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議婚
第2章 議婚
宋吟秋驀地怔了片刻。
“沈大人乃是武将,想必有所不知,”起了個标準的話本開頭,宋吟秋咬着字眼,斟酌語句,“古人雲‘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俨然,人望而畏之’。若是連衣冠都不能端正,又談什麽賓主盡歡呢?”
沈知弈始終低着頭,除了方才短暫的眼神相交外,二人再無糾葛。
宋吟秋猜不透他的心思,面上看着恭敬謙卑的一個人,說出的話卻好似帶着刁難。
“微臣受教,”沈知弈維持着這個姿勢後退幾步,側過身,讓出一條路來,“既是如此,微臣自然不便打擾。”
“哪裏敢說施教呢,”宋吟秋從他身邊經過,輕聲道,“日後還要多向沈大人讨教才是。”
“世子,這邊沒人了…殿下?殿下!”流莺扶着宋吟秋,急得朝身邊的侍人看了一眼,“愣着幹什麽呀,快叫大夫熬一碗四物湯來!”
小厮飛一般地跑了,流木跟在二人身後,謹慎地關上門。
“殿下,奴婢扶着,您慢些。”
晚些時辰,大夫把過脈,開了方子。
太後宮裏的福公公來傳時,宋吟秋正靠在枕頭邊,捧着白玉瓷碗,慢條斯理将湯藥吹涼。
“世子,”流木在門外通傳,“太後宣您入宮。”
宋吟秋執着調羹的手頓了一下,将藥碗放回桌上,從一旁備好的銀盤裏撚起絹子擦了手:“流莺,方才大夫說,這藥效得幾時才能發作?”
流莺将那絹子并着藥碗交給後邊的丫鬟,一道端走了:“世子,大夫說這四物湯喝下去,半個時辰就能止疼;但這調理月事的藥,得擱明個兒才能見着效。”
明日見效……皇宮之中高手衆多,帶着一身血腥氣入宮,那便是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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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流木不明屋裏情況,再說道,“快些吧,福公公催着呢。”
催人上路呢。
宋吟秋內心冷笑,忽然心生一計。
“流莺,你着人去将備好的月事帶取來,将前些日子熏了濃香的那件衣裳給我換上,”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再吩咐下人拿兩個氣味濃郁的香囊過來。”
“公公久等了。”宋吟秋隔着老遠就瞧見太後宮裏來的轎子,流光溢彩的煞是好看,連豫王府裏的景致與它相比都暗淡幾分。
“世子這是哪裏的話,”王福擡起眼皮,半笑不笑的,“咱家是為太後辦事的人,老奴卑賤,比不得世子,為着世子在這風裏站個一時半刻,也是應該的。”
“福公公莫怪,這不是要去見太後,所以得休整些麽,”宋吟秋自然聽懂他話裏的譏諷,借着衣袖的掩蓋往王福手裏塞了些什麽,“福公公是太後心尖上的人,小王自知愚鈍,還請公公提點。”
“嗯,”王福掂了掂重量,仰頭看轎子裏的宋吟秋,臉上終于挂上一絲笑,“娘娘們的事,奴婢怎麽會知道。世子,順着些吧。”
他說完,拉上了車簾。
“裏面這個就是豫王世子?”擡轎的隊伍後邊有個小太監是新來的,壓低了聲音對同伴道,“早前聽說世子容貌姣好,連宮裏的娘娘們也比不上他,果然是貌若天仙啊。”
“噓,小點聲。”他的同伴湊近了些,“姣好?長得這麽漂亮,跟個女人似的。”
“狗東西,主子們的舌根也敢嚼!小心腦袋不保!”王福狠狠地踹了他們一人一腳。
“起驕——”尖細的聲音劃破熱鬧,幾只寒鴉驚起,消失在圍牆後邊成為渺茫的幾點。
進宮路上,宋吟秋一直琢磨着王福這句話。
豫王本是富貴閑王,自瘋傻以來不理政事已久,其母妃又是沒什麽實權的皇太妃,按理來說對朝中各方勢力都構不成威脅。
當今天子亦非太後所出,太後的存在更像是一杆平衡先輩争端的秤。
“娘娘們的事”很顯然與朝堂劃清了界限,後宮的妃嫔們也不是吃素的,自有一番不同于朝臣的立身手段;“順着些”則更像是有什麽事強行加諸于其身。
宋吟秋突然怔住了。
世子十五歲生辰,冊封建府,娶世子妃。
前些日子皇上忙于戰事,這冊封建府的事暫時擱置了,畢竟這事兒後宮娘娘們管不了;但難道定世子妃這等事,太後還插不上手嗎?
宋吟秋倒是不關心自己婚事的人選,但問題是她是女兒身啊!
要是世子大婚,這事兒可不就瞞不住了嗎?
如今豫王不當事,她又不懂政事,顯然很難是再上演一出“貍貓換太子”的好戲了。
“世子殿下,請下轎吧。”王福陰柔的聲音從轎外傳來,宋吟秋腦子亂得很,暫且按下百般憂慮,只勉強應了。
“孫兒吟秋叩請太後娘娘、太妃娘娘安。”早有宮女候在一旁替她解下披風,宋吟秋信步走入前廳之中,在太後跟兒前跪下了。
她垂頭暗自觀察,面前坐着的竟不只有皇太後,還有豫王的生母、當今天子的生母兩位皇太妃。
“起來吧,吟秋。”皇太後轉着佛珠,緩慢地說道。
“多謝娘娘。”宋吟秋起身,仍是低頭,但視野的擴大使她看見了宮殿之中另外兩個生面孔。
——坐在太後身邊的一位少女和一位貴婦。
她呼吸一滞。
“吟秋,過來,”太後慈祥地笑着,向她招手,“好一段時間沒進宮了,讓哀家好好瞧瞧。”
宋吟秋乖巧地走上前去跪在太後身側,餘光偷偷地打量那位少女,只覺她的相貌有幾分面熟。
立馬有宮人為她搬來一把椅子。
“這位是禮部尚書何大人的夫人,這是何家的三女兒。這丫頭仰慕你已久,卻一直礙于身份不能與你相識相交,哀家今日便特意召她們入宮,你們好好說說話。”太後道。
這便是了,那少女的相貌與生辰宴上見過的禮部尚書有幾分相似。何家可是太後的本家,勢力連當今天子也要忌憚三分。
何夫人和她的女兒一起向宋吟秋福了身子:“世子殿下。”
“夫人與小姐快快請起,”宋吟秋是外男,只能在空中虛扶一把,“晚輩承蒙擡愛。”
尚書夫人與她家小姐依言坐了。
宋吟秋面上端着微笑,知道自己在路上把這趟後宮之行的目的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尚書夫人倒是正大光明地打量着她,而太後口中對他“仰慕已久”的何家三小姐,則幾乎沒正眼瞧過她。
亂點鴛鴦譜的經典話本橋段,宋吟秋心道。
她雖不懂朝政,但也知曉太後既是太後,定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何家嫡出的大小姐前幾年被指婚給了當朝太子,早已訂下未來皇後的位子;而如今,這何三小姐也多半是要嫁入皇家。
嫁給豫王世子,雖說以後不一定能有多大實權,但她承位以後,只要一天不反,何家便能手握這條流着皇家血液的線,享一日的榮華富貴。即便是反,皇後也大可憑着姐妹情深的理由保住何三小姐。
百年之後,這江山是姓宋,還是姓何?
“嬌嬌,你不是一直有話想跟你吟秋哥哥講嗎,趁着今日熱鬧,你們便好好說些話,哀家看着也高興。”
“臣女……”何三小姐攥緊了手帕,一副泫然預泣的模樣。
“娘娘,臣妾以為,何三小姐還未出閨閣,太過羞澀,還是讓他們小孩子家家去禦花園裏逛着玩吧。”豫王的生母趙太妃打着圓場賠笑道。
“嗯,也好,讓他們自個兒多親熱親熱,”太後多有不快,只按了按眉心,“小福子,帶世子爺和三小姐去禦花園,皇上若問起,就說是哀家的意思。”
“是,娘娘。”
宋吟秋暗舒一口氣,終于能夠短暫從樊籠中脫身。她謹遵禮數,側過身伸手:“請吧,何小姐。”
深秋時節,百花凋零,禦花園已經換上了姹紫嫣紅的菊花。當今聖上喜靜,是以這禦花園之中,除了偶爾的幾聲鳥鳴,餘下便是刺骨的清冷。
“你們都下去吧,本世子與何小姐随意在這園子中轉一會兒。”宋吟秋屏退了他們身後跟着的一衆宮人。
“我不會嫁給你的。”宮人一走,何月嬌便冷着臉說道,全然不複方才在太後宮裏的小女兒姿态。
“哦?何小姐何出此言?”宋吟秋心下覺得好笑,“民間百姓婚姻,尚應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本世子生于皇家,婚娶之事自是憑皇上定奪,豈是你說不嫁,便能如願?”
“你!”何月嬌氣得跺腳,又想不出反駁之詞,“本小姐心悅于沈大人……”
她猛地止住話頭。
宋吟秋挑眉。
朝廷中姓沈的官員并不多,要真是個年輕有為的重臣,與何三小姐兩情相悅結為夫妻,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而她這些年深居淺出,認識的朝廷命官屈指可數。
心中浮現一個不成形的猜測。
她悠悠地道:“小姐身嬌體貴,而他不過才是一個七品小官……”
“不許你這樣說沈知弈大人!”何月嬌搶先一步截斷了她的話,這之後才後知後覺自己說漏了嘴。
但既然已經暴露,她便幹脆肆無忌憚:“若不是沈大人前些日子被搶了功勞,否則早就升官了!”
果然。
歪打正着了。
皇城中多少上不得臺面的秘密,便是此般被年輕的官家少爺小姐們,不經意間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