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狡兔

第12章 狡兔

“吟秋?吟秋你在聽嗎?”唐明書勸了半天沒等到回複,擡眼一看,宋吟秋正盯着桌角,早神游天外去了。

唐明書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她方才收回視線,“嗯”了一聲。

“哎喲,我的殿下啊,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宋吟秋掃他一眼,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吧。”

唐明書愣愣看着她,道:“去哪兒?”

宋吟秋道:“逛燈會啊,你不是想逛?”

盡管她從心底裏十分抗拒兩個大男人逛燈會,但今日已是上元,過了今天日子便回到正軌了,某些人也就失去了正當上門拜訪的理由。為了防止又有麻煩找上門,她不如便上街去躲躲。

再說了,上元燈會,今晚可是一年一度的金吾不禁夜。

自打她進豫王府第一年起,可是有好些年沒見過上元燈會的盛景了。這些年的上元節她都獨自在豫王府度過——大抵是因為開了年她便要前往封地,此後不知何時才能返京,趁着這在京中的最後一個上元節,放肆片刻許也無妨。

宋吟秋回屋更衣,唐明書自在外間喝茶等她。他閑來無事,随手翻起桌上還未來得及收拾的《詩經》,剛翻了沒兩頁,卻瞥到其中似有一物。他攤開書,只見那是一張折好的信紙。

《詩經》正停留在《秦風·蒹葭》這一章上,唐明書顧念着友人的私事,到底沒拆開那一張紙。他思來想去不得其解,轉頭問流木:“你們家世子有看上的姑娘了?”

流木起先還一頭霧水,心道自家主子不是女兒身嗎,怎麽就有看上的姑娘了。他下意識往宋吟秋緊閉的屋門瞥了一眼,道:“屬下不敢揣測主子。”

唐明書見他如此反應,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測,道:“哪家姑娘?不會是之前太後讓他見的何三小姐吧?”

流木正不知如何回答,只聽宋吟秋推門而出,疑道:“什麽何三小姐?”

“禮部尚書家的三小姐啊,”唐明書對京中八卦風月之事甚有研究,“聽聞你們曾在太後宮中見過。她傾心于沈嶼,聽說沈嶼不日便要動身前往北疆,這些日子在府上哭着鬧着不幹,好像說是被禁足了。滿京城都在傳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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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夠無聊的。

宋吟秋淺淺皺了下眉,唐明書看她的表情,應該已經不記得何三小姐這號人物了。

他方想起自己的猜測來:“我就說呢,殿下指定是有心上人了。難怪不記得何三小姐。”

宋吟秋更疑惑了:“什麽心上人?”

“我倆什麽關系,還跟我裝呢,”唐明書舉起那本《詩經》,得意洋洋地道,“你方才更衣,我便翻了翻你桌上這本書,誰知我竟在裏面發現了這個。”

宋吟秋盯着他從書的夾縫中取出一張信紙,邊緣泛黃,還有些保存時日長了特有的幹燥脆裂的質感。

唐明書沒看見她的眼神,仍說着:“還特意夾在《蒹葭》裏。你可別欺我不讀書啊,我雖素來不愛詩書,但也知《蒹葭》講的可是男女相思之情……”

她的視線回到那本《詩經》上。

——那不是她的書。

前些日子大雪,書房裏的藏書大都受了潮。後幾日天晴了,雖說還沒開春,但她擔心書給潮壞了,便把她自己的書并着王府書房裏的陳年舊書都搬出來曬了一曬。

小厮丫頭們有的不識字,一時搬錯了書也是有的。

府中除了她的書,其餘便都是豫王的。豫王未癡傻前也慣不愛《詩經》這等詩詞歌賦之書。

她對流木使了個眼色:“你們就不用跟上來了。”

流莺還想說什麽,但被流木攔下了。

宋吟秋轉身,打斷了唐明書滔滔不絕的廢話,不耐煩地道:“話這麽多,還走不走?”

唐明書于是轉頭把什麽《詩經》、《蒹葭》都丢到九霄雲外去了。宋吟秋餘光瞥見流木收了書回屋,眸光暗沉。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稱一句萬人空巷也不為過。哪怕是官家小姐少爺,也得屈尊從車馬上下來,不為別的,就為這被圍得水瀉不通的繁華地段。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更有路口臨時打了個戲臺子,各個勾欄的戲子都登臺亮相。平日裏好些只有富人才看得起的樂子,都盡數在這金吾不禁夜裏展現了。

宋吟秋為着遮掩愈發不像男子的身形,今日特地披了一身金棕色氅衣,被沿街花燈裏映出的光一照,愈發顯出貴氣來。她本未作打扮,卻仍是憑着本就出挑的容貌将街上一衆男人——甚至女兒家比了下去。

本朝民風開放,甚至有大膽的未出閣姑娘來問她身價狀況、可有婚娶的,宋吟秋失笑,只說自己是上京游玩,已有婚約雲雲,惹得一衆懷春少女咬着手帕含恨自去了。

她站在街口回頭,見唐明書沒跟上來,不解道:“怎麽了?”

“沒、沒什麽,”唐明書結巴道,“吟秋啊,王爺與先王妃當真就只生了你一個?你就沒有什麽姐姐妹妹之類的?”

她想了想,道:“王妃病逝得早,王爺也并未續弦,我也從未聽說有姐妹,想來的确是只有我一人。不過皇上和其它親王郡王膝下倒是有許多公主郡主們,想來大地也都算得上是姐妹。”

但她們沒一個有你半分好看啊!

唐明書欲哭無淚。

然而宋吟秋顧不上這些,她正駐足在一個糖人小攤前,捏糖人的老伯笑眯眯地問她想要個什麽樣的。

她順着老伯攤上的一溜糖人看過去,除去一些小神仙和民間傳說中精怪模樣的,其餘多是一些動物樣式。

“兔子吧。”

她正糾結着,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轉身,尚未來得及計較這人搶在她前面報出了糖人的樣式,便看清了來人,驚訝道:“是你?”

沈知弈這次沒施禮,只颔首道:“見過殿下。”

宋吟秋心道你不是封到北疆了嗎怎麽還能在京城遇見你,但她意識到先前太過一驚一乍的不妥舉動,于是面上仍端着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聽聞你升任骁騎将軍,還未來得及道賀。”

沈知弈似不欲多言:“是陛下擡愛罷了。”

宋吟秋複點點頭,陛下的擡愛,就算不喜歡也得受着。

她重新看向面前的糖人攤,準備挑選自己喜歡的樣式,卻兀地反應過來:“你插隊?”

沈知弈無辜道:“沒有,我方才便在這兒了。”

宋吟秋顯然不相信這個理由:“我在這兒也有好一會兒了,不信你問明書……”

她四處張望尋找唐明書的身影,卻迷失在密集的人群裏。

“你是說唐公子?”沈知弈覺得有些好笑,“我方才看見他往戲臺子那邊去了,聽說勾欄裏的姐兒新編了一支曲子,舞得甚是有新意。”

宋吟秋:“……”

倒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她正氣結,此時老伯卻道:“哎,這位公子,您的糖人做好了,請拿好咯。”

然而沈知弈沒接,他示意宋吟秋接了。宋吟秋迷迷糊糊拿過糖人,低頭一看,竟是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她見沈知弈摸出一文銅錢擺在老伯的桌上,便把糖人重新遞回給他。

“居然是只小白兔?”她嘀咕道,“兄臺你的喜好可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豈料沈知弈不但沒接,反道:“你拿着吧。”

“嗯?”宋吟秋瞪大了眼,“我為什麽要幫你拿着?”

沈知弈看她一眼,似乎很是無奈:“不是幫我拿着。是送你的。”

“送我?”宋吟秋迷茫地眨眨眼,“為什麽?”

沈知弈沉默半晌,方道:“……先前的事,對不住。”

先前什麽事?

宋吟秋想了好一會兒,事實上他們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算上生辰宴那次,大理寺那次,年前群臣宴也勉強算一次……

雖然每一次她都以為今後便不會再見,但京城這麽大,這竟已是二人第四次偶然相遇了。

只是這不值幾個錢的糖兔子若是算作賠禮,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但要說沈知弈真欠了她什麽,倒也沒有。

總之宋吟秋被這一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一手舉着糖兔子,跟着沈知弈走出好一段路,引得回頭看她的路人比方才還多了。

她這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是個男人,拿着個小孩子喜歡的糖兔子像什麽樣子。

她問沈知弈:“為什麽是兔子?”

沈知弈只是道:“猜想你大抵會喜歡。”

他頓了頓,若無其事地又道:“你不是屬兔?”

宋吟秋心想好像是這麽回事兒,于是安安心心欣賞她新得的糖兔子了,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沈知弈無聲松了口氣。

總算被他混過去了。

“宋吟秋”屬兔是沒錯,豫王世子卻是戊辰年生的。

被一個糖人便哄得忘了自己是誰的小丫頭,恐怕連今夕何夕都不知道了。

沈知弈輕笑一聲,眼見宋吟秋走在前邊兒,瞧着什麽都新奇的樣子,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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