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從學校的招待所出來, 聞知湘帶着陸源去他喜歡的店子吃了一頓飯,陸源吃飯吃菜其實口味都比較重,不過他吃着聞知湘喜歡吃的菜色, 只覺得幸福, 并不覺得難以下咽。上輩子哪裏敢肖想這種事?他只敢死皮賴臉蹭他的飯吃。
這輩子不僅面對面坐着吃, 聞知湘偶爾還會給他夾一筷子肉,讓他多吃點兒。
“你今天說要帶我去哪兒,現在能說了嗎?”
“到時候去了你就知道了, 現在嘛…保密。說出來就不驚喜了。”
聞知湘心頭癢癢的, 好奇心真的被調出來了,“那地方好玩嗎?”
“一般般吧,主要看你到時候喜不喜歡。”陸源笑着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老婆很好養的, 像只小兔子一樣,愛吃青菜。
還以為坐出租車就能夠直達,結果先乘坐地鐵,再轉出租車,路上都花了一個小時, 等到了的時候,天上下起大雪來。
“這是哪兒?”不是胡同就是巷子, 不是圍牆就是民房,區域并不幹淨整潔, 充滿着市井氣息。青石板上的雪被人踩髒了, 有一種泥水湯湯污水橫流的感覺。聞知湘是有些潔癖的, 看到這樣的地方, 有些不想下腳。
“好地方。”
“好地方?”
陸源握住他的手對他說:“小心一點,路滑。跟我來。”
手心傳遞過來的是特別溫暖的力量, 真叫人安心。被拉着往前走,雪花飄在陸源的肩頭,聞知湘跟在後面看着陸源寬闊的肩膀,此時此刻仿佛風雪都遠去了,眼裏心裏都只看得到陸源一個人。
走到巷子最深處一戶人家停了下來,站在臺階上跺了跺腳,将鞋面上的雪花跺下去。陸源看到聞知湘褲子上濺了點髒雪,想都沒想直接彎下腰,打算用紙給他擦一擦。
聞知湘連忙撈他一把,“沒事,反正待會兒要出去的,擦不擦都一樣。我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陸源說:“等回去再擦的話污漬就浸得深了。沒事兒,我幫你擦一擦。你別動,臺階太窄了,小心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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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知湘心跳跳的特別快,心裏突然有些慌慌的,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思來想去最後明了,确實發現自己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喜歡配不上陸源的喜歡。
倘若自己愛陸源只有七分,怎麽配得到他十二分的愛?
“擦不幹淨了,怪我,今天早上應該讓你在宿舍換條褲子的。黑色褲子才不顯髒污。”
“沒事兒。回去洗洗就好。你們是要去這戶人家家裏嗎?都到這裏了,你還不跟我說說裏頭有什麽嗎?”
陸源笑眯眯的看着他,擡起手來敲了敲門,“進去就知道了。”
不一會兒就有鞋子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傳過來,是那種沙沙沙沙的響。門很快就被打開一條縫,是一個面色滄桑又嚴肅的老人家。不把門全部打開,只站在門後面問:“你們找誰?”
陸源笑着說:“您是康老爺子?”
老人家皺了皺眉毛,上下打量一番陸源,只覺得這年輕人長得未免過于高大,又瞅一瞅陸源旁邊的聞知湘,心中啧啧稱嘆:好相貌。“你來找我做什麽?”
“冬日制茶了嗎?聽朋友介紹說您手藝老道,想從您這裏稱點茶,回去過年也好招待客人。”
康老爺子聽說是來買茶的,便把門打開,語氣仍舊嚴肅的說:“剛做好了一兜,你要多少?”
“一兜有多少?”
“你都要?”
“有得賣我,我就要。”陸源和聞知湘走進門去,聞知湘打量着這一處民房,倒是和他們那邊鄉下房子差不多。只不過這裏比起鄉下的房子要逼仄很多,帶着不大的院子,院子裏堆着些雜亂物品。正對門是大堂,大堂裏東西雜七八糟的。看上去像是沒什麽人收拾。
康老爺子說:“你們在這等着。我去把茶拿過來,稱一稱。”
也沒請他們坐,也沒給他們倒杯水。就把他們晾在廊下。不過陸源和聞知湘都不在意這個,聞知湘輕聲詢問陸源:“你不是才給我買了一斤茶嗎?怎麽想着來他這裏買茶?”
“這事兒要怎麽跟你說呢?他這裏的茶跟其他地方的茶不一樣,這位康老爺子喜歡深山大林裏面跑,他采的茶葉,都是野生的茶。味道和現在種植園裏面出來的茶,還有那些精心養護的百年老茶株都不一樣。而且聽說他家有一本老祖宗傳下來的茶技書,這也讓他制茶的技術跟其他人制茶的技術不一樣,知道他門路的人不多,我也是碰巧知道。我買些茶打算拿去送禮。待會你要是覺得好喝,便留幾斤出來。”
陸源說的雲淡風輕,可是心裏的滋味只有他自個兒知道。上輩子他不是在c城老家發的家,他是在帝都發家的。為了跟上面的人搭上關系,那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什麽門路都鑽過,什麽辦法都想過。
這康老爺子是有一次他搞項目找的門路。他那項目需要上面批,人家卡着他,他就沒法動。請人吃飯人家不出來,送禮人家也不收,帶去的禮品原路帶回來,人家壓根瞧不上,當然,也有可能禮品沒送對。直到去了三五次,人家直接避開他,次次坐着等,次次見不着人家面的時候,嘿,人家老婆爸爸上門了。
人家老婆給自己老爸泡了茶,順帶也給他泡了一杯。他不懂茶,可是他有舌頭,這茶喝起來的味道跟他平時喝的那些茶完全不一樣。走的時候他就留了一個心眼,把一次性紙杯子連帶着茶水茶葉一塊兒帶走了。走的時候還客客氣氣舔着臉笑:“嫂子,這茶泡的好喝,我帶回去多沖幾杯開水,不要浪費了。”
逗得人家又嫌棄又覺得好笑。
可是出了門他立馬就花錢找了個業內大拿,人家聞一聞嗅一嗅,也不嫌棄的嘗了嘗,就說了兩個字:“野茶。”
又經人介紹,在康老爺子這裏30個w買了茶回去。最後,禮總算送對了、送出去了。項目也批了下來。
……
不過往事也随風消散,如今再也不必提起。
聞知湘輕輕的搖搖頭說:“我那裏有茶喝,既然是你買來拿去送人的,就不用顧着我。”
陸源卻說道:“有什麽好東西,當然要先緊着自家人。”
兩個人閑談着,康老爺子這時候過來了。人家的茶攤在簸箕裏,手摸上去還熱乎乎的。是剛出來的。
陸源看了看成色,笑着說道:“今年這冬茶不一般啊,香味這樣好。”
康老爺子明明很嚴謹的臉上,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嘴角彎了彎,他說道:“運氣好,純粹是運氣好。這一兜茶是老深山、老茶樹上的老葉子,經過了春天雨水的滋潤,夏天陽光的溫照,秋天芬香物質的積累,冬日營養物質富餘,才能有這麽香。能找到我這裏來的都是識貨的人,我也不跟你二價,這是5斤茶,我要你15萬,不算貴吧?”
陸源在心裏面說:上輩子我在你這裏買了5斤茶,你要了我30萬,這輩子直接減一半。怎麽不行?
陸源說:“留個電話號碼吧,不拘是什麽時節的茶,我信您的眼光,也信您的手藝,要是有茶出來,您先跟我說一聲。人不到,錢也能先給您轉過來。”這人一年也就做那麽幾次茶,買不買得到全憑運氣。他還想多從他這裏搞點茶,拿去走一走門路。
康老爺子皺皺眉毛,心裏頭聽着陸源說的話卻覺得舒坦,不過他沒同意,只說道:“我的茶不愁沒人買,你每次都一鍋端了,我的那些散戶老朋友怎麽辦?看你自己運氣吧。撞上我有茶,你多買就多買點,少買就少買點。撞上我沒茶,也是你自個兒運氣不好。”
陸源笑着說是是是。當真是客氣到一個份上。
聞知湘又重新認識了一下陸源。
這家夥跟他談戀愛的時候死皮賴臉死纏爛打,跟一塊黏糊糊的糯米糍一樣。跟別人談生意的時候,又是格外的自信沉穩,把控全場。現在買個茶,又是另外一副嘴臉。
所以這家夥,到底人前人後有幾副面孔?
心裏面都有些害怕起來,自己真的能觸及他的內心嗎?
茶葉也就只用素紙包好,包的還很粗糙。回頭要想好好儲存,還得自己去搞幾個陶瓷罐來。錢是直接轉的卡,對方确認好收賬之後,就要送客。
陸源也不在這兒多待,和聞知湘打算離去。然而,距離大門還有兩米左右的時候,門突然被人砸的砰砰作響。
“死老頭子快開門!快點開門!我草尼瑪的人死哪去了還不過來開門?!”
康老爺子面色一變,急急忙忙就去把門打開。進來一個穿着黑色羽絨服的男人,30歲左右年紀,身上的牛仔褲已經髒的不成樣子,黑色羽絨服也占着不知名物結了厚厚的痂,有可能是鼻涕。
這男人看到陸源,看到陸源的穿着打扮,以及他手裏頭提着的袋子,眼睛發了光,那眼神好像在說:哦豁,有錢人。
然後目光落到了聞知湘身上,不由得微微瞪大眼睛,眼神有些驚豔:這也是有錢人!還是長得格外好看的有錢人!竟然有男人能長得這樣好看,皮膚比娘們還白,看着都嫩。艹,多看幾眼,J8能In。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直接對康老爺子嚷嚷:“死老頭,快點給我錢。我要5萬塊!”
“上周你才找我拿了2萬,我哪有錢給你?”
“你這不才賣了茶葉嗎?跟我哭窮?哭個毛啊!你有錢沒錢我不知道?”
康老爺子氣得渾身發抖,可是沒有任何辦法,聲音裏透着些崩潰的情緒,“你就不能不出去玩了?啊?你是要被那些搞高利息的人剁死了,你才會收手,對吧?”
男人罵罵咧咧:“我被人剁死了,誰給你捧靈摔盆?你盼誰死、盼你自個兒死、你也別盼着我死,是不?好了!莫說這麽多,趕緊給老子拿錢!”
陸源和聞知湘站在一邊,兩兩對視,眼神之中清楚地透露着詫異。
誰能想到買個茶都能碰到這種事啊?
陸源倒也還好,他只是震驚于自己會碰上這種事,而不是為這種事感到震驚。他在社會上面混,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就有個老板在外面出軌,要跟老婆離婚,還要轉移財産。老婆跟他鬧,他铤而走險,決定買兇殺人。可是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老婆,反而先和情夫聯手,将他弄死。
聞知湘卻完全是震驚于這件事,在他所生活的圈子裏,頂多就是兒女不聽話,和父母對着幹。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兒子借錢在外面玩,回來讓當爹的還債,還張口閉口死老頭。三觀都裂開了。要是自己怎麽跟爸媽對着來,估計早就被掃地出門了。而他爸媽也絕對會在所有親戚朋友面前說:兒子早死了,這是不知道哪裏來的神J病。
康老爺子顫顫巍巍,氣得大口大口的喘氣:“你別在外面玩了,你要我說多少遍?那些人都是在做籠子,哄着你把你套進去,到時候你就出不來了。你說說你,這一年年的家不成家業不立業,就只知道在外面玩,你玩了多少錢進去了?再大的家業經不起你敗!等我一死,還有誰能管你?”
“到時候你被別人剁手剁腳,死在外面也沒人給你收屍。”
康老爺子說這話真不是危言聳聽,他說的痛心疾首,可是聽的人卻憤怒異常,當兒子的竟然跳腳,一巴掌甩在當爹的臉上,然後一腳将康老爺子踹倒在地,康老爺子在雪地上滾了幾圈,原本嚴肅的臉上再也繃不住表情,幾十歲的老人了,嚎啕大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男人咆哮着喊:“哭哭哭、哭什麽哭,老子還沒死呢!趕緊給老子拿錢!”說着就把人從雪地裏掄起來,還要再下狠手。
可是揚起的手沒能打下去,陸源一把揪住了他的後衣領子,把人往後面一拖,聞知湘已經把康老爺子扶住了,伸手去拍掉他身上的雪,眸光清冷中透着厭惡。
“你什麽人多管閑事?你放開我!放開我,艹!待會老子連你一起打!”
陸源沒跟他廢話,康老爺子家大門處有一個鈎子,不知道留來幹什麽的,反正現在正好拿來用。他直接把人挂了上去。
男人最外面是一件羽絨服,裏面是一件繩子衣,羽絨服劃了一個大口子,羽毛紛紛揚揚,可是繩子衣卻勾得牢牢實實。他頓時就像是一只被提起來的王八。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艹,你誰啊,放老子下來!”
男人叫嚣不止。
陸源小尾指輕輕勾一勾耳朵,做聽不到人話的樣子,輕輕地笑一聲,“難怪了,我就說你爸這一年賣茶賺那麽多錢,怎麽就住這麽個破地方。原來是生了個敗家子兒。”
“你罵誰呢王八蛋!”
“嘴真髒。啧啧,看來真的是多虧你爸了,要不是你爸給你兜着底兒,外面的人怎麽會沒教你做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老子管你是誰!”
陸源眉毛微微皺起來,這個時候他從對方口袋裏面把手機拿出來,對方不知道陸源要幹什麽,慌的不行:“你幹什麽?你拿我手機幹什麽?還給我!”
陸源直接把手機打開,手機都沒有密碼的,找到通訊錄,在一連串王瘸子李矮子趙大麻子通訊錄裏,看到了幾個“哥”字後綴的人,然後看了看通話記錄,通話記錄最高的是一個姓高的,聯系人名字設置也是——高哥。
他直接撥了過去。
對方很快就接了。
“喂喂,幹什麽?”語氣懶洋洋不着調,“康炳生,是有錢還老子債了是吧?”
對面還有麻将聲作響。
康炳生瞪大眼睛,不知道陸源到底要做什麽,可是他打電話給自己的債主,他就很惶恐。
陸源語氣格外的沉穩,開口說道:“我在康炳生家裏等你,半個小時之內,把他的借單帶過來。過時不候。”
對面的麻将聲驟然停了,
陸源把通話挂掉,把手機重新塞回他衣兜裏。
康炳生大喊大叫:“你要幹什麽?啊?你要對老子幹什麽?!”
陸源壓根不搭理他,直接轉過身來看聞知湘和康老爺子。康老爺子眼淚縱橫眼圈通紅,和剛才完全判若兩人。
他對聞知湘說:“外頭太冷了,這事兒一時半會可能還處理不了,你坐會兒,我去燒盆火,好不好?”
聞知湘點點頭,把康老爺子扶過去坐一下。
康炳生挂在挂鈎上王八一樣滑動着四肢,他聲嘶力竭,叫着喊着:“你們到底要幹什麽?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聞知湘問正蹲着燒火的陸源,“你打算拿他怎麽辦?”總不可能一直挂在這兒。
陸源擡起頭來笑着看着他,“待會你看着就是了,這事情一定給康老爺子解決了。”
康老爺子錯愕的盯着陸源,“這、這事你能幫我解決了?你能讓這小子改邪歸正?老板,您要是能夠幫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小子,讓他以後都好好的,以後您到我這兒來買茶,老漢一分錢都不收你的。”
陸源吹了吹火盆裏面的碳,擺擺手,皺着眉頭嗆了兩口灰,離火盆遠一點了吸兩口氣,才說道:“不用不用,您做了茶,通知我一聲就行了。”
陸源不知道吹了多少口氣,火越來越旺,碳直接都有火苗冒出來了,嘴巴皮子發幹。
康老爺子頓時就站起身,拿出自己的私藏,泡了兩杯茶過來。
這一入口,滋味絕了。
陸源這個不懂行的人直接問:“春茶?”
“春茶。”康老爺子點頭。
陸源感慨,之所以能夠一口嘗出味道,并不是因為他是老茶客,而是因為喝下去的一瞬間,讓他感受到了春天嫩芽抽枝。
聞知湘眼睛亮了起來,當真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