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這個要求不算, 你再想想有沒有其他要求?”在特殊塗料上,韓晶沒有把握上面一定會同意,那東西不多, 遂希望在其他地方補償。這裏頭有幾分私心,她欣賞喬奚的勇敢強悍。
世道艱難,女性生存環境格外險惡,她見過太多慘遭不幸的同性。從親親家園救回來的二十二個人, 全都是女性,最小的才十二歲,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九,她們既是禁脔又是儲備糧。
難得遇見一個強悍的同性,欣慰之餘還有惺惺相惜。
感覺到來自于韓晶的善意,喬奚輕輕一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韓晶微笑:“不需要客氣,這是你應得的獎勵,我們能做到的,不會推辭。”
喬奚便道:“劉家有個女婿林森,是鋼廠工人, 能幫忙查一查他被轉移到哪個安置點嗎?可以的話,能不能讓他們一家團圓。兩個老人, 兩個孩子, 劉家姐弟顧不過來,林森是這個家庭的一根頂梁柱, 對劉家很重要。”
韓晶怔了怔,瞧着她:“你自己就沒要求?”
喬奚笑着搖頭:“除了特殊塗料之外, 我沒有其他要求。”就是要求了, 你們也不會答應啊。救援艇給她一艘,能答應嗎?連特殊塗料都未必答應, 顯然不能。
“鋼廠那一片是最早轉移的,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都轉移到華豐城去了。”韓晶拿起紙筆遞過去,“把他的個人情況詳細寫下來,姓名、年齡、身份證號、家庭住址,越詳細越好,回頭我找人打聽打聽。”
華豐城是個大型綜合體,有商場、酒店、寫字樓、高檔公寓。在酸雨之前,正在大興土木,準備改造成安全社區,安置擠在收容所裏的人。畢竟擠在收容所吃大鍋飯不是長久之計,分個房子讓他們慢慢自食其力才是長久之策。
酸雨來後,華豐城變成安置點,接納被困群衆。每個進入安置點的人都會登記基本信息,只要人在,找起來不難。
華豐城因為地段好,還是物資中心,他們這裏的物資就是從華豐城運過來,隔幾天就會有船隊運送物資。韓晶打算找熟人幫幫忙,華豐城條件比這裏好,可以的話,讓劉家人跟着送物資的空船去華豐城,不行就讓那個林森跟着送物資的船來酒店。
人都還沒影,韓晶便不多言,等找到人再說。
沒想到這麽順利,喬奚喜上眉梢,如果林森能順利回到劉家,劉家的安全就多一層保障。相處這麽久,當然有感情,由衷希望他們過得好。
“身份證號我不知道,得問他們家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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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晶颔首:“我讓人送你過去和他們彙合,你把這張紙交給随行工作人員就行,有消息了,我會通知你們。”
喬奚道謝。
韓晶笑:“不用客氣,已經沒事,你可以去找他們了。”
辭別韓晶,喬奚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和其餘人彙合。大概是因為立了功,被分到一個十幾平的房間,只有他們這一行人,不需要和陌生人共處一室,可喜可賀。
奚靜雲拉着喬奚問:“怎麽樣?”
喬奚回答:“态度挺好的,就問了事情具體經過。親親家園那群人都被抓了起來,關押的人也都獲救,可以證明我們說的都是事實。他們還謝我來着,問我想要什麽獎勵,我就說想要防腐塗料,他們說會盡量幫忙争取,還請他們幫忙找一找果果爸爸。”
坐在床上的劉一語激動地站了起來,連小腿上隐隐傳來的疼痛都忘了:“有阿森的消息?”
“那位韓隊長說,果果爸爸應該在華豐城那邊,讓我們寫上詳細的個人資料,她會幫忙找一找。”喬奚揮了揮手裏的紙筆,“寫好後交給這位大哥就行。”
劉一峰趕緊接過來,屋子裏只有四張上下床,沒有桌子也沒有椅子,他索性把紙墊在牆上寫起來:“姐夫身份證號是什麽?”
劉一語卡殼,那麽長一串數字,除了自己和孩子的身份證號碼,她哪兒記得住丈夫的,扭頭去看劉母:“媽,咱家的證件袋。”
“虧得這東西沒丢。”劉母手忙腳亂地翻出來,劉父幫忙一塊找,找到林森的身份證,把身份證號報給劉一峰。
劉一峰把紙筆雙手遞交給随行人員,再三道謝,就差鞠躬了:“麻煩你們了。”
劉家人跟着說謝謝,劉母還拿了一個罐頭硬要塞給人家。
熱情得随行人員十分不好意思,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韓隊長交代的,我去交給韓隊長。”說着轉身就跑,彷佛背後有老虎追。
劉母拿着沒送出去的罐頭還想追,被哭笑不得的劉一峰拉了回來:“算了算了,大概有規定,不能收老百姓的東西。”
劉父關上房門:“這麽看來,管事的人是個好官。”領頭的好,下面人未必好。可領頭的要是不好,下面的人肯定烏七八糟。
“咱們運氣好,淨遇上好人了。”劉母轉身看着喬奚,“阿姨都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了,你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她一把抱起懵懵懂懂的果果:“還不謝謝小喬阿姨,快說謝謝。”
果果鹦鹉學舌:“謝謝,謝謝。”
喬奚捏了捏他的小臉蛋:“不客氣。”擡頭見劉一語激動的眼眶通紅,嘴角輕動,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趕忙道,“韓隊長說幫忙找,但結果還不一定。”她有點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得不澆一盆冷水。
劉一語深吸一口氣,語帶哽咽:“我知道,不瞞你說,我連最壞的情況都想過了,但是有希望是好事。謝謝你,喬奚,真的,太謝謝你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個多月有多心焦,可她還得故作堅強,不能讓家人跟着擔心。
“你們的謝意,我收到了,不用再表達了。”喬奚轉移話題,詢問,“你們那邊怎麽樣,他們問了什麽?”
劉一語忙回:“就問我們怎麽一回事情,我們就實話實說。”反正喬奚怎麽告訴他們的,他們就怎麽說的。
劉一峰關心:“不追究那五個人的事情?”
喬奚輕輕揚眉:“正當防衛,有什麽好追究的,手裏都有人命,被抓住也是槍斃。左右都是死,怎麽死的又有什麽區別。”
聞言劉一峰徹底放心,他就怕有些人吹毛求疵。
劉母雙手合十:“那就好,那就好。話說我還怕他們追問船上那些東西的來歷,沒想到他們只稍微問了一句,沒刨根究底。”
喬奚笑:“他們未必沒有懷疑,只是那點東西我們看着多,可對他們來說并不多,幹脆睜一眼閉一只眼,反正最重要的救援艇、麻|醉|槍、防護服還給他們了。”
劉母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看看堆了一個角落的食物,想想女婿的下落總算有了眉目,還有一個像樣的地方遮風擋雨,整個人都輕松不少,彷佛卸掉幾十斤重的包袱。
人松弛下來,被忽略的饑餓感湧上來,劉母問劉一峰:“幾點了?”
劉一峰看了下手表:“5:16。”
劉母詢問:“那我們去吃飯?”
安置酒店的晚餐時間,17:00—19:00。
喬奚就說:“我們待會兒去吃,你們先去,房間裏必須得留人。”
劉一峰想了想:“那我和我爸去食堂把晚飯領回來,回頭你想吃了再去食堂。”他們登記的是家庭戶,拿着家庭卡可以代領家人的三餐。兩家分開登記,無法代領。
劉家父子走後,喬奚從牆角那那堆物資裏翻出嶄新的毛巾毯,對劉母和劉一語道:“挂床邊當個簾子,省得尴尬。”
劉一語連忙點頭,就算是親爹親兄弟,也會有尴尬的時候,能擋一擋肯定求之不得。
接下來分床鋪,喬奚挑了對着房門的那張床下鋪,有情況能第一時間應付。上鋪用來放行李,一些東西放地上容易受潮。
奚靜雲和喬遠山睡她旁邊那張床的上下鋪。
劉母和劉一語各帶一個孩子睡在對面的下鋪,劉家父子睡在上鋪。
再分別鋪上床單挂上毛巾毯,各家各人都有自己的空間。
這邊剛收拾好,劉一峰父子拿着晚飯回來:“大人一個刀切饅頭一個菜肉包子,十歲以下小孩就一個菜肉包子。”
劉母瞧着那一鍋包子饅頭:“個兒倒是不小,可就這麽幹巴巴的,不給一碗湯?”
劉一峰搖頭:“聽說吃的倒還行,不是很缺,但是水很緊張,要不怎麽會每人每天只能打一升水。想喝湯的話,拆一包方便面調料包,那東西很鹹,一包能沖一大碗湯,這裏有熱水供應。”
“算了,那東西泡湯不好喝,還是喝水吧。”劉母來到牆角,翻出兩個保溫壺給兒子。忍不住想,雖然鬼門關前轉了一圈,但是這一圈轉得值,要不哪來的保溫壺。那群人賊不走空,鍋碗瓢盆都沒放過,倒便宜了他們。
劉一峰提着兩把保溫壺去水房打水。
劉母端着饅頭問喬奚他們要不要吃一點。
“現在還不餓。”喬奚搖頭,不動聲色打量果果糖糖咬開的包子,梅幹菜肉餡,這種包子她有,回頭換成自己的吃。食材和制作過程不清不楚,能吃自己的東西,盡量吃自己的。
劉母便端回去,坐在床上一邊吃饅頭一邊問劉父:“有沒有遇到村裏的人?”
劉父搖頭:“遇不上,村裏只有受傷嚴重的才被接走,都是送到醫院去的,不上這裏哪遇得上。”
劉母突然覺得手裏的饅頭不香了,“前後就兩天的時間,才接走多少人,其他人怕是不好了。”
“別想了,這都是命。”劉父狠狠咬了一口饅頭,“老想這些只能添堵,這日子夠堵人的了。”
劉母沉沉嘆一口氣。
等劉一峰打水回來,喬奚前往食堂,食堂設在12樓,他們住在16樓。
一路過來遇上不少人,很多人都愁眉不展,家園毀于酸雨洪水,誰又能笑得出來。
食堂是由一間大型會議室改造而來,前門進後門出,隊伍一直排到樓梯口。
喬奚排了十幾分鐘才輪到,也聽了一耳朵的擔憂彷徨,無外乎酸雨什麽時候停,洪水什麽時候退,他們什麽時候能回家看看。
櫃臺後面的工作人員在家庭卡的當天日期上打個勾,遞過來三個饅頭三個包子。
喬奚伸出小湯鍋接住,蓋上鍋蓋離開。在出口牆壁上看見了一周菜單,包子、饅頭、飯團、面餅……沒有家常飯菜。回頭看一眼排隊領飯菜的人,很多都是直接用手拿或者拿塑料袋接。
稍微一想,她便明白過來,提供正經飯菜少不得要洗碗筷,包子饅頭這些,拿着就能吃,能省下不少水。
外面洪水滔天,可都是不能用的水,還會污染有限的飲用水資源。
比起食物危機,飲水危機更早出現。
喬奚無聲一嘆,不知道上面能不能淨化酸雨為飲用水,理論上應該能,只是代價恐怕不低。搖搖頭,輪不到她操心,顧好自己吧。在人少的樓梯間,她把手伸進鍋裏,悄悄換了包子饅頭,随後快步回到16樓的房間。
如是這般過了三天,韓晶再次找上喬奚,手裏提着一桶塗料:“不多,就十斤。”
喬奚眉開眼笑,她都以為沒戲了。
“謝謝。”
韓晶擺手:“用不着,你應得的。”
心急如焚的劉一語詢問:“請問有我丈夫的消息了嗎?”
迎上她期待忐忑的視線,韓晶含笑道:“還沒這麽快,華豐城的同事今天運送物資過來,我托他們回去後找找,下次運送物資時再帶回消息,物資五天一送。”
“謝謝謝謝,給您添麻煩了。”劉一語微微彎腰。
韓晶扶起她:“不麻煩,就一句話的事,你們幫了我們的忙,這都是應該的。別太擔心,耐心等消息。”
哪有什麽應該不應該,是他們遇上好人了,對他們的事情上心,劉母不知道怎麽感謝才好,瞥見剛做好的饅頭版肉夾馍,連忙拿了一個塞到韓晶手裏:“沒什麽好東西,您嘗嘗?”
食堂裏來來回回就那些東西,餓不死但是吃不好,吃了幾頓之後,他們開始加餐改善夥食,加點醬菜腐乳午餐肉進去。這個饅頭就夾了一塊午餐肉還有劉母自己做的泡菜。
喬奚笑着道:“你為我們忙前忙後,吃這點東西,不虧心。”
韓晶知道這兩家是大戶,物資不少,便不矯情,笑眯眯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劉母格外高興:“用不着客氣,想吃還有。”
韓晶三兩下吃光了饅頭,頗有些意猶未盡,他們的夥食和大家都一樣,吃得她嘴裏快淡出鳥來了。
劉母還要再塞一個,韓晶說什麽都不肯要:“飽了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走到門口,她轉過身,神情嚴肅,“雖然這裏治安還行,但是安全起見,你們別在外面吃東西,也別随便讓陌生人進門。”
劉家人愣了愣,連聲應是,這點人情世故,他們不至于不懂。大家都苦哈哈,你還炫到別人面前,就有點過分了。
送走韓晶,劉母喟嘆:“韓隊長是個好人。”
看着眼前的特殊塗料,喬奚發自內心的認同,好人啊。
劉一峰看看塗料桶,再看看笑容滿面的喬奚,靠近幾步:“打算什麽時候走?”
對于離開,喬奚早就如實以告。
喬奚微微收起笑容:“後天吧。”今天給木筏上塗料,明天晾幹塗料,後天出發。
“就,就不能再等等,等雨停了再走。”劉母小心翼翼地說,她舍不得喬家人走,有喬奚在身邊,她睡覺都踏實,一想喬奚要走,整個人都發慌。
喬奚輕笑:“就怕這雨一直沒完沒了。”
劉母嘴角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麽,被劉一語拉住胳膊:“西北邊沒發洪水,挺好的,說實話,我要是有你這本領,我也想去那邊。”話鋒一轉,她語重心長,把自己能想到的注意事項一股腦兒說出來,“一定要注意安全,別太冒險,不行就去政府安置點緩緩。要特別留意木筏的損壞情況,沿途找那些有防盜窗的房子,容易找到更換的木板……”
喬奚看着她,點頭說好。
要說的早就說過了,劉一峰悶聲道:“要去塗塗料嗎?我給你搭把手。”
喬奚一家三口和劉一峰下去塗塗料,木筏放在酒店第六層,除了他們的木筏外,還有十幾條木筏,是其他人劃來。
樓上房間裏,劉母的不安再也掩藏不住:“要沒了小喬,我們家可怎麽辦?這幾個月要不是小喬,我們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劉一語何嘗不心慌,喬奚就是他們家的主心骨,他們都已經習慣聽她的建議行動了,猛一下子,感覺被吊在半空中,腳踩不到地面,毫無踏實感。
她強裝鎮定:“以前我們怎麽過,以後還是怎麽過,小喬他們早晚要走的。”
“這能一樣嗎,以前太太平平的,現在外面那麽大的水,天上還下着酸雨,都人吃人了。”焦躁不安的劉母急得團團轉,“就不能勸勸她們,等雨停了水退了再走。”
劉一語輕輕搖頭:“誰也不知道這一等要等多久,萬一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的不停不退怎麽辦?要真是這樣,明顯西北邊更安全。媽,難道咱們能強求人家冒險留下來照顧我們嗎?那我們成什麽人了。”
愁眉苦臉的劉父嘆氣:“那不能夠,人家照顧我們這麽久已經很仁義了,臨走還惦記着找果果他爸,我們哪能得寸進尺。再說,就是要求了,人家憑什麽同意,你別犯糊塗,把好好的關系弄僵了。”
“那,那我們也去西北邊,你們不都說西北邊更安全。”劉母猶豫着說出口。
劉一語嘴角浮起苦澀的笑容:“媽,我們家跟小喬家不一樣,我們家有老有小,經不起長途跋涉。跟着小喬他們,純粹是給他們添麻煩。他們自顧不暇,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我們。對我們來說,留在安置點才是最好的選擇。”
話一出口,劉母就知道行不通,她紅了眼眶拍着胸口:“可我這心裏不踏實。”
誰不是呢,不知不覺中,他們家已經習慣性依賴喬奚,說白了還是她和弟弟無能,不能給父母帶來安全感,才讓他們那麽不安,那麽舍不得喬奚。
劉父打起精神安慰劉母:“萬事有政府呢,你少胡思亂想,咱們待在這裏挺好的,有吃有喝。”
劉母化不安為怒氣,怼回去:“你少說的這麽輕松,你眉頭都皺成疙瘩了。”
劉父悻悻低了頭。
劉一語叮囑父母:“回頭等小喬他們上來,你們別說那些有的沒的,高興點,我們好聚好散,說不定還有見面的機會。”
劉父劉母互相看看,努力調整面部表情。
忙活完上來的喬奚能察覺到從劉家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不安,只做不知。等他們走了,過上幾天,劉家人慢慢就會習慣。這世上,沒誰離開了誰不能活。
第二天,喬奚下去看木筏上塗料的晾幹進度,順便看看天氣。酒店窗戶都被鐵板封住,只有在六樓的進出口才能看見外面情況。
下樓時,在樓梯間遇見了神情凝重上樓的韓晶。
韓晶特意停下腳步,問喬奚:“打算什麽時候走?”
喬奚:“天氣合适的話,明天。”
韓晶苦笑:“不合适,臺風登陸,外面風浪已經很大,船都沒法開,更別說木筏。”
喬奚:“……”
不生氣!不生氣!
不就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早習慣了,真的,她磨了磨後槽牙,習!慣!——你個大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