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瑰意琦行(三)
第68章 瑰意琦行(三)
“你沒猜沒錯,”因為驟然低落的情緒,時川的音調清晰卻緩慢:“其實我是想借着這次機會,認認真真地和他求一次婚。”
“別看游洲平時不聲不響的,其實他比誰都敏感。我們當時結婚的時候——”
“甚至連婚戒都是他準備的。”
“我承認自己一開始是意氣用事,所以當我漸漸冷靜下來之後,我開始竭盡所能地彌補他,想方設法地讓他注意到我。”
“可是當時的他根本不為所動,與其說那是因為他脾氣好,還不如說那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我這個人。”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差點當場就氣瘋了。于是我告訴自己這個人就是個不識好歹的冷血動物,就是塊根本捂不熱的硬石頭,根本不值得我在他身上投入任何時間和精力。”
“我反反複複地警告自己這個道理,直到某天我突然發現這只是個幌子,自己之所以那麽小心,其實是因為我早就惦記上了這塊硬石頭。”
“一開始我很開心,”時川自嘲似地笑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因為我覺得自己近水樓臺先得月,先結婚,後戀愛,一切很快就會水到渠成。”
薄唇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時川擡起頭,對上靜靜注視着自己的吳叔。
“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根本就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我們已經結婚的既定事實根本不會讓自己感覺勝券在握,反而讓我變得畏手畏腳,因為我意識到自己在争取的是一顆有血有肉的心,它和我過往二十年遇到的所有東西都不一樣,所謂的經驗在真心面前只是一張廢紙。”
“而比起這些,我更害怕的是他真的是一塊石頭。”
“不過後來我想,如果游洲真的是石頭,那我時川這輩子也認栽了,哪怕是石頭,游洲也是被我捧在手心上的石頭。”
這句話說完之後,房間內的空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吳叔終于試探着開口:“那你這次準備向他求婚,是因為........”
這個問題仿佛打開了時川身上的某個開關,他含着笑,嘴唇翕動了兩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望向虛空中的某點,“有的人像已經已經有裂口的堅果,輕而易舉就能拿出裏面的果仁,博得他們的歡心。當然,有的人也像硬邦邦的石頭,不管怎麽努力試圖撬開一條縫也是徒勞。”
吳叔耐心地思考着這兩者之間的關聯,直到時川對着他說出了下一句話。
“我之所以下定決心要再次向游洲求婚,是因為不久前我剛剛發現他并不屬于以上兩種。”
時川微微一笑,這個表情讓他有一種近乎于孩童般的固執和稚氣。
“他是種子,是我不僅搞錯了時間,還搞錯了順序的種子。”
吳叔花白的眉毛吃力地皺了起來,他想要通過時川的表情理解這個指代背後的含義,奈何幾年不見,這個孩子的思維似乎比以前還要跳躍了,自己這個老古董怕是再也跟不上了。
時川知道自己的表述過于抽象了,但他只是含笑注視着牆紙上的精致花紋,并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看法沒錯。
名為游洲的種子其實在十年前就已經悄悄在時川的心底生根發芽,在他殚精竭慮試圖接近對方的同時,對方其實也為了來到自己身邊而拼盡全力。
房間內寂靜無聲,扶手椅上的吳叔眉頭緊鎖,還在琢磨着時川剛才的隐喻。片刻後,他的肩膀上兀然多出來一雙手,擡頭一看,時川正蹲在自己的面前,臉上哪還有半點愁容,眼角眉梢盡是笑意。
“謝謝吳叔聽我說這些話,今天晚上幸好有您在,我的問題都解決了。”
吳叔瞪着眼睛看着他,啞口無言,心情是前所未有的郁悶。
白白聽着這小子說了一晚上,到頭來既沒搞清楚人家的煩心事,也沒提供任何解決辦法。
最可氣的是,人家的心結還就此解開了。
時川離開時輕輕帶上了門,黑暗中獨自靜坐的老人嘆息了一聲。
這孩子,從小就心思深沉愛打啞謎,一直到現在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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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川去外面抽了根煙讓自己平靜一下,等他回到房間時裏面正亮着燈,游洲正坐在床沿上,膝蓋上攤着一本半開的書。直到時川走近,他臉上那副困惑而茫然的表情才緩和了一點。
“怎麽了,在想什麽?”
“剛才吳叔過來了,”游洲眨巴兩下眼睛,滿臉都是不解:“他和我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時川不動聲色地摸着他的膝蓋,“他對你說了什麽。”
游洲滿臉費解,慢慢重複着剛才聽到的話,“他讓我千萬不要抛棄你,還說讓我勸勸你——”
“以後說話直白點。”
時川笑了下,一半是因為游洲小臉上的認真,一半是因為吳叔的良苦用心。
他對上老婆滿是疑問的眸子,沒有解釋,只是以玩笑的口吻反問對方:“那你會抛棄我嗎?”
游洲也笑了,頭頂翹起來的兩根呆毛前後晃晃,看上去就像一顆從種子裏破土而出的小嫩芽。
下一秒,他注視着時川的眼睛,然後很鄭重地開口。
“當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