獰的臉,然後開口說道:“你是最後一個。”

仿佛當頭棒喝,張新一下子癱倒在地,喃喃問道:“什、什麽意思?”

游洲用鞋尖将滑落的花生醬再度踢到張新面前,“他們三個早已經見過這個了。”

“對于我,十年時間算不上很久,但對于你們,十年想必格外漫長,這段時間足夠讓邢立山被送到監獄,足夠讓陳恒被判處死刑,足夠馬諾被送到精神病院。”

“當然,也足夠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足夠我站在這裏對你重複一遍當年的話。”

張新的呼吸驟然急促,慘白的臉色上露出一道若隐若現的裂痕,驚恐和震驚的情緒從其中探頭探腦。

“是、是你做的!我知道了,是你在向我們報仇——”

游洲猝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不是我。”

“而是你們自己。”

在短暫的停頓後,游洲像是回憶起了什麽,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若有所思。

“你知道你們當年離開之後發生什麽了嗎?”

“只差那麽一點,”游洲縮短食指和大拇指,在張新面前比了個距離:“我就要追上你們.......然後再自殺。”

“不過我最後還是選擇了去參加考試,但是你知道嗎,因為時間已經過半,無論我怎麽懇求,監考老師都沒能讓我進去。”

“所以我就在距離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眼睜睜看着我被記了曠考。”

“也因為這個這場考試,我和努力三年的名額失之交臂,而且那時候我被斷了學費和生活費,獎學金是我唯一的收入來源,所以整整一個月,我的晚飯都是涼水。”

游洲突然轉變視線,居高臨下看着張新,“你猜後來又發生什麽了?”

“後來我去買了和那天一模一樣的花生醬,再後來,不止那天,我每月都會買。我堅持了十年,就是怕自己忘記當時有多麽痛苦,就是怕自己心軟放過你們。”

“十年前你說我命中注定如此,我現在将你的原話盡數奉還。你餘生的每天,都注定像我那天一樣絕望,這也是你的命,但不同的是——”

“這次我來替你安排。”

張新幾乎是神情恍惚地聽着游洲講完了所有,在最後一句話落下來的時候,他從喉頭發出了一聲哭天搶地的哀嚎,甚至試圖抓住游洲的衣角說些什麽讓對方回心轉意。

然後他被狠狠踢開了,游洲的唇角彎了彎,然後回過頭說道——

“你這張流着血的臉,真是讓我倒盡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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