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火盆裏面的火燒得非常旺, 雪花紛紛揚揚飄下來的時候,有小雪花還沒落到碳盆裏,就已經滋了一聲融化。康老爺子家裏面多餘的板凳都沒有, 他自己坐一把高凳子, 聞知湘坐一把高凳子, 于是陸源便只能坐一條小馬紮。
康老爺子時不時的看向自己的兒子,康炳生被挂在挂鈎上,仍然罵罵咧咧, 叫嚣的過久了也有氣無力了。知道對方不會輕易放自己下來, 他掙紮了好一番,沒能從挂鈎上落下,便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氣,用一雙憤恨的眼睛死死的瞪着陸源, 仿佛能把他的後背瞪出幾個窟窿來。
康老爺子眼睛裏面閃過難過、痛心、懊悔……本來就已經很蒼老的人,現在更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幾歲一樣。精氣神都沒了。
陸源對這一切置若罔聞,時不時用一塊木片子調動一下火炭,讓它更好地燃燒起來。他關心的看向聞知湘,詢問他:“冷不冷?”
聞知湘對着他搖搖頭, 陸源卻仍然不放心伸手過去摸摸他的手,因為這是在人前, 聞知湘本想縮回手的,可是不知道怎的, 他沒有動。陸源甚至因為燒炭, 手上沾了些黑色的灰, 他心裏也沒有絲毫介意。
對方的手暖乎乎的握上自己的手, 他的心情非常的莫名。這種滋味以前從未有過。
陸源笑着說:“手還挺暖和。”
聞知湘無奈的道:“冷就是冷,不冷就是不冷, 我還用得着騙你?”
這話要是夏文說,陸源高低得整一句——這不是有句話叫做“爸爸”怕你冷嗎?
可是面前的人不是夏文而是自己的親親老婆,陸源捏了捏他的手,說道:“剛才不知道,現在摸了就知道了。我知道你沒騙我,可我怕你逞強。還有,”他笑容有些霸道,還有些壞壞的,對他說道:“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親自感受一下你的體溫,我才放心。”
聞知湘忍不住笑,收回手之後,對他說道:“喝口茶吧,你嘴巴幹幹的。”
“剛才喝了,冬天是這樣的,嘴巴容易幹一些。”
“那就再喝兩口。”
“好。”
陸源乖乖聽話。
康炳生挂在挂鈎上,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幕,人都懵了,氣懵的。
c!
他挂在挂鈎上,吹冷風喝雪花的,四肢不着地,這兩個外來的家夥,竟然就打情罵俏起來了。艹,狗男男,光天化日不知羞恥,不要臉——
這時候本來就沒栓上,只虛虛關上的門打開了。氣喘籲籲的進來幾個人,最前面的一個人穿着一件貂,整個人原本就很虎背熊腰了,現在看起來越發的像一頭下山的熊。
“艹,什麽東西!”高哥的貂被挂在挂鈎上的康炳生晃蕩的腿給踢到了,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眼神肅穆:“你小子!”
“高高高、高哥,救救我!”
高哥哼笑一聲,一雙招子犀利極了,目光看向了火盆旁邊的陸源,明明有三個人,可是他一眼鎖定了陸源,眉毛一挑,語氣嚣張:“就你,讓我把借單全都拿來?怎麽?”他哼笑一聲,“你替他還錢啊?”
陸源坐着,對方站着。
陸源坐的小馬紮,對方帶着一群小弟。
這場面,康炳生看在眼裏,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高哥這邊人多勢衆,可他卻偏偏覺得陸源那家夥氣場更強。自己是瘋了嗎?還是被挂在風裏太久,被風吹糊了腦袋?
聞知湘看這場面微微有些緊張,可是在看到陸源那沉着冷靜的樣子的時候,又不由得被他身上的氣場感染,人也冷靜了下來。靜觀事态變化發展。
陸源靠着火盆烤烤掌心,又烤烤手背,被人家這麽氣勢嚣張的問,臉上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下巴微微擡一擡,語氣溫和又平淡的說:“借單帶過來了嗎?”
高哥被他這做派,弄得心裏面發虛,心想:這家夥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人在江湖混要多長點心眼子,不然容易挨刀。有些人得罪得起,有些人得罪不起。這個人看起來年紀輕,但身上的氣場着實讓人不敢小觑。還是先不要得罪對方,于是也就有問有答,“帶了,你想怎麽地?難不成你真想給他還錢,你是他什麽人?”
以前也沒見這小子後頭有個這樣的人物啊。
“你別管我是他什麽人,借單帶過來就好。他一共欠你們多少錢?”
高哥一愣,心說:這家夥難道真的想給這小子還賬?
不過他幹這一行,只要能夠連本帶息收回來,管他是誰還錢。自己拿錢就是了!
高哥頓時就說道:“80萬。”
康老爺子一下子從凳子上摔倒下來,家裏年年被自己兒子清空,可是他沒想到他在外面竟然還欠了80萬的債,實在是背不起這個打擊。聞知湘和陸源連忙伸手去拉他,可是還是沒能拉住。
等把人扶起來,陸源和聞知湘看着這樣的康老爺子也着實同情了一把。陸源走過去,目光瞟了一眼挂在挂鈎上的康炳生,這家夥倒是想扯着喉嚨再吼兩聲,可是被挂的時間太久了,早就聲嘶力竭。嚎兩聲也跟猴子叫一樣。
陸源直接伸出手:“把單子給我看一下。”
高哥很想來一句,你想看就看?可是自己把腦袋一擡,看着陸源的臉,拒絕的話沒能說出口。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陸源有點吓人,就直覺上給他一種這個人我得罪不起的感覺。
不過他也是要臉面的,借單沒有帶在自己身上,而是讓自己的手下拿着。這會兒在手下面前不能露了怯,聲音都大了一點,“把單子給我!”吩咐着反手去接。
手下立馬就把單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他手裏,這年頭當馬仔也是需要眼力見的。只不過借單一沓太厚,還掉了幾張,高哥臉都黑了,手下連忙去撿。
“就是這些了,你要替他還?”
陸源看着手裏面的借單,從幾千到幾萬不等。厲害了,這麽高的利息。
“我沒有要替他還。”
這話一出口,高哥臉色都臭了:“你不替他還,你讓我們把這單拿過來幹什麽?嘶~”耍我們,找死是不是?可是還是把後面的話壓了下來。還不知道對方什麽來頭,萬一是得罪不起的人卻得罪死了,那就完蛋了。
陸源看了看康炳生,康炳生被他這一眼看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知道他這眼神什麽意思,可是不由自主的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緊接着就聽到陸源開口對高哥說:“拿80萬給你,你也把這批借單轉給我。”
場面突如其來的一片安靜,只聽到北風吹卷雪花的呼嘯之聲。
高哥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興味:“轉給你?”看看陸源,又看看康炳生,覺得這事情好像有意思起來了。
如果是陸源給康炳生還債,那麽這一批借單就會在高哥錢到手的時候直接銷賬。但是陸源既然說了是轉手,這就意味着借單會轉到陸源手裏,陸源會成為康炳生的債主。
高哥:有意思,當真有意思。
不過他只要80萬到手,誰當康炳生的債主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陸源轉賬轉的幹脆又利落,高哥很快收到信息,走之前還特意給陸源彎了個腰,鞠了個躬,笑盈盈對他道:“老板您發財,快過年了,提前祝您新年吉祥。咱們吶,江湖有緣再見。”說罷一擺手,小弟讓道,他帶人走了。
陸源手裏拿着那些借單條子,神色明滅不定,他身高很高,康炳生即使挂在挂鈎上,也不過能與他平視。他擡起手接單條子在康炳生臉上拍了兩下,啪啪,康炳生下意識地咽咽口水,明明大冬天的北風還這樣兇猛的吹,雪花在地面上都形成寒流一般的場面,可他額頭竟然冒出了冷汗。
“知道我是做什麽了的嗎?”
康炳生嘴巴幹枯,咽口水都咽得艱難,“知、知知道,債、債主。”
陸源樂呵呵地說:“錯了。”
“什、什麽?”
“我說錯了。我是搞房地産的。”
康炳生整個人都糊塗了。這哪跟哪呀?
然後陸源臉上的笑容更加耐人尋味了,右手拿着接單條子,輕輕的打在左手的手心上,發出的聲音似乎有節奏一般共鳴了心髒。
“看來你還不明白。欠剛才那些人的錢,你一時之間還不上,他們也能夠寬限你一些時間。最後要是真的還不上,他們頂多搶你的房,剁你的手,要你的腳。可我就不一樣了,我不差這些錢,只能說你得罪了我,我能分分鐘讓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除非哪一天地基重挖,橋梁重鑄,不然我能讓你永無天日。”
這話當然是吓他的,他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康炳生頓是知覺的冷汗頻出,能夠賺大錢的人都是狠角色,這人這姿勢這做派,不好惹,惹不起。“你、你到底想幹嘛?”
“我缺個司機,你給我開車。我給你3000一個月,什麽時候填平這筆賬,什麽時候走人。”
康炳生:“……”3000塊錢一個月是什麽概念?就是累死累活一年12個月也不過36000。除去吃喝拉撒,頂多存2萬,80萬那不得還40年?
這人瘋了還是他瘋了?
開始在挂鈎上繼續掙紮:“我爸有錢,死老頭子有錢,你別找我,你找他!”
“冤有頭,債有主。借單條子上是你的名,我自然是找你。要麽現在馬上立刻将這筆錢還我,要麽老老實實跟着我做事,不然——”他的話到此戛然而止,言雖未盡,意思卻傳達完整了,而且沒說完的話,也越發具有恐吓力。康炳生腦子裏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麽,這會兒臉色已經煞白。
“爸!你拿錢救我、拿錢救我啊!你不拿錢救我,還不上他的錢,到時候他把我埋水泥柱子裏,你就一輩子都見不到我了,爸!”
康老爺子不發一言,起身站了起來,然後背着手進家裏去。收拾收拾,拖着行李箱,拿着鑰匙,出門去了。在跨過門檻的時候,他和陸源互留了電話,然後說道:“拜托給您了,我往南方去。近些年都不會再回北方。您要是要茶,打個電話知會我一聲,到時候我給您寄郵政。”
“爸、爸你不能不管我、爸、爸、你不能不管我啊,爸你別走,C!死老頭子你別走!你走了你就沒兒子了!”要給這家夥打工40年,還不如被埋水泥柱子裏去。
康老爺子置若罔聞,随着風雪走的越來越遠了。聞知湘拿出開水壺,把火盆裏面的炭澆滅。陸源這時候已經把康炳生從挂鈎上放了下來,康炳生賊頭賊腦的縮着膀子,眼睛滴溜溜的轉,腿腳剛有些力氣,奪門而出,瘋狂奔跑。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
聞知湘走過來開口詢問:“不追他嗎?”
“有什麽好追的?”拿出手機打高哥的電話,剛才電話號碼他都已經記上了。電話打通了,高哥在對面不耐煩的喂一聲,“誰啊?”
“我。”
高哥一激靈,這聲音不就是剛才那位。
“老、老、老板!有什麽指示?”
“我這裏有筆債需要你們幫我追回來,四六分。”這世界上少有用錢擺不定的事。叮囑了好一番才挂斷電話,轉過身來對聞知湘說:“走吧,我們回了。”
聞知湘點點頭,“好。”
打了一輛出租車,坐在車內聞知湘問陸源:“剛才為什麽要那麽做?明明這件事可以不關你的事的。”他感覺陸源也不是那種喜歡惹麻煩上身的人,可他偏偏不僅主動把麻煩惹了,還把麻煩給攬了。
陸源握着他的手輕輕的捏了捏,然後溫和的說:“康老爺的茶難得買,量又少,知道他門路的又不止我一個。以後他的茶就只能專供我了。我能拿着這些茶走上面的路子,而下面的人想要茶也只能從我這裏走路子,上線下線我都能擴。好了,生意上的事情很龌龊,還是不講給你聽了。”
聞知湘覺得蠻有趣的。“不怕虧本嗎?”
陸源手指搓一搓自己額角的地方,斟酌着開口說:“這麽一點小玩意兒,也能算在本裏頭?咱們這個社會就是人情社會,送禮送到位了事情就好辦了。一點點茶葉只不過是敲門磚,還得是喜好這一口的,不然別人不會搭理我。想辦事,連門都進不去。就算有天大的項目,也只能流着口水看別人搞。”
聞知湘說:“所以這些還只是小頭?”
“對,就只是小甜頭。前邊兒用來敲門入室的禮,中間用來疏通關系的禮,項目完成之後分利的禮……當老板不容易。現在做生意是條條路上蛇咬人,不把那路上的蛇喂飽了,就甭想走過去。”
聞知湘沉默好一會兒,然後晃晃腦袋說:“你的世界真複雜。我不愛這些。我想留在A大當老師。”
陸源樂呵呵的拍拍他的手,“我知道,所以有些事不想講給你聽,烏糟糟的講給你聽,平白讓你心煩。不過想留在a大當老師,恐怕沒那麽容易。”
聞知湘嗯了一聲,然後說:“我知道很難,可是我有計劃。”
“嗯?什麽計劃?”陸源本來還想着給他走走後門,雖然不知道上輩子自己老婆是怎麽留在a大任教的,但是肯定不容易就是了。
聞知湘說:“響應國家號召,有支教扶貧計劃。我決定休學一年,去偏遠地區支教。有這個經歷在,到時候申請留校任教,會是一個加分點。”
“什麽?我不同意。”陸源一下子就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