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一回到家中, 溫致仕便仿佛卸下了全部的力氣。
他再沒有剛才盛氣淩人的模樣,只是疲憊地問身旁人,“弄得怎麽樣了?”
梁特助回應道:“房間已經做好了保溫, 造雪機也已經開始工作了。”
溫致仕聞言輕輕嗯了一聲。
溫自傾很小的時候,便說過他希望自己死在皚皚的白雪地裏, 因為那樣很純潔很夢幻,像是電視劇裏的意氣風發的主角一樣。
當時的他笑話溫自傾是個傻子。
可如今,自己卻在六月這酷暑的天氣裏人工造雪。
原來他自己才是那個傻子。
可活在這世上的衆人, 誰又不是個傻子呢?
……
正當溫致仕打算去看造雪進度的時候, 兩個身影突然闖了進來。
是秦正和秦承恩。
秦正扭傷的腳還沒好,他站立不穩,一路過來全靠秦承恩的攙扶。
見到溫致仕後,秦正面色焦急,不安地看着別墅內, 慌亂地問道:“傾傾呢?他人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秦承恩跟在他身旁,也是一幅惴惴不安的模樣。
溫致仕抱着臂膀, 嘴角噙着笑,饒有興致地欣賞着他們的表演。
“溫致仕,我在問你話!傾傾他人呢!”秦正受不了他這種看小醜一樣的目光,忍不住沖着他怒吼道。
“哦?您問他人啊?”溫致仕語氣上調,像是剛反應過來的樣子。
他轉身回到別墅內,再出來的時候懷裏抱了一個青色的瓷瓶。
他低頭看向瓷瓶的眼神驟然變得溫和, 像是山澗四月的風, “他在這裏呢。”
秦正一個驚厥,開始狂喘氣, “你……你是什麽意思?發生了什麽?”
像是感覺他吵到了瓶子裏的人,溫致仕斜睨他一眼, 然後将手裏的瓷瓶遞給了梁特助,“你在鬼叫些什麽?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
“什麽明白?我問傾傾人呢!他發生了什麽!我問你究竟發生了什麽!”秦正不敢置信地吼道。
“你問我?”溫致仕聞言嗤笑一聲,滿臉的不屑,“你憑什麽問我?憑你那亂搞小男生的本事?還是憑你那騷擾兒子老攻的賤勁?”
“你……”秦正氣得一口氣喘不上,臉色急得漲紅。
秦承恩見狀,連忙給他順氣。
溫致仕順勢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個貼心的東西,只可惜秦正他不識貨,不過也沒關系,有的是識貨的人想要你。”
溫致仕說完一擡手,便有人領着幾個人進來,最前面的是一個佝偻的。
老男人一看到秦承恩便激動不已,“是他是他就是他,這就是我們老虞家的人,虞不凡!”
秦承恩看到來人頓時也變得慌亂不已,這是他老家的人,也是他的叔叔,父母去世後他便被過繼給了叔叔,叔叔一家待他并不好,他出來打工後,便有意斷了聯系。
他改名換姓,本以為這輩子他們都找不到自己,卻不曾想還是被找上了門。
老男人見如今的秦承恩衣冠楚楚,一幅過得不錯的模樣,瞬間窩了火,氣不打一出來,他沖上來對着秦承恩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罵罵咧咧。
“好啊你個沒良心的賤玩意兒,自己在這兒享福,不管我們的死活!虧你爹媽我們還給你吃給你喝的!”
幼時被打罵的經歷還歷歷在目,即便秦承恩有力氣也不敢反抗。
就像成年後的大象,即便有了掙脫繩索的力氣,卻依舊會因為童年的恐懼不敢反抗。
他們亂作一團,溫致仕卻看不慣人在家裏胡鬧,直接冷漠地吩咐道:“轟出去。”
于是秦承恩連帶着那個佝偻的老男人一起被轟了出去。
秦承恩慌亂不已,他瘋狂地叫喊着祈求着,不要讓他再回到那個家裏去。
然而溫致仕只冷漠地聽着無動于衷。
秦正聽着秦承恩沙啞的嗓音,終究是不忍,開口勸道:“承恩畢竟在溫家這麽多年……”
這一次,溫致仕沒有沉默,反而沖他安撫似得笑了笑,“您別急啊,我都有安排。”
說完,他便讓人去拿東西。
秦正愣愣地看着,看着人将自己的墨寶字畫一幅幅地拿了出來。
他不明所以,溫致仕究竟是想幹什麽?
五分鐘後,溫家的別墅裏燃起了熊熊大火,是溫致仕讓人點的火,他一聲令下,秦正那些墨寶被統統扔了進去。
秦正瞳孔驚顫,失聲地吼道:“你在幹什麽!”
溫致仕卻不予理會,他不顧秦正的嘶吼聲随手又抓起一把字畫丢盡了火盆裏,火苗頓時燃得更旺,他扔的肆意又潇灑,仿佛被他扔進火盆的不是字畫,而是秦正本人。
最後扔的是秦正給家裏人寫的字。
當初溫明珠還在,秦正也還沒有放飛自我,他給每個家人都提了一幅字,分別是他們的名字,還裱了框。
只是後來母親去世,溫致仕覺察到父親的瘋狂,便讓人将這些裱字都收了起來。
唯獨除了溫自傾的那一幅。因為他知道溫自傾抑郁的時候,會一遍又一遍地看父親寫給他的這幅字。
為了溫自傾,即便秦正再惡心,他也可以忍。
不過現如今,也沒什麽用處了……
題了幾個人名字的裱字被紛紛投入了火盆,秦正眼尖地看到給溫自傾題的名字也被投入了火盆,他不顧烈焰的炙烤,徒手從火中将那個表框撿了回來。
“你瘋啦!傾傾的字怎麽能燒!”秦正怒吼道,灼燒得感覺還讓他痛苦不已,他卻顧不上這些,慌亂地撲滅了裱字上的火苗。
秦正知道溫自傾最在意這個,當初昏迷進醫院的時候,他手裏還死死攥着這個東西。
隔着半人高的火苗,溫致仕眼中是少有的迷茫。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個荒唐又可笑的父親。
“你真的在意溫自傾嗎?”過了許久,溫致仕忍不住替弟弟發問。
他自己早早地便對這個父親沒了指望,所以秦正做出什麽他都不稀奇,可是溫自傾不一樣,在他的眼裏,秦正依舊是那個兒時溫暖相伴的父親。
秦正被他的話問到恍惚。
他不禁又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跟溫明珠結婚,他們的婚姻本就是後者強求的,溫明珠向來強硬,看上秦正後便不由分說地搶了他,根本不顧他當時已有深愛的男友。
他被溫明珠壓抑了太久的天性,以致于溫明珠剛剛去世,他便忍不住放飛自己。
至于陸景融,對秦正來說是個意外,他長得太像自己之前那個深愛的男友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可每一次看到陸景融的時候都會恍惚,恍惚間感覺他還是個原來的自己,眼前的人也不是陸景融,而是他曾經摯愛的少年……
“我對不起傾傾。”良久,秦正沙啞道。
溫致仕眼中失去了神采,他木木地看着秦正,滿是不解,“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只會在傷害之後道歉呢?”
秦正蠕動着嘴唇,終究還是沒回應,只語重心長道:“你對我有怨氣,所有的字畫你都可以燒,唯獨這個不行,這個是傾傾最看重的一幅字。”
“對啊,就是因為他看重,所以我才燒給他。”溫致仕輕笑着回應道。
秦正聞言一時愣在了原地,“什麽意思?”
“溫自傾他死了。”也許是重複了太多遍這個既定的事實,溫致仕已然麻木,他看着秦正眼中的驚駭漸深,無所謂地笑了笑,然後從秦正手中奪回那幅字,重新扔進火裏。
新的燃料進來,頓時讓火苗竄升,半人高的火光映在秦正的臉上,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幾歲的樣子,讷讷傻傻的。
“致仕,求你不要再鬧了。”秦正啞啞地喊了他十幾年沒再呼喚過的名字。
溫致仕聞言卻是笑出了眼淚,“你這麽喚我,溫自傾也活不過來啊!你們都是兇手,一步步逼死溫自傾的兇手,哦,或許也包括我。”
聞言,秦正終于體力不支。
他徹底癱坐在火盆旁,炙熱的火焰烤得人臉生疼,可他卻像是沒感覺到,眼前依稀又出現溫自傾孩童時的笑臉。
曾經美好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可如今現在卻成了這個樣子。
……
“你走吧。”最終,溫致仕開口道。
從前是看在溫自傾的面子上,溫自傾不動他們,可如今不一樣了,溫自傾已經不在了……
“您太讓我惡心了,我沒有辦法跟您在一個空間相處了,您自由了,随意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怎樣都好,只要別再出現在我的眼前。”溫致仕冷漠地道。
就這樣,秦正被溫致仕趕出了溫家。
院子裏的火燃了很久,才熄滅,溫致仕就這樣站在火盆前呆愣了許久。
直到梁特助來同他說房間已經弄得差不多了,他才有動作。
他将家裏的陽光房改成了雪房,幾臺造雪機齊上陣,這裏很快便鋪上了厚厚的雪層。
梁特助将盛着骨灰的瓷瓶遞給他。
商場上叱咤風雲的溫致仕生平第一手抖,他指尖顫抖着打開瓷瓶,抓起一把骨灰,小心翼翼地揚到了皚皚的白雪上。
去吧,去追尋你想要的一切吧。
溫致仕捧着瓷瓶無聲道。
滿室的雪白将灰色的骨灰掩埋,一如當初溫自傾期待的那樣,白茫茫的一片,很是美麗。
……
做完這一切後,溫致仕身心俱疲。
他幾乎站立不住,在梁特助的攙扶下回到了客廳,等他坐穩後的梁特助将手機遞了過來,“有幾條訊息,是上午的時候收到的,但我也是剛看到。”
上午的時候溫致仕正忙上忙下,親手布置弟弟的生日宴。
然後便接到了溫自傾的死訊,他心如死灰開始各處奔波,根本無心去看手機。
此時他将手機接過,看到消息欄顯示是溫溫發來的幾條訊息。
溫溫是他對溫自傾的稱呼,在沈牧航面前最常喊的,所以秦正生日那天沈牧航才會那樣喊,溫溫也是他給溫自傾的備注。
比起傾傾,他更喜歡溫溫,因為他眼中的弟弟是溫吞的,溫和的,值得這世間所有美好的。
其實他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維護這個弟弟的。
父母剛生下溫自傾的時候,他是極其讨厭這個弟弟的,因為父母空餘下來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這個病弱的弟弟身上。
尤其是看到平時不茍言笑的母親對着弟弟笑的溫柔,他更加嫉妒,更加不喜歡這個弟弟。
可是弟弟卻很依賴他,每次外出打針,醫生給的安慰糖豆他都會帶回來給自己,呆呆傻傻地喊着哥哥吃。
一次又一次,溫致仕便淪陷了。
這是他的弟弟,除了父親母親,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想到這裏,溫致仕一瞬間眼圈通紅,他慌亂地低頭,點開了手機的訊息。
訊息發送時間,就是景行科技着火的時刻。
【溫溫:哥,外面着火了。】
【溫溫:哥,我可能跑不出去了。】
【溫溫:哥,我的理想是死在皚皚的大雪中,可是事與願違落入一片火海,不過也算是轟轟烈烈吧。】
後面的消息還有很多,溫自傾碎碎念念的樣子,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每次看完醫生,都會告訴他醫生今天怎樣怎樣。
每一條訊息,溫致仕都翻來覆去看得認真,直到最後的兩條訊息。
【溫溫:哥,不要為我難過,我終是要一個人走的,我也喜歡一個人走,哪怕走得很慢,你也不要着急,我總會到達的。】
【溫溫:哥,你也不要那麽辛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和媽媽在天上會護着你的。】
溫自傾一直都知道他哥哥的強勢與不容置喙,可他從來都不會生哥哥的氣,他理解哥哥的所有不易。
即便有時候哥哥的強勢會刺傷他,那也沒關系,因為他明白哥哥那顆愛護自己的心。
……
“我是不是……推着溫溫走的太急了。”溫致仕聲音啞啞地問。
梁特助抿了抿唇,沒有回應。
榮叔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邊,輕輕道了句:“是。”
溫致仕聞言陷入了許久的沉默。
七年前母親溫明珠去世,二十一歲的溫致仕便接過了溫氏集團的重擔,他以鐵血手段整治了一衆想篡位的堂表親戚,然後便是林世集團的打壓,他果斷地轉型通訊等的方面,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也是這個時候,他印象裏一直溫文爾雅的父親形象崩塌,秦正開始放飛自我,甚至波及到了溫自傾,讓他在學校受了林世恒欺負,而林盡忠卻是踩着他們的尊嚴随意踐踏。
那一刻起,溫致仕便立誓将自己的強勢貫穿到底,哪怕是被溫自傾憎惡,他也不允許溫自傾再收到傷害。
所以在确定陸景融不是良配後,他運用種種鐵血手腕,加速着兩個人的離婚。
卻不曾想,他這樣也會傷到溫自傾……
“小少爺其實是個很有韌勁的很有靈性人,他的心思很細膩,許多事情,您不必着急,他慢慢地自會感悟。”過了許久,榮叔又輕聲道。
溫致仕聽得眼眶愈發通紅。
他罵了秦正和陸景融的對不起,可到頭來,他自己也要對溫溫說句:“對不起。”
對不起,溫溫。
第一次做哥哥,沒有照顧好你,如果還有機會的話,下一次,哥哥一定會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