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這一等就是十七天, 錦瀾山莊上空終于出現雷暴天氣,是一場特大暴雨。
站在窗口的喬奚看着天色,再稍微等一會兒, 天空就會徹底暗下去,便是他們離開的機會。這麽大的雨,巡邏隊也是人也會暫時避雨,何況現在巡邏隊的人手明顯不如從前那麽多, 他們也會生病也會倒下。
喬遠山憂心忡忡:“路燈沒關。”
“沒打雷就沒關,不過這麽大的雨,可視度很差,我們穿的一身黑,看不見的。”喬奚寬父母的心,“就算看見了,大不了被趕回來,懲罰也就是扣糧食配額,我們家又不在乎。”
整理身上分體式黑色雨衣雨褲的奚靜雲點頭:“最壞也就這樣了,還怕什麽, 總比被困在這裏好。這東西你倒是買對了。”
喬奚笑:“當時看見了就順手買了,沒想到還真派上了大用場。”
奚靜雲确認:“重要的東西都收好了?”
喬奚點頭:“我已經檢查過, 重要的都收了起來, 剩下那些都是無所謂的東西。回頭肯定有人進來,看我們家空蕩蕩, 難免胡思亂想。”
他們三個人就是再能拿東西,也不可能把這麽大一個家搬空。所以她只拿走一些有意義的東西, 其他東西都沒拿, 還故意在地下室的酒窖裏多留了一些食物,祝大家都好運吧。
喬奚回頭看喬遠山:“爸, 你身體?”
不等她問完,喬遠山拍拍胸口表示:“好着呢,一點不舒服的地方都沒有。”
最後,喬奚看了看睡在貓包裏的豹貓,怕它半路上叫,就給它打了一針麻醉,讓它安安靜靜睡一會兒。沒辦法,小家夥可不會那麽聽話,只能委屈它。
萬事俱備,只等天黑。
等着天黑的不只喬奚一家,在嘩嘩嘩的大雨中,很多人翹首以待着黑暗到來。
黑暗降臨,距離錦瀾山莊四公裏的地鐵站收容所內發生暴|動,收容所因為人群聚集的特點,只要有一個人感染傳染病就會迅速蔓延,是疫情最嚴重的地方,幾萬人最後只剩下幾千人,還不斷有人在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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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恐繼續留在這裏,下一個病倒的人就是自己,當有人破壞電源帶頭作亂之後,幾乎所有人在本能驅使下往外沖,本分的只顧着自己逃,心懷惡意的向工作人員下手,搶奪武器搶奪車輛。
錦瀾山莊內,喬奚最後看一眼布置的溫馨又舒适的別墅。世道艱難,幸虧有這樣一個避風港,讓他們一家度過了并不算艱難的一年又兩個月,下一個避風港不知在何方。
喬遠山和奚靜雲臉上都有不舍,舍不得家,更舍不得這裏的安穩,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
“爸媽,我們走吧,以後我們另外安家。”喬奚可不想過居無定所的漂泊生活,就是她想,也得考慮父母一年老過一年。離開後,她會以最快的速度,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穩定下來。
喬遠山拍拍奚靜雲:“走吧,一家人在一塊,哪裏都是家。”
奚靜雲笑了笑,收起離愁別緒,大步走出大門。
喬奚悄悄打開花園大門,帶着父母冒雨離開。
別墅區的好處就是密度低綠化率高,人家和人家距離遠,還有大片綠化帶,雖然花草樹木都被曬死砍掉,可光禿禿也比人家好。
嘩啦啦的雨聲中,夾着播音員不厭其煩的提醒:“……為了您的身體健康,請不要接雨水,哪怕只是洗漱,也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
播音室的樓上是許太太的辦公室,曾經是夫妻倆的主卧,帶着寬闊的起居室和書房,生活工作兩便宜,便成為辦公室。
許太太捏了捏眉心:“6號樓、49號樓已經住滿了病人,83號只剩一個人,病得不輕,事急從權,把83號布置一下,再有生病的人就搬進去吧。”
“要不了幾天,83號也得住滿人,不過大概又會有一棟別墅空出來了,以後空別墅只會越來越多。”
許太太擡眼看說話的白主任,隔着口罩,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透出嘲諷和恐懼的雙眼。
白主任聲音發顫:“再這麽下去,我們所有人都得被傳染上瘟疫。就這半個月的功夫,工作人員已經病了十幾個,剩下的一個人當兩個人用,還要經常接觸病人,早晚也會生病。”
許太太靜默了一瞬才道:“國家會記得他們的付出,不會虧待他們的家人。”工作人員奮鬥在最危險的疫情前線,國家照顧好他們在後方的家人,不然哪來這麽多舍生取義的英雄。
“我們這些人就必須死嗎?”白主任情緒激動,“上面明擺着治不好這些毛病,只能把人關起來,通過死絕了這種辦法消滅瘟疫。可我們又沒生病,憑什麽讓我們跟着一塊死。”
“白主任!”許太太厲聲,“封禁只是不想讓疾病擴散出去,傳染更多人,造成更大的傷亡。兩天前桃花苑那三個小區裏體溫正常的住戶已經被接走,只等14天隔離觀察結束,一切正常就會被送到石城。特效藥的确還沒研發出來,但是從沒想過通過死人這種辦法來消滅瘟疫。”
“你少在這裏自欺欺人,”白主任怒不可遏,“這麽久以來,就只接走了那麽點人,誰知道裏面有多少關系戶,更不知道輪到我們這裏要等到猴年馬月,沒等他們來把我們接走,我們這些人都死光了!”
許太太逼視情緒激動的白主任:“你到底想說什麽?”
白主任臉色驟然猙獰,掏出消音槍指着許太太:“我不想死,把通行證和車鑰匙給我。”小區前後大門都被持槍軍人把守,沒有通行證出不去。許太太的車改裝過,可以在短時間內抵禦冰雹,是離開路上不可或缺的東西。
許太太倒映着消音槍的瞳孔緊縮:“通行證只能讓你離開小區,在城裏通行,你出不了城。”
“這你別管,我有我的辦法。”白主任當然知道出城的道路設有卡哨,但現在又不是古代,一堵城牆能把整座城市圍起來。上面只能封住大路,小路管不過來。他們可以走小路實在不行棄車走出去,只有離開京市這座瘟城,才有活路。
許太太嘆了一聲:“高溫、雷暴,還有善惡難辨的人,你這樣單槍匹馬離開,真以為比留在這裏安全。”
白主任瞪着眼:“死在路上那也是我自己選的路,我認了。你少廢話,把通行證和車鑰匙交給我。看在我們共事這麽久的份上,我不會殺你,只會把你綁起來,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救你。”
許太太慢慢摸向自己藏起來的手|槍,口中問着:“你哪來的槍?”
“王總給的。” 白主任沒有隐瞞。財大氣粗的許太太看不上十個億的珠寶古董,他看得上,何況王總還有槍和物資。他們有槍有車有物資有珠寶,未必不能闖出一條活路。
“你們倆居然合作了。”許太太意外又不是那麽意外,王總從來不是個老實人,老實人幹不出光明正大養二太太三太太這種奇葩事,“老王這個人老奸巨猾,你和他合作,小心被他榨幹價值後一腳蹬掉。”
白主任冷笑:“為什麽就不能是我一腳踹了他,林麗華,少拖延時間。也別想叫人,附近的人都被我支走了。我數到三,你要是再不把東西交出來我就開槍了,反正是死,我先送你上路。”
“別沖動,我給你就是了,這是車鑰匙。”林麗華猛地舉起手|槍,對着白主任扣下扳機。
白主任駭然失色,下意識也扣下扳機。奈何他失了先機,被擊中胸口,身體後傾,子彈穿過林麗華上方,打中後面的書架。
倒在地上的白主任張着嘴巴想說什麽,可劇痛之下,他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死死瞪着不遠處的林麗華。他不意外她有槍,只意外這個女人竟然敢開槍,更意外自己會死在她槍下。
林麗華蒼白着臉站起來:“我先生喜歡射擊,我經常陪他玩,倒沒白玩。”望着奄奄一息的白主任,她搖了搖頭,“你看這又是何必,不走還有機會活,現在徹底沒機會了。”
一大口血從白主任嘴裏噴出來。
巡邏隊的羅隊長沖進來,見到中槍倒地的白主任以及拿着槍的林麗華,大驚失色,“怎麽回事?”
林麗華痛心疾首:“白主任拿槍逼我交出通行證和車鑰匙,幸好我藏了一把槍防身,不然就讓他得逞了。”
羅隊長看着白主任。
白主任還在痛苦喘氣,一雙眼狠狠瞪着的林麗華,握着消音槍的手指一動一動,似乎恨不得舉起來:“殺……殺……”一口血混着一個殺從他嘴裏吐出來。
羅隊長走過去,抽走白主任手裏的槍。
林麗華搖頭痛惜:“羅隊長,我是為了自保才會開槍,回頭我會寫一份材料——”剩下的話音消失在一聲槍響下,她難以置信地看着開槍的羅隊長,那位公認又正直又可靠的巡邏隊隊長。
羅隊長面無表情地打出第二顆子彈:“對不起,林主任,我沒你那麽高尚,我不想當殉道者,我想活下去。”
兩顆子彈都命中心髒,鮮血争先恐後地從林麗華胸口奔湧而出,眼裏的光彩迅速流失。
王總果然老奸巨猾,他不僅拉攏了白主任,連羅隊長都被他拉攏,上了雙保險。
最後那一瞬間,她想起了女兒。
翎翎,媽媽食言了,不能來見你了。
走廊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羅隊長迅速收起槍,驚恐大叫:“林主任,白主任!”
被槍聲驚動的五六個工作人員沖進來,七嘴八舌地問着怎麽回事?
羅隊長:“我也就比你們早來了十幾秒,不要亂嚷嚷,讓住戶們知道林主任和白主任都出了事,會出大亂子,你們在這裏看着,我去找醫生。”
不等其他人反應,羅隊長轉身沖出房間,沖下樓直奔播音室。逼着林主任交出通行證這條路顯然走不通,他可不想重蹈白主任的覆轍。那就按照第二個計劃行事,既然不能拿着通行證光明正大地離開,那就制造混亂,趁亂離開。
播音室的播音員驚訝看着沖進來的羅隊長,眼神詢問有事嗎?
羅隊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制住播音員,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擊暈她。立刻反鎖上門,再用櫃子堵住,他跑到陽臺上打開逃生窗,緊接着回到房間抓起話筒。
“所有住戶聽好了,那些病根本治不好,得了病只有死路一條。有權有勢的那群人早跑了,把我們關在這裏就是等着我們全部病死。留在這裏早晚會被傳染,不想死的就趕緊跑,跑出去!沖出去!離開這裏,遠離病人,才有機會活下去!”
“所有工作人員也聽着,你們還這麽年輕,你們還有無限未來,你們甘心就死在這裏嗎?”
“林主任和白主任剛剛共歸于盡了。”
“外面大雨傾盆,天時地利人和,快跑吧,再不跑就再也沒有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點完火,羅隊長在撞門聲中跑向陽臺,順着逃生窗爬下去,遇上阻攔的人,毫不猶豫地開槍,他不想死,他想活。
已經來到牆角下的奚靜雲呆了呆:“林主任死了!”
喬奚有一瞬間的難過,很快壓下去,末世裏,任何人的死亡都可能發生,她穩下心神:“媽,快爬牆,小區要亂了。”
喬遠山連連點頭:“別分神,小心刺釘。”
喬奚拿出木梯,爬上牆頭,用木板蓋在防爬刺釘上,示意奚靜雲上來。
奚靜雲擦一把頭盔前面的雨水,抓着扶梯爬上牆。
小區內聽到廣播的所有人都心亂如麻,住戶們顧不得傳染,忍不住走出家門和左鄰右舍商量。
在家中等待消息的王總變了神色,林主任和白主任都死了,看來第一個計劃失敗,只能執行第二個更危險的計劃。
無所謂了,再危險,比得過留在這裏危險嗎?
梁麗娜染病去世,梁家傑也病倒,再不走,下一個就該是他了。
搏一搏,也許能搏出一線生機,總好過坐以待斃。
“走,去車庫。”握着槍的王總吩咐梁家俊。
梁家俊亦步亦趨跟上。
群龍無首的工作人員惶惶不安,完全的不知所措。林主任死了,白主任死了,巡邏隊長在廣播裏慫恿大家逃命。
他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抓羅隊長?
安撫住戶?
阻止逃跑?
還是自己逃?
逃嗎?
柳馨問自己。
有機會當然逃。
媽媽病死了,在這個世上,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但她不會自暴自棄。她答應過她媽,會好好活下去,那就一定會活下去。
賊老天一次又一次想逼死她,她偏不死,偏要活出一個人樣來。
柳馨打開床頭櫃,拿出壓在最下面的餅幹盒,打開盒子,露出兩把手|槍。手|槍是她從喬奚給的那個紙箱裏找出來,放在一起的還有一盒子彈。
她會開槍,在喬家借住那半個月,她在喬家地下室的射擊場上學過,喬奚教過她開槍。
喬奚已經帶着父母翻越圍牆離開錦瀾山莊,走出去一段路之後,在漆黑無光的地方,再三确定周圍沒有人,她拿出越野車。
坐上車,喬遠山吐出一口氣,順利離開小區,踏出成功的第一步,第二步離開市區。
市裏一片混亂,上百萬人被困在疫區,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死去,認命等死的人只會是少數,更多人會抓住一切活下去的機會。
早在之前就發生過好幾次暴|動,一次比一次更嚴重,這一次也更勝從前。當有了帶頭的人,蠢蠢欲動的大部人立刻響應追随。
人太多了,工作人員分身乏術,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即便是開槍也震懾不住,前面的人想停下,可後面往前沖的人不願意停下。在人流之下,前面的人被迫成為悍不畏死的敢死隊,以血肉之軀堵住槍口。
蟻多咬死象,工作人員築起的防線被沖垮,他們自身也遭遇沖擊,被搶走武器,被各種想的到想不到的武器刺傷,直至倒在血泊中。
反應快的人搶到了車,把油門踩到底,沖了出去,更多的人只能用腳奔跑。
“怎麽這麽多人?”喬遠山和奚靜雲駭然。
喬奚抿了抿唇:“我們想逃命,別人也會想。”從全局來看,把疫區的人封禁在疫區,防止瘟疫大範圍擴散,損失最小。可疫區的人不會這麽想,蝼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
“前面有人!”奚靜雲急忙提醒。
喬奚看見了,一個女人突然沖了出來,她咬着牙,沒有剎車,而是繼續往前沖。
喬遠山勃然變色:“有人!有人!”
揮着雙手的女人連滾帶爬逃走,被呼嘯而過的越野車濺起來的雨水濺了一身,女人對着車尾破口大罵:“趕着去投胎嗎,撞死你!”
旁邊商店裏走出來五個男人,領頭的光頭啐了一口:“媽的,倒是機靈,沒停車。”
旁邊的人遺憾:“我看着好像是悍馬,這車性能老好了。”
女人罵罵咧咧:“好也沒用,人家不上當,吓死我了,下次換你們來,要不是老娘跑得快就被撞死了。”
“我們沒用,你是女的,司機可能心軟。換成我們,司機看見男人有戒備心,就算剎車也不會下車。其實孩子最好,可誰讓孩子都死光了。”
女人靠了一聲:“別車沒搶到,老娘先被撞死了。”
“行了行了,你趕緊準備,我看見車燈了,又有車來了。”
“趕緊弄個車跑路,靠走能走多遠。”
離開的悍馬車裏,喬奚向父母解釋:“我看見旁邊店裏有好幾個人,懷疑他們想搶車。”
驚魂未定的夫妻倆聞言,又是一驚。
夫妻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見了後怕,這世道讓人變得人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