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異香
第3章 異香
再回太後宮中,家底都被揭穿的何月嬌被迫與宋吟秋上演了一出情深意重的好戲,好歹是哄得太後心花怒放,終于肯放人。宋吟秋坐在轎子上,揉了揉笑僵的臉,卻沒想轎子前腳剛出後宮,又被攔了下來。
“世子殿下,”她将轎簾掀起一角,太監張桂抱着拂塵,仰視她的眼睛冷冰冰的,“皇上聽說您從太後宮裏出來,正在禦書房請您過去吶。”
天色漸晚,黑幕一點點吞噬宮燈的陰影,宋吟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多半是知道太後有意促成她與何三小姐的婚事,來敲打她了。
她随手拉上簾子:“有勞公公。”
皇命難違,既在世子之位,便免不了受這許多。
她其實不求富貴,只望自己能夠安穩度過一生。
飯蔬飲水也罷了。
“侄兒請皇上安,”她跨進禦書房,深深叩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召見臣子,但宋吟秋其實是偏好禦書房的。
她身量矮小,跪在地上的時候幾乎都被寬大的書桌擋了身子,仿佛将直面天子的恐懼也擋住。
“免禮,”當今天子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自有不怒自威的氣度,“怎麽,你既入了宮,朕不傳你來,你便果真不來見朕?好歹是到了建府成婚之年,怎生還這般不懂規矩?”
這算得上哪門子規矩。
宋吟秋聞言,不敢起身:“侄兒惶恐。”
“知道惶恐,是好事,”半晌後,皇帝緩緩開口,“你年紀小,朕那不成器的弟弟是教不了你,但有些事情,還得慢慢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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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皇上提點。”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宋吟秋聽着皇帝翻閱卷軸的嘩啦聲,張桂站在他身邊磨墨。
好像已經忘記了她這個人。
“罷了,”宋吟秋膝頭針紮一般的疼,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終于再度發話,“賢侄也到該成婚的年紀了,若是有心儀的官家小姐,朕便作主為你賜婚。”
“侄兒慚愧。”宋吟秋聲音有些啞,身後的不适愈發明顯。她想,自己若再跪些時辰,殷紅的癸水真正浸濕外衣,便難以再糊弄過去了。
“……侄兒在王府之中,感念聖上恩德,每日勤學詩書,未曾與官家小姐相交。”
“勤學詩書,”皇帝重複着這四個字,好像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但賢侄腰上系着的香囊氣味濃郁擾人,朕瞧着賢侄的心思,可不是專在這詩書上啊。”
“臣萬死。”宋吟秋依舊恭敬道。
“嗯,明白就好。賢侄若是得空,也不如好好想想,今朝地界,喜歡哪一塊,朕也好為你做主封邑,”皇帝翻過一頁卷軸,擱了筆,“時辰不早了,回去吧。”
“張桂,送世子回府。”
“是,皇上,”面對宋吟秋,張桂仍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世子殿下,請吧。”
她被突然而至的陰影壓得喘不過氣,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臣告退。”
又是被一個閹人騎在頭上。
她起身,緩慢挪動着幾乎沒有知覺的雙腿,倒退着一步一步出了禦書房。
在她走後,皇帝屏退了左右宮人,偌大的禦書房似乎只剩下他一人。
只聽他淡淡問道:“看出什麽了?”
一位穿黑色夜行服的帶刀暗衛不知從何處閃了出來。
“陛下,世子身上有極為新鮮的血腥味,應該是帶着傷,傷處尚未愈合。”
皇帝面無表情,暗衛難以揣測他的想法。
“他那香囊,想必都是用來掩蓋血味的吧。”
暗衛不敢說話。
“帶着一身血腥味就來見朕,真是膽大包天!”皇帝狠狠地震了下桌子。
“陛下息怒。”
“去查,”皇帝冷笑道,“朕倒要看看,是誰給了他這麽大的膽子!”
暗衛領命,瞬間消失在黑暗裏。
翌日清晨。
“世子,”流木在門外通傳,“工部侍郎家的唐公子來了。”
宋吟秋用過早飯,正在書房看書,聞言嘆了口氣:“他來幹什麽?”
流莺機靈,從前廳跑過來的時候從小厮嘴裏打聽到了只言片語:“世子,奴婢聽小厮們說,唐公子想邀請您一道去醉花樓呢!”
宋吟秋不由得扶額。
當今工部侍郎的嫡出幼子唐明書是個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出了名的風流成性。京中傳言他考舉子不成,受父親恩蔭封了個小官,每日挂着閑職滿城亂竄。
去醉花樓這種荒唐的想法……也虧得是唐明書才能做出的事。
宋吟秋思慮之時,唐明書已經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
“世子殿下,我今天帶你去個好地方。”他笑嘻嘻地湊到宋吟秋跟前,作勢要拿開她手中的書。
“醉花樓,是嗎?”宋吟秋淡淡擡眼,将手中的書拿得離他遠了些。
“你怎麽知道?”唐明書偷書不得,自覺坐在流莺為他搬來的椅子上,“哎呀去嘛,成天看這些書有什麽意思。”
“不去,醉花樓有什麽意思。”宋吟秋無情拒絕道。
“醉花樓可比這些晦澀的經書有趣多了!可以聽曲兒、看戲、還有姐兒作陪,你若喜歡倌兒……”
“唐公子,”宋吟秋合上書,擱在一邊,流木立刻把書的封皮擦淨,放回書架,“本朝律法明令禁止官員與藝妓有私,你這官位還想要了不想?”
“又不是我自己想當官的,還不是我爹非說要讓我當官,”唐明書委屈道,“再說了,朝廷律法擺明了是為那些重臣設的,我們這種不入流的小官,誰有那個閑心來管啊。”
“哎呀,吟秋,你就陪我去嘛——”
宋吟秋被他吵得頭疼,一手把他從自己身上扒拉開:“好好好,去去去……”
“我就知道,吟秋你就是口嫌體正直,”唐明書計劃得逞,高興得口不擇言,“答應得這麽爽快,其實你早就想去了吧,看你身邊的侍女一個個都這麽漂亮,一般公子哥兒都是用小厮,那兒用得着這麽多侍女啊!今天我們悄悄地去,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也不告訴!……”
唐明書一張嘴皮子動得飛快,出了書房一路跟到宋吟秋寝殿外邊兒,他知道宋吟秋一直不喜旁人進她的寝殿:“兄弟我在外邊兒等你啊。”
流莺關上門,略帶為難地轉向宋吟秋:“世子……”
“伺候我更衣吧,”宋吟秋也不知自己為什麽就應了下來,但這時候反悔也來不及了,“還是多拿幾個香囊過來。”
雖說醉花樓裏胭脂水粉味道大,但總歸還是自己随身帶着點穩妥些。
醉花樓。
京城之中最大的勾欄永遠熱鬧得很,坊間傳言醉花樓一天的流水銀錢抵得上朝中大官的年俸。這裏的姐兒們自視甚高,從不屑于在站在樓前拉客,只等着公子哥兒們進去,自有上等雅座候着。
唐明書嘴上說得好聽,真正到了醉花樓前還是有些害怕。他抱着宋吟秋的胳膊打顫:“世子,你說我們不會真的……”
宋吟秋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人多眼雜,別叫我世子。”
“哦、哦,吟……吟秋!”
宋吟秋有些好笑地掃他一眼:“方才不還說自己不想要這個官位嗎?”
唐明書惱怒道:“我是不要官位,但我爹要啊!我若出了什麽事,我爹,連帶着我大哥、二哥……”
“好了好了,停,你再說周圍人都聽到了。”
“哦。”唐明書吓得立刻閉嘴了。
宋吟秋環視四周,試圖找些他在朝中認識的官員來給唐明書增添勇氣。
還真讓她找着一個有些熟悉的影子。
她也沒多想,只當是一般的官員,便轉頭對唐明書道:“別抖了,你看那邊那位,不也是朝廷命官?人家品級比你低都趕來醉花樓,你慌什麽……”
“世子殿下可是在說下官?”一個清冷的聲音闖入宋吟秋的話語。
“你……”宋吟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剛剛編排的主人公此刻突然出現在她眼前,這讓她繼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竟然是沈知弈。
“他是誰?”唐明書暈乎乎地問道。
“京城典儀沈嶼,見過二位大人。”沈知弈躬身抱拳。
他這一躬身,宋吟秋終于知曉自己方才為何沒能認出他來。
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今日之前的唯一一次見面,是在豫王府,她的生辰宴上。祝酒時沈知弈始終彎腰低頭,維持着一名七品小官在世子面前應有的卑微姿态。
而宋吟秋吃醉了酒,又因月事身子不快,一直未能記着他的相貌。
沒曾想他站直了身子,竟是這樣的神采英拔。
“沈大人別來無恙。”宋吟秋本意并不想與朝臣有公務以外的交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撐着寒暄,“未曾想沈大人瞧着清冷,竟也是會來這種地方游賞的人麽。”
沈知弈神情不變:“世子不也玩樂于此麽?世子與民同樂,體恤百姓,下官心中甚是歡慰。但此地人多眼雜,世子若不嫌,不妨稱呼下官的表字,叫下官知弈吧。”
他到底聽到多少?
宋吟秋還沒來得及作出回應,沈知弈迎上她的眼神,似笑非笑:“世子出入此地,倒是顧不上君子衣冠了?”
同上次比,未曾有半分長進。
太過失禮。
“不勞沈……知弈兄挂心。”這人話題變換得未免太快,宋吟秋倒是愣了一下,只來得及以退為守。
“哦?可下官怎麽聞着殿下身上……”沈知弈悄無聲息地逼近了,宋吟秋只慌忙退了半步,後背便抵上了堅硬的牆壁。
四目相對下,宋吟秋下意識屏住呼吸。
這麽近的距離,她倉促撞入了沈知弈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
“殿下身上……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