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一位走遠的青衫客正和紅衣女子講話。
那位紅衣女子道:“我覺得不懸那孩子挺好的,性子看起來還好啊,也不知道你為何一直不喜歡。”
謝遙風擺着一副臭臉,“你給的凜司都被字衍給了那混賬小子,我沒把那混賬玩意兒腿打斷已經算不錯了。”
那個女子笑了笑,“字衍身上還帶着一半凜司。”
“那還不如全給,現在好了,那小子有啥危險,你那兒子永遠是第一個察覺到的。”
黃倪嘆息着搖頭,自己是勸不住這個犟脾氣的人了。
她以前其實也對祁不懸印象不好。
用不好形容都是委婉的,真按她的性子做事,當時是恨不得宰了祁不懸,将人鮮血淋漓的腦袋提到自家孩子面前,随手一甩,扔到地上,徹底斬斷謝字衍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謝字衍從小聽話,直到發現喜歡上祁不懸為止,在她面前還沒犯過執拗。
一朝叛逆,老娘心酸。
祁不懸下山後,謝字衍執意跟去,被謝遙風逮到後,跪了三天的祠堂,也沒改變主意。
沒辦法,謝遙風只好通知當時還在鏡圖宮療傷的黃倪,将人交給她帶走,自己滾去江湖散心了。
黃倪前面三個月還沒當回事,把自家孩子扔到鏡圖宮頂峰待着,讓他自己閉門思過,除了按時上去看看以外,基本沒咋關心。
她那時只當自家孩子是鬼迷心竅,才會放任那麽多好看的仙子不去喜歡,而去喜歡一個身為男子的祁不懸。
而且聽謝遙風說那祁不懸每天總幹偷雞摸狗,上樹下河之類的缺德事。
壓根沒一點可取之處。
直到有天意識到謝字衍有了孩子,黃倪火急火燎就要下山去殺人,卻被察覺到的謝字衍攔截到石門外。
“回去吧,不關師弟的事,他……根本……不喜歡我。”
黃倪怒氣沖沖:“不喜歡你他還敢碰你,老娘今天不弄死他,我就……”她還未說完,謝字衍就開口打斷,“師弟那晚喝醉了酒,是我居心叵測,有所圖謀……”
兩人才會意亂情迷地上了床。
謝字衍知道祁不懸對他避之不及,但凡不是酒意作祟,根本不會碰他。
黃倪眼睛都紅了,自家兒子從小是在她身邊長大的,天生懂事,沒依賴過她,也沒因為任何事難受過。
何時不是規規矩矩,乖巧聽話的。
然而那天的謝字衍站在臺階上,眼淚一顆沒落,嗓音平靜,不過背對着她,看着天上的雲起雲落而已。
黃倪卻覺得自己的兒子很傷心。
到底還是心疼自家孩子,黃倪最終收斂一身的殺意,只言片語也未講,滾回屋待着,沒再踏出鏡圖宮。只是讓謝字衍抄了一個月的書,仔細想想到底是不是要生下孩子。
只是那書中的萬千道理,漫長雪月,也沒抵擋住一個人的思量。
後來謝有祁出生後,黃倪看着自家兒子那養孩子的手法,總覺得不大對勁。
有哪個正常父親會讓四個月的孩子去學爬樹,還把一個只會爬地,連走都沒學會的娃兒放在岸邊,讓他下河抓魚?
末尾見孩子不動,還皺着眉,不高興地來一句,“這也不會?”
反正黃倪覺得不對勁,自那之後就沒敢再讓謝字衍管過孩子。
再後來謝字衍就瞞着她偷偷一個人下山了。
黃倪在山上待了很久之後,實在是坐不住了,直接下山準備去把謝字衍逮回。
結果人到皇城才發現自家兒子不僅換了個身份陪在那個傻子身邊,還私下費了許多精力去尋求破解祁不懸的短命之法。
黃倪一個沒忍住,差點就動刀殺人,結果謝字衍覺察到她的到來,自己一個人來找她了。
那回黃倪沒妥協,将人逮回鏡圖宮跪着訓了一晚上。
“你想救他,怎麽救?你究竟知不知道要讓他活,祁國人妖和平數十年的平靜就得被打破,人家父皇母妃都不心疼,你一個外人着急起來了。你忍心讓數以萬千的人為了他一個全部死完嗎?謝字衍,這就是我和你父親教你的拯救蒼生,這就是你從小到大學到的聖賢道理嗎?”
“難道拯救蒼生只論數,而不論心嗎?”
“心值多少錢?論它有什麽用。萬千生靈塗炭啊,謝字衍。你居然在這跟我談要不要論數?你怕不是瘋了!”
“就算生靈塗炭,因果也不在師弟身上。”
“……可你師弟的命能夠阻止這些,所以他就該犧牲,你明白嗎?我知道這聽起來很不合理,可從古至今皆是如此。”
“我不明白。既然師弟一個不沾因果的人都能死,那些人如何就死不得?就因為他們無知,無能又人多嗎?”
“謝字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知道。”
“再說一遍。”
“母親,我不明白為何數量少的一方不算蒼生,也不明白你與父親所謂的蒼生為何不學自救,只等着犧牲師弟一個。我只知道如果他們認為師弟的犧牲是理所應當的,那他們就不該活着。”
“說完了嗎。”
“我認為母親與父親所謂的救世過于虛無缥缈,拯救蒼生不應只是因為他們處于水深火熱,心中不忍,就要去救。在談論要救蒼生前,字衍認為,首先要觀察他們的為人處世及其心中善惡。如果看完之後,仍舊不改初心,覺得生靈塗炭不是其因果,再去談論是否要拯救蒼生。”
黃倪啞口無言,她還沒在自家兒子這裏聽過這麽多話。
最該死的是,她認為自家兒子說的還……挺有道理。
“那你觀察完了嗎?”
“嗯。我覺得蒼生太蠢,不配被救。”
黃倪幾乎被氣笑了,“你父親說祁不懸那貨蠢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你跟我說嫌蒼生蠢?”
能蠢得過那四皇子嗎?
謝字衍始終神情自若,“可我喜歡師弟。”
黃倪被怼的心肝疼,一手叉腰,一手順着胸口,仰着頭深呼吸:“你給我跪在這裏,好好反省!”
在她離開前,謝字衍道:“我知道以一人性命換數千萬人活着,是最好的選擇。但我覺得那不對,也不認同。不過師弟說他喜歡看人間煙火,所以我不會讓生靈塗炭,只不過也不會看着師弟……消失。”
黃倪思緒回籠,看着遠處消失的兩個背影,忽然覺得這樣挺好的。
最起碼自家孩子現在是真的高興,一想到這,她就沒好氣,“謝遙風你皮子緊了是吧,咱孩子好不容易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你就開始作妖,竟然讓祁不懸離開字衍,是你逛江湖把骨頭晃硬了,還是我老了,揍不動人了?”
謝遙風拍掉腰間的腳印,對于妻子的忘性習以為常,“你自己說這能促進他們的感情,讓我滾去辦的。”
現在話說了,惡人也當了,還被主謀者倒打一耙,只能說人活着真不容易。
黃倪一個恍然大悟:“好像是哈”緊接着她又抓着人的手臂道,“別看了,人都已經走遠了,你再瞧也不能變化出一個大活人,我們先去把自己該做的事情辦好。”
謝遙風只嘆人生不易,髒水淨往自己身上潑了,到底是誰探着腦袋在看啊?
只不過這話,他也懶得說。
“對了,師兄,你跟我父皇剛剛在聊什麽啊?”祁不懸問道?
謝字衍這個人即使生悶氣也不會不理人。
“跟皇城有關。”
祁不懸拉着謝字衍的袖子,“詳細展開說一下呗,我想聽。”
“有些事情不便與你說。”謝字衍道,“等時機到了,會告訴你的。”
祁不懸本來也只是随意問問,想讓謝字衍開口跟他說話而已,所以沒因為這件事撒潑打滾,“那好吧。”
走了沒兩三步,四殿下又開始作妖。
“對了,我還沒帶你逛過皇城。嗯,反正現在有空,師兄,那我帶你去玩一玩?”
祁不懸自顧自做了決定,當即拉着謝字衍的手直奔皇城街頭。
謝字衍任由他拉着,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覺自家師弟還是小孩子性子。
祁不懸拽着自家師兄走在街上,看着那些擺着攤的小販,才慢慢意識到現在不是新年,即使是皇城,也沒有太多好玩好看的。
四殿下只好拉着自家師兄走到一處算是比較有特色的江邊。
他們所站位置的對面是一家小樓館,這就是祁不懸想讓自家師兄看的特色。
晚霞漸漸靠近,這家酒樓也開始營業。
酒樓的小二們已經搭好臺子,有兩個穿着戲服的人登上了臺。
江邊飄來一條小船,上面有一位女子,女子前方擺放着一臺琴。
戲臺開唱,琴音落地。
随着晚霞越來越深,來到戲曲酒樓的人也越來越多。
有人準備好煙花,朵朵綻放,美好的一幕落在人們的眼睛裏。
祁不懸念及謝字衍不喜歡太過吵鬧的地方,就沒有帶他進酒樓,而是坐在一處亭子邊靜靜地望着。
四殿下指了戲臺上那邊,又指向湖中央,“看着這些,師兄覺得如何?”
“很好。”謝字衍回答。
祁不懸笑道:“現在還未過節,等到了那個時候。才是皇城最熱鬧,也是這裏最受歡迎的時候。”
他擡起手指着江上的一座橋。
“到了那個時候,上面會有很多人表演各種節目。有表演戲法的,表演打鐵花的,還有表演吹火球的。總之各種各樣的節目都可以看見。過春節的時候,父皇還會自己出資在那個地方放很多煙花,比我們今天看到的還要翻好幾倍。”
謝字衍靜靜聽着并未打斷,等他說完後再道,“那一定很好看。”
祁不懸轉過身看着他。
“師兄。”
謝字衍也看向他。
祁不懸深吸一口氣,還是将思慮良久的話說了出來。
“我……決定不回滿寂山了。”
謝字衍的目光一頓,偏頭的動作都有些微滞,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開頭起了之後,後面的話就很容易說出來。
“這些天我想了想,還是覺得待在皇城才是最适合我的。我的父皇,還有母妃,以及想看的人間煙火都在這裏。而且住在這,可以随時喝酒,吃東西。這裏的人很好,風景也足夠美。我忽然發現自己還是舍不得離開,所以抱歉啊師兄,先前與你說的話不做數了。”
謝字衍嘴唇微動,很久才問:“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祁不懸雙手撐在木椅上,看着江邊緩緩流淌的河流。
“師兄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應該知道,我這人從來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所以說的話總也不作數。”
謝字衍眼底終于有了些許怒意,“那我對你來說算什麽?”
祁不懸一愣:“什麽?”
“你對我說的話可以全部作廢的話,那我……算什麽”謝字衍聲音都啞了,“從始至終,又只是你的一場戲弄嗎?”
“……”
祁不懸一把抓住他的手,想要說不是的,怎麽會。
然而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謝遙風說的很對,如果他真的在意謝字衍,就不能将對方留在自己身邊。
而他自己體內有神離,斷然是不能離開皇城的。
祁不懸松開手,最終只是說了句對不起。
秋意漸落,雨亦飄落,人們用手擋在頭上,漸漸跑沒了身影。
謝字衍望着雨水滴落在江面泛起的漣漪,頓覺涼意透頂。
“祁不懸,你向來只會作弄我。”
祁不懸下意識想抓住自家師兄的衣袖,卻抓了個空。
謝字衍已經率先遠離一步,躲開了他的手。
祁不懸心裏空落落的,“師兄?”
謝字衍還是答道:“嗯。”
“對不起啊。”四殿下只能蒼白的道歉。
謝字衍藏在衣袖中的手握成拳頭,眼眸微微下垂,沒有理睬他的道歉,只是道,“山上還有許多事要處理,父親與母親都在等我,我……要走了。”
落下這句話,他不再停留,禦劍飛行,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祁不懸下意識跟着跑出去,跑了幾步,才反應過來追上去也沒意義。
四殿下低下頭,失落的走回長廊。直到瞧見原本人山人海的地方,早已變得空無一人。
他才意識到此刻其實應該是一晚上最熱鬧的時候。
方才謝字衍在的時候,他一直忍着心底的酒蟲作祟,沒敢去買酒喝,直到現在那個總是有很多規矩的人離開了,他才走進酒樓向小二要了一壺酒。
付完錢後,他提着酒朝王府走去。
他第五次買完酒出來,才發現已經要到家了。
因為蜉蝣正蹲在門口等着,見到他了,飛奔着就迎了上來。
“殿下!”
祁不懸任由蜉蝣打量着自己。
蜉蝣嗅着鼻子到處聞:“殿下,你身上怎麽全是酒味啊,對了,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啊,謝掌門呢?”
祁不懸眼睛一閉,整個人倒在蜉蝣身上,“我……又把師兄惹生氣了……這回……他肯定不願意再理我了……”
蜉蝣只好将自家殿下先拖到門口,他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擦着額頭的汗水,心裏苦不堪言。
殿下真重啊,自己的力氣都要用完了。
祁不懸眼神迷離,想要起身,結果氣力全無,摔倒在地上。
他努力睜開眼睛,望着天上,“剛剛不是還在下雨嗎?怎麽這麽快就停了。”
蜉蝣也學着自家殿下敞開雙手雙腳,倒在地上。
“殿下忘了,咱們皇城多數無雨,即使下雨,也注定不會下太久。”
祁不懸忽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我是故意氣走師兄的,可是等人走了,我又後悔了。”
蜉蝣累的要死,根本沒用心聽自家殿下的牢騷,随口道:“後悔了就去把謝掌門找回來啊。”
祁不懸自言自語:“找回來?我也想,但是不能的。”
他的師兄那麽好一個人,不該被自己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