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鋒芒

第35章 鋒芒

軍中新添一樁喜事,阿古拉升了小旗。

那日沈知弈的反應雖然古怪,但也看不出什麽,說完幾句話便讓阿古拉回去了。阿古拉在帳子裏等了好幾天,他心裏忐忑,卻在一日傍晚聽他們總旗興高采烈地從外邊兒回來,勾着他的肩膀說:

“可以啊小子,升小旗了。”

這可比一般的封賞大得多。

阿古拉并沒有被喜悅沖昏頭腦,他擡手将總旗推開,問道:“為什麽升小旗?”

“現在軍中任免啊,大多由沈将軍做主,”總旗也是剛剛才打聽到消息,“沈将軍說,發現敵情不容易,而你不僅叫醒了所有人,還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理應算作大功一件。”

總旗沒注意到少年将自己推開,仍啧啧感嘆道:“不愧是從京中來的,這氣度,就是不一樣。”

阿古拉尚且處于疑慮之中,總旗瞧他心不在焉,以為他是太高興了,便招呼了兩個軍士去替他收拾東西。阿古拉其實只是看着出神,他心裏的疑窦大了去了。這會兒問道:

“為什麽要收東西?我要搬去哪兒?”

總旗喜滋滋地道:“将軍說了,你既有探聽的天賦,便編入斥候隊,仍做一名普通的斥候兵,卻按小旗的軍饷領。”

阿古拉起初還緊皺着眉頭,總旗沒見他的神情,自顧自地說道:“斥候隊可是個好地方啊,苦是苦了點,卻是軍中最重要的‘耳’和‘眼’。”

他上下一打量阿古拉,欣喜地道:“更別提你小子,長得可跟狄人有幾分想象,這樣一來,可是大大地保護了自己的安全啊。”

阿古拉聽到後來,漸漸斂了疑惑的神色。

大抵沈知弈聽了那番話,只是看上了自己斥候的能力吧。

他微微定下神:“将軍現在在何處?我去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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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就別管這些了,”總旗道,“将軍忙着呢,特地囑咐沒有要緊事別驚動他。”

阿古拉點點頭,走進營帳,見自己的床鋪已經被兩個兵衛手腳麻利地搬得差不多了。他半蹲下身,将最後一些雜物收進布包袱裏,餘光瞥到雜物堆底下折射出綠松石幽幽的光芒。他用身體遮着總旗的視線,飛速地挪開了壓在上面的東西。

然而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那赫然是一把刀柄上嵌着綠松石的匕首。

宋吟秋被窗戶縫裏漏進的風吹得頭疼,她數次停下筆往窗邊看去,流莺在一旁杵着磨墨,對剛進門的流木使了個眼色。

流木一愣,随即道:“是屬下的疏忽。屬下晚些時候便差人将窗戶重新糊上。”

“嗯。”宋吟秋從公文堆裏應了一聲,她忽地意識到什麽,擡頭瞥了流木一眼,“戰報?放這兒吧。”

流木走上前去,挑了桌上不那麽擠的地方放下戰報。他臨走前瞟了一言宋吟秋面前成堆的公文,看到“荞麥”“互市”“面粉”等字樣,而宋吟秋一副強打精神的模樣,似乎全靠酰茶吊着。

“還有一封信,”他拿不準宋吟秋什麽時候才會騰出空來看公文,想起送信人的囑托,便道,“沈将軍的信,說是殿下最好早些看了。”

宋吟秋筆尖一頓。

沈知弈甚少給她傳私信,除非是有什麽要緊事。

她口中應道:“知道了。”

一面便擱了筆伸手去拿信封。

通篇閱下來,宋吟秋大抵是知道了軍中有一漢文名字叫阿山的北狄少年立了功,沈知弈考慮到他的身份,再加上有些事來的蹊跷,便給他升了小旗的軍饷,編入斥候隊。

少年人的話半真半假,倒讓宋吟秋也起了興趣。沈知弈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應,在信的結尾寫道他已派人多加注意這位少年,請宋吟秋安心于府上處理公事。

宋吟秋不由得失笑,提筆回信,不一會兒封好後交給流木,讓他先收着,待會兒傳令的時候差人一起送回去。

流莺離得近,看到最後兩個字是“勿念。”

“茶涼了,”宋吟秋擡頭對她道,“你去換一壺吧。”

流莺低身稱是,回來時手上卻又拿着一封信。

“王爺的信。”她道。

“王爺?”宋吟秋微眯起眼,神色古怪,“他還能坐起來寫信呢?”

話是如此說,宋吟秋拆了信看,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字跡亂七八糟的不說,行文邏輯也是颠三倒四的,一會兒是“吾妻”一會兒是“吾兒”,宋吟秋看得頭疼,也不知這封信為何會發到她手上。

李順怎麽當的差。

想起李順,宋吟秋卻兀地想起,若是這封信當真毫無意義,李順做管家這麽多年,想必也會按下不發吧?

她揉了揉眉心,複拿起這封信來,細細讀下去。大抵知道了豫王最近身體康健,一頓能吃十個肉包,新紮的秋千很穩固,前些日子他與王妃去京城新開的酒樓吃了飯……

他說,北疆冬寒,吾兒多珍重。

宋吟秋的目光在“珍重”二字上凝了片刻,最終別過眼去。

信紙只有薄薄的一頁,宋吟秋又拎起信封抖了抖,然而卻空空如也。

他到底想表達什麽?

眼下不得空閑,宋吟秋無奈,暫且将信擱在一旁,繼續處理起堆積成山的公務來。

今年北疆荞麥和其它外來作物的大豐收、手工業的發展、集市改革三管齊下,這些事宋吟秋都做得幹脆利落。但眼下快到了收稅的日子,她卻猶豫起來。

她無法向皇上解釋這跟往年相比近乎翻倍的稅收是從哪裏多出來的,遞折子向戶部要銀子已經是她在皇上眼前做過的最出格的事,她不敢想皇上若是知曉她到了北疆,非但沒凄慘地過活,反倒幹出一番事業,會是怎樣的後果。畢竟她藏拙這麽多年,皇上仍以為她是個不經事的。

這無異于正面損了皇帝的臉面。

宋吟秋苦思無果,卻又幹不出私藏稅銀這檔子事。想來想去也只有充盈地方銀庫和輕徭薄賦兩種手段。

外邊的雪停了有好一會兒了,現下正豔陽高照。北疆的太陽敵不過寒冷的低溫,這點陽光甚至不夠地面上的雪融化薄薄的一層。宋吟秋起身批了衣服,流莺忙問道:“殿下不看了?”

“悶得很,”宋吟秋捏着手帕,瞥了一眼屋裏燒着正盛的炭,“出去透透氣。”

流莺跟着她出門,差點被烈風吹回屋裏。她勉強為宋吟秋撐着傘,見絹子從宋吟秋手中飛出,在風中打了個旋,轉眼就跟白雪融為了一體。

流莺心下一驚,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她抿了抿唇,道:“奴婢這就遣人去找……”

“不必了,”宋吟秋沒看她,只道,“一方帕子而已,丢了就丢了,何必興師動衆地去尋。”

流莺低聲應是,擡眼偷瞟她家主子的神色。說是出來走走,卻只站在檐下。她想提醒對方頭頂上的屋檐冰碴子緩緩地化了,逐漸滴下水來,但想了想,只用力踮腳把傘舉高些,好不讓她家主子被淋着。

“殿下,”她絞盡腦汁地想話題,笨拙地寬慰道,“雪這樣大,狄人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嗯。”宋吟秋胡亂應着,腦子裏把這幾天的戰報都拉出來想了一遍。快到深冬,雪厚已經到了讓人難以行走的程度。松散的積雪日複一日被壓實了,卻仍有好些松散的,平日裏瞧着卻和普通的雪地一樣,稍不注意便陷進去。近來交戰地就這樣悄無聲息消失的士兵多了起來。

狄人非但沒撤兵,攻勢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說來也是,雙方僵持了好幾個月,物力耗了一堆,凍死在雪地裏的士兵不計其數,真正戰死的将士卻少得很。雙方實力都保存着大部分。北疆不敢以自己的兵力孤注一擲,而大夏又不願意從別處調兵來支援,故而才一直幹耗着。

宋吟秋兀自站了一會兒,直到陰雲蔽日,眼瞧着又要下雪了,她才嘆了口氣,轉身進屋裏去了。

屋裏比外面暖和上不少。宋吟秋解下披風,驟然咳了兩聲,流莺連忙走過來扶着她:“殿下方才受涼了吧?奴婢差人送一碗姜湯來……”

流莺急匆匆地出門,來替班的成了半路被拉進門的流木。

府上信得過的人少,算來算去也只有從京城帶過來的流木和流莺兩人。流木已經不是第一次半路被拉來替班了,他輕車熟路地關上門,蹲身拿鉗子撥了撥火爐中的炭。

宋吟秋攏着手爐,又咳了幾聲。

“先前從江南購置的那批藥材……”

“都分發到各個鎮子了,”流木答道,“這幾天都在陸續分發,預計不過三日,每家每戶都能夠領到。剩下的低價賣了一批給醫館和藥鋪。衙門裏還剩了些備着。”

宋吟秋颔首,這批藥材她全權交給了流木負責,是以這些日子他也忙得腳不沾地,還要抽出時間周轉從各地飛來的信和戰報等雜亂的通訊。

“你辦事我放心,”她先是誇了一句,後又擔憂道,“我看過前些年的記載,雖說好些年沒有過疫病了,但北疆地偏,冬天又冷,若不未雨綢缪,萬一流行起來,那可真是j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她似乎瞧見不久後毫無生機的雪原,垂眸道:“我只望平安度過年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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