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祁不懸身穿一套黑衣,一路飛檐走壁,沿着與來時相反的方向離去。他并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一處記憶中的深林映入眼前。
黑漆漆的天空下,是看不清樹影的婆娑風動。
這個看起來有點陰深深的地方,還是小時候餘走西帶他來的。
那時候祁不懸受了傷,肩膀胸口流淌着紅色的血流,不管用什麽藥都止不住血。餘走西當時恰好路過,見到他,皺了下眉,似乎覺得遇到了麻煩。
不過見人快要斷氣,又神志不清的樣子,再加上兩人多少算是熟人,因此并沒有直接坐視不理。
不爽歸不爽,她還是出手救了他。
之所以帶他來到這裏的樹林,僅僅只是因為當時發生了某些事,導致祁不懸寧願死也不願回去皇城。
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被何物所傷,也不想去面對一些還沒準備好的說辭。
餘走西當時抱着虎貍,坐在椅子上,眉頭皺得比擰緊的繩子還緊,渾身一股戾氣,“四殿下,既然受了致命傷,那麽能遇上一個願意救你性命的人,就要好好珍惜。不要仗着自己是皇子,便以為自己可以得了免死金牌,可以被特殊對待。實話跟你說,不是誰都怕皇室的。我告訴你,即使你今天死了,日後若是你的父皇與母妃知道我今日見了你,還對你見死不救,卻也不會說什麽。所以,你如今快要死了,那麽我願意救你,你就該好好謝天謝地了。至于一些要求,還是別提了。若是沒記錯的話,我記得自己以前跟你說過,我這人生平最讨厭的就是,得寸進尺的人。”
當時的祁不懸撐着最後一絲意識,拍開了餘走西下屬伸出的手,一邊抹掉唇邊的鮮血,一邊踉踉跄跄逃離。
還扔下了一句話,“不巧,餘老板應該是記錯了,我沒聽見你與我說過。還有,我知道你不救我,也沒人會怪你,所以,讓我死遠一點吧。”
他只想離皇城越來越遠,根本不想再回去,也不在意自己的命。
但是幸好即使說了那樣冷硬的話,餘走西卻還是救了他。
并且叫人架他回家時,還不忘說,“還有,以後我說的話,不管有沒有與你說過,只要我說跟你說了,你都只能說‘有’,不許反駁。忘了說,我平生更讨厭人跟我對着幹,尤其是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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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祁不懸迷迷糊糊間還不忘擱心裏嘲諷一句,“那餘老板讨厭的人還不少。”
只是,那人雖沒丢下他,但很有她自個的原則,還是把他送回了皇城。
像是在敲打,也像是在報複。
祁不懸惹她不快,那她必然會還回去。
就像四殿下越不願意回皇城,餘走西便偏要與他反着來。
你不是不想活了,也不願回到皇城嗎?那很好,我就偏要救你,不僅如此,我還要将你帶去皇城養傷,讓你知道,有些人,不是你能輕易去招惹的。
餘老板報複心雖說強得可以,但較為幸運的是,當時餘走西并沒有讓人把他送回皇宮。
而是将他安置在了滞雨樓的一處暗室。
滞雨樓離皇宮不算遠,也不算近,但好歹還是有些距離。既能做到敲打祁不懸,也不至于讓那時的祁不懸太過難堪。
這是餘走西做出的讓步。因為即使祁不懸在滞雨樓待了一個月,養了一個月的傷,也沒有一個人發現他藏在那。
因為當時餘走西并不是讓手底下的人将他大搖大擺地架回皇城,而是從這樹林裏的密道,将他帶回滞雨樓。
那個嘴硬的女子,看起來很不好相處,其實真的很好。
善不善良不知道,但心肯定是有些軟的。
也是自那時起,祁不懸才知道原來去滞雨樓的路并不是只有一條。
過往的記憶蹿完,祁不懸心下不覺湧上感慨。他以前一直以為自己記性很差,記不住事。如今看來,全是自我誤解了,當初自己被餘走西帶來這個地方時,連意識都不清楚。
然而,過去這麽多年了,自己竟然沒有忘掉當初的路線,并且順利找來了這兒。
正當他準備沿着森林深處接着走時,一處挂着燈籠的客棧驟然出現。荒郊野林,修了一處客棧就罷了,大半夜的,人們幾乎都入睡了,居然還挂着個燈盞開門營業。
他有點好奇是哪位敗家的能人異士這麽會賺錢。
屋檐上挂着的燈籠随風晃動,燈芯也跟着做出搖擺不停的動作。
四殿下的心也跟着一起擺動,時不時上蹿下跳。
這這這,這迎的不是鬼吧?
祁不懸跟了謝字衍那麽久,知道世上有妖有魔還有鬼,但卻仍舊不能對此感到習以為常。
可能自小從書裏看見那些有關于鬼的文字,大多都是描寫惡鬼的面容醜陋至極,且性子惡劣,本性極壞。
一旦有鬼撞見活人,那麽活人的下場不是被吸幹精氣,就是被挖心挖幹。而祁不懸從小喜歡看各種各樣的古怪小說,一到夜深人靜,獨自一人待着時,存放于腦海很多年的文字,便會應景的飄過心頭,給他吓得心肝肺俱皆崩裂。
恨不得當下捂耳閉眼,大喊一聲,“師兄救命!”
不怪四殿下膽小,實在是腦子裏看的怪異小說太多了,而他的聯想又比現實的場景還要豐富,因此難免會害怕。
一點風吹草動,便可以讓他這位堂堂七尺男兒吓得抱頭鼠竄。
祁不懸見着了那客棧,腦子裏頓時閃過無數場景,披頭散發的鬼,吊着舌頭的鬼,突然出現的鬼,眼珠留血的鬼,身形扭曲的鬼……
各式各樣的鬼,頓時讓他的雙腿有點發虛。他撓了撓頭,心裏的害怕終究是大過于對這家老板的好奇,于是他決定悄悄地繞路走去暗道。
他一邊走,一邊扒着一棵樹,時不時從樹後彈出個腦袋觀察對面的那家客棧。
越看越覺得詭異。
四殿下突然想起那句老人留下來的流傳較為廣泛的話——好奇心理害死貓。于是他當機立斷,決定不再偷看了。
偷偷貓着身子就要跑路時。
突然看見客棧中走出來一個人影,那身形與裝扮自己還都十分眼熟。
雙手環胸,手裏抱着兩把看起來材質極好的彎刀,腰間挂着一個用紅線綁着的酒葫蘆。
從客棧走出來的男子渾身衣衫都是玄色,連那帶着的帷帽挂上的輕紗都是黑色的。
看起來頗為風流潇灑,有江湖浪蕩子的氣息。
一身氣質極其桀骜,初看讓人感覺目中無人,細細接觸才知道這人十分好相處。
一般情況即使被惹急了,生了氣,也不會跟人吵架,更不會動手,只會不搭理人。
祁不懸頓時眼睛一亮,從躲着的樹後冒出一個身子,使勁揮手,語氣驚喜:“無影兄,是我啊,你怎麽在這兒?”
好久不見這人,心中真是萬分挂念!
他前幾天還在跟謝字衍說這人,今天就遇見了,這這這可不就是緣分嘛!
那個被叫無影的男子聽見聲音,側首望去,只見一個人影使勁蹦跳着揮手。
無影沉默一會兒,擋在面紗上的那雙眼睛不知為何染上陰霾,直到又聽見一聲聲的“無影兄”,他才回過神朝祁不懸走去。
祁不懸立即迎了上去,“無影兄,你剛才在那幹站着幹啥?喊你好幾聲都不搭理人。是不是太久不見了,便跟我變得生分了,不想要理人了?”
無影搖了搖頭,“沒,剛才想事情。”
這道聲音渾厚有力,略聽還帶點沙啞,似是生病了。
祁不懸倒不覺得異樣,反正從他認識無影開始,這人就一直是以此聲同人講話。
可能也就是天生的嗓音如此吧。
畢竟四殿下以前還遇見過男生女聲,女生男聲之類的人。
因而對此并不算好奇。
“我還沒問,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家裏睡覺,怎麽從那麽個鬼地方走出來?”祁不懸指着後面的客棧。
無影聲線略帶絲疑惑,“鬼地方?”
祁不懸連連點頭,“那地方開在這麽個荒山野林,直到此時都還不熄燈,可不就是等着鬼來做客的地方。”
“這家店只是一整天都會營業,并不是你說的鬼地方。”無影解釋,“他們見過有人晚上住宿,也見到過有人半夜想喝酒的。于是為了方便那些人,便開了這個店。”
“為了那麽少數幾個人,開這麽一家店,賺錢嗎?”這才是祁不懸最好奇的問題。
無影的回答很有深意,“不是做什麽事都是為了賺錢的,有些事賺不了錢,也總會有人去做。”
祁不懸故作高深的點頭,“說的不錯,很好。但是你還是沒告訴我,賺不賺錢啊?”
無影似乎是看了他一眼,淺淺笑了,“還有些話,看似沒有答案,其實已經給出了。祁不懸,我不正面回答你有沒有賺錢,而是與你講開這種店的意義,便已經等同于在告訴你,他們開這家店,是虧了。”
“啊,還能這樣嗎?”祁不懸又問,“那做生意都做虧了,怎麽還不願意換種門路賺錢,要是虧完了,那以後沒錢了怎麽辦?”
無影又慢慢與他說道,“還有些話,也就是我沒回答你,但你也應該要能想出來。你要明白,一般的人家都不會開這種燒錢的店。只有不缺錢的人,才有可能去開這麽一家別人看起來似乎非常荒唐的店。因此,你不用擔心他們會不會虧本。”
祁不懸似懂非懂地撓頭,然後一拍自己額頭,“糟糕,差點忘了正事。無影,先不跟你聊了,我有事得先走了。咱們下回遇見,我請你喝酒啊。”
他說着說着就伸手從無影的腰間奪下了那個酒葫蘆。
無影任由他拿,只是在他拿完就走後,說了句聽不太清的話。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許跟別人……你怎麽對誰都這樣。”
那聲似嘆息似無奈的話就這樣被吹進風裏。
祁不懸早跑遠了,樹林裏的風吹的有點大,他一個字都沒聽見。但在扒開酒葫蘆的塞子,猛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的他心窩都疼之後,他還是一如以往一樣爽朗的揮了揮手,漫不經心道,“知道了,怎麽十幾天不見,人還變得越發唠叨了。”
身後再次響起嘆息聲,也再次就這樣消失于風中。
無影很快追了上去。
祁不懸察覺到有腳步聲,回頭一看,見到是他,于是停了下來,疑惑道,“你跟上來幹什麽?”
無影也停下。
“那你這麽晚要去哪?”
祁不懸很淡定,“當然是做我自己要做的事。”
無影手負于身後,模樣顯得很是欲言又止。
祁不懸輕輕一拳打在他肩上,“有什麽話就說,這模樣,啧啧,裝給誰看?男人之間的交往就該直來直去一點兒,搞什麽欲言又止,一點不坦誠。”
無影便直接說了,“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祁不懸一想這人也幫過自己那麽多回,好不容易開口叫自己幫忙,肯定得幫。四殿下爽快地摟住他的肩膀:“我還以為什麽事,原來是有事求我。放心吧,咱兩誰跟誰,你的忙我幫定了。”
無影低頭看着肩膀上的那只手,忍不住了,“你跟誰都是這般熟稔,遇到誰都喜歡這樣與人搭肩?”
祁不懸擡起一只手摸了摸下颌,認真思考了下,“那倒不是,有一個人我可不敢這樣。”
不是不喜歡與人搭肩,而是不敢。
無影看他,“誰?”
祁不懸挑眉看他,“還能有誰?就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位,我家師兄。”
無影不得不沉默,過了一會兒又問,“這話聽起來,似乎你很怕他?”
祁不懸把手收回,直直點頭,理所當然道,“是啊,他是我師兄,修為那麽高,我當然怕他。”
這人嘴裏說着怕對方,但是眼角眉梢卻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無影轉開視線,平靜地給出實話,“我看你并不怕他,倒像是很喜歡作弄他。”
祁不懸納悶,“你又沒見過他,也沒看過我與他相處,怎麽會說這樣胡亂猜測的話?無影,未經考量就說出無事實依據的話,可不符合你的性子啊。”
無影冷哼一聲,甩了甩衣服袖子,“就你這混世魔王的本性,你說的那人要是能在你身上占到便宜,那才奇怪。”
祁不懸被他這麽一說,再一想,覺得他的話還挺有道理。
我這麽厲害,謝字衍本來就該怕我吧?
嗯,師兄一切都好,就是性子太冷,太古板了。
他那樣的人,我說幾句胡話也不算捉弄吧?
再說,捉弄就捉弄了。
師兄那般深明大義,想必定然不會與我計較。
若是以後真要找我算賬,大不了,我跟他道歉。
祁不懸于是在心裏毫無誠意地致歉一聲,然後又道,沒辦法了,師兄,遇上我你就吃點虧吧。
祁不懸往心裏想了這麽一回,原本沉重的心情驟然緩解幾分。
只是一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愁緒又上頭了。
他整理好情緒,“無影兄,不跟你瞎扯,我們是朋友,你又多次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你的忙我肯定會幫,只是我今天有要緊事,還得趕去解決,不能跟你多待。你看能不能這樣,等我把自己的事完成了,再去幫你,行不行?”
四殿下想,我都這麽客氣了,你總不可能還要為難我吧?
哪料今天的無影确實不按常理出牌,“不行,我的事解決了,你才能去做自己的事。”
祁不懸被這霸道的言語氣得半死,“憑什麽?我的腳是我自己的,我想走就走。無影兄,不是我說你,怎麽一段時間不見,你為人處世的能力不但不升反而還下降得十分嚴重?剛才看你跟我開口說讓我幫忙時,還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結果沒多久,便理所當然的逼着我給你辦事了?”
“雖然你是救了我很多次,但是,你不能仗着對我有恩就逼迫我妥協吧?咱們還是朋友,我還把你當做最好的知己。你這麽對我,內心不會感到愧疚嗎?”
無影看他說着說着就提腿跑路,一時有些無語,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把人追上拎回手裏了,“不會。”
祁不懸被人提小雞一樣提着,認為自己待人的一片赤誠之心被傷害了,委委屈屈道,“無影啊,你怎麽抓人也喜歡拎人後面的領子?你先把我放下好不好,要是讓認識我的人看到我被你這樣拎着後領子提着走,我的一世英名會毀掉的。”
無影果真放開了他的衣服。
祁不懸把衣服整理好,琢磨着該怎麽甩掉這個人。
用迷藥肯定是不成的,因為無影這家夥百毒不侵,什麽樣的藥都無法在他身上起作用。
但是就這樣直接被人打斷行動,祁不懸也不可能妥協。
為了拖延時間,四殿下只能發出自己的社交功能,繼續與人聊天,注備讓對方放松警惕,然後趁機逃跑。
“說起來無影兄,我還沒問你,你找我是讓我幫你做什麽?這要幫人忙,總得知道需要幹啥吧,你說是不是?”
無影跟在他身邊,并沒有隐瞞要做的事,“我要你跟我一起把曹滿從滞雨樓帶出來,然後送離皇城。”
祁不懸一只腳正往後撤,聞言差點沒站穩,“什麽?”
原來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