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謝遙風看着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第一次細細打量起來。
祁不懸這個人按心态來說的話,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無論被人如何對待,皆會當做玩笑一般,從不細想。
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當年祁蕪禦與妖族的合作結束後,其實是真的準備履行對妖族的承諾的。
然而那個時候的煉嶼野心早已脹大十倍,不再将祁蕪禦看進眼裏,已經開始啓動滅掉祁國,讓妖族獨自撐大的計劃。
實屬無奈之下,祁蕪禦才求到了謝遙風面前。
謝遙風游歷江湖時,與祁蕪禦結識,二人曾是最好的朋友。
後來因為理念不合,大吵一架之後,謝遙風就獨自離開了。
等到二人再見時,祁蕪禦已經當上皇帝。
謝遙風雖不喜祁蕪禦的某些觀念,但終究念及朋友之情,加上不能将天下蒼生性命置之不顧,同意出手阻擋了當時妖族的計劃。
然而打滅妖族的氣勢後,關于妖族的去留,朝堂重臣又開始争吵起來。
一方認為該聯合滿寂山将祁國的妖族全部殺了,永絕後患。一方則認為妖族是殺不盡的,而且将祁國的妖族全部弄死,就真的能做到斬草除根嗎?殺完之後祁國該如何自處,其餘國家的妖族要是聽聞此事,真不會念及同族之誼,跑來與皇城開戰嗎?
再說妖族有好有壞,不分是非清白就一根斬斷,跟畜生有什麽區別。
最終一位巫官斷言,皇帝和貴妃會誕生一個能夠鎮壓妖族的孩子,所以人們完全可以和妖族和平相處。
為了大勢,皇帝猶豫三天,終究還是答應了。
謝遙風勸說半天都沒能改變祁蕪禦的想法,而且也确是不知道面對那幫子妖族要如何解決,人家有過,但是也有功,裏面更多的妖族是執行上面指令,根本不知道具體內容,所以沒法一根切。
既然找不到兩全之策,沒耐心又暴脾氣的謝遙風幹脆就聽之任之,扔下一句,“祁蕪禦,你會後悔的。”便直接滾蛋了。
祁蕪禦和崔燭紅很少去看祁不懸,并不是因為讨厭,而是愧疚。
看着自己孩子的生命因為維持人妖和平,而漸漸消逝,若是見面,只會越加傷心。
又哪會想到四皇子府邸的下人全是看人下菜碟的東西,見祁不懸不受寵,竟然變本加厲的欺負沒人護着的小皇子。
祁不懸又是個傻子,人家欺負他,不給他做菜,一日三餐只扔個饅頭,他還髒着一張臉,樂呼呼地從剩菜堆裏擡起頭,笑嘻嘻道:“謝謝,謝謝!這不浪費錢了嘛,其實我有吃的,下次不必破費的。”
然後再小心翼翼擦幹淨手,鄭重接過饅頭,眉眼開懷地吃起來。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和母妃是當今天下最尊貴的人。
如果不是謝遙風當時遠游看見,祁蕪禦和崔燭紅只怕一輩子都會認為自己的兒子是因為神離反噬,身上才會經常帶傷。
外界眼中那幾個欺負四皇子的奴婢全部被升職,然後跑去皇宮伺候恩寵朝天的崔貴妃,殊不知從前對四皇子的打罵,皆被加倍奉還,過得生不如死。
崔貴妃這人極為記仇,皇帝原本是想把那幾個犯上作亂的下人殺了,以儆效尤,偏被崔貴妃當時攔下,說死那麽容易,他們還夠不到資格,于是将人放在了自己眼皮底下,嘗嘗真正為奴為脾的日子,但凡那些人有一晚不做噩夢,她都要逮起來淹在水裏,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謝遙風想到這就煩,就因為自己路過說了這樁事,祁不懸的生命就被祁蕪禦那混賬硬塞進自己手裏了。
皇帝剛說讓祁不懸上山時,謝遙風沒同意,奈何忍不了祁蕪禦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了幾晚這些年有多不容易,什麽因為人妖和平相處,導致夫妻不和,下屬離心之類的傷心事。
謝遙風黑着臉看着硬扯住自己的袖子要拿去擦鼻涕的祁蕪禦,一巴掌将人煽飛,留下一句自己送來,接着一步不敢停留,直接禦劍就走了。
然而祁不懸那小王八上了滿寂山之後,就沒幹過一件人事。
剛開始的謝遙風還怕祁不懸受到太多欺辱,會導致性格懦弱,影響成長。結果轉身祁不懸就給了他一個驚喜,人直接在山中逮住一只野雞,拆掉他精心設計的一間用來憶苦思甜的茅屋,拿去燃火了。
那下子還憶啥苦,思啥甜,滿鼻子都是烤雞的香味。
祁不懸還特別無辜地啃着雞腿說:“我看那間屋子那麽破,還以為沒人要了。”
謝遙風又不能跟一個孩子計較,甩着袖子走人了。
之後的祁不懸又做出過許多讓謝遙風想起來就要提劍看人的光輝事跡,一切都因為念及自己的長輩氣度而忍了下來。
後來才發現當初還不如不忍,因為祁不懸那王八蛋竟然讓兒子喜歡上了。
謝遙風知道謝字衍的心思後,恨不得提劍追殺萬裏,直接把祁不懸腦袋砍了算了。
如果不是妻子黃倪離開鏡圖宮跑來勸說,祁不懸早就小命不保。
為了斷掉謝字衍的心思,黃倪直接将他帶去鏡圖宮,禁足了一年。
奈何謝字衍有自己的想法,離開鏡圖宮後換個身份繼續陪在了祁不懸身邊。
後來或許是察覺到祁不懸的生命線不對,就開始尋找破解之法。
謝遙風一想起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煩,看到眼前的人火氣就越大。
“滿寂山不可沒有掌門鎮守,我這回來是要帶你師兄回去。至于你,就留在皇城待着,反正你肩上的責任不容許你任性。”
祁不懸的笑容更加僵硬,難得手足無措,“可是我答應過師兄,要跟他一起回去。”
“祁不懸,你體內埋藏着神離,身負妖族的因果太大。如果你真把他當你的師兄,就不要将他牽扯進去。”
“好自為之。”
說完這句話,謝遙風就站起身準備走了。
祁不懸病殃殃的站在一旁,他擡頭看去見謝字衍似乎已經和父皇談好了話,此刻正往這邊走來。
他唇邊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對謝遙風說,“我知道了。”
謝遙風這才滿意。
祁不懸目送他離開後才收起臉上的情緒,趴在欄杆上,低頭看着河面,慢慢擠出笑容,直到選中一個自己滿意的,才朝自家師兄跑過去。
“師兄。”
謝字衍情緒寡淡,應了一聲嗯。
祁不懸越是見他冷淡,越是想招他,只是看到還未走遠的謝遙風,那份作弄人的心思徹底歇了下來。
想到謝遙風跟自己談的那件事,瞬間愁眉苦臉起來。
見皇帝也走近了,四殿下又是一個笑容燦爛:“父皇。”
與祁不懸滿心苦澀不同的是,和謝字衍談過之後,皇帝的笑容倒是真心不少。
見到沒心沒肺,每日光顧快樂事,完全不把楚盡醇之前的話記在心裏的四兒子,由衷感慨道:“你這不記事的性子挺好,外人看起來是傻了點,但沒關系。”
四皇子殿下撓撓頭,也不知自己的父皇是在明面上罵自己,還是在誇自己。
祁蕪禦從容一笑,“你那師父對你态度不大好吧?”
謝字衍也看過來。
祁不懸倒是沒上心,用腳踢着地上的石子:“還好吧,總之話是說了幾句的。”
雖然不大好聽,但總歸開口了不是。
思及至此,祁不懸倒寧願謝遙風當個啞巴算了。
謝字衍眉頭微蹙。
祁蕪禦拍拍傻兒子的腦袋:“挺好的,他也不待見我,咱父子倆在這方面還是挺像的。”
祁不懸揮開自家父皇的手,悶悶不樂道:“那我不被師父待見,肯定就是因為父皇的原因。”
“沒大沒小。”皇帝怒罵一聲,眼底卻是笑意。
祁不懸嘿嘿一笑:“這不顯得咱倆關系近嘛。”
皇帝拍了拍祁不懸的肩膀,看着這個沒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緩聲囑咐,”皇宮裏還有許多事,朕便不跟你唠叨了。你跟在謝掌門身後要聽話,知道沒?”
祁不懸表面點了點頭,心裏卻在想:謝字衍馬上就要離開了,他就是想聽對方的話估計也聽不了。
皇帝見他答應,稍微放下心,要離開的時候,當今天子看了眼謝遙風離去的方向,心中亦是微微嘆息,方才上了馬車離去。
謝字衍問:“不是不願意去見父親嗎?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祁不懸将手枕在腦後,苦着臉道,“我見你去跟父皇打招呼了,本來是要跟過去的,結果一不小心就被師父逮到了。”
謝字衍又問:“父親同你說了什麽?”
祁不懸與他并肩而行,并未跟自家師兄說實話,似抱怨一般講道:“師父那性子師兄又不是不知道,一天除了跟人講大小道理,也說不出其他字了。”
見他依舊樂觀開朗,心底并未存有陰霾,看來是沒有被呵斥了。
謝字衍懸起的心慢慢放下,繼而又閑聊道:“父親年輕的時候曾去過一家書院,在那當過夫子,教過書。喜歡與人講道理的習慣,想來應當是那時候留下來的,你若是不喜歡聽,也沒關系。”
祁不懸原本緊繃的心情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下輕松起來,他腦袋一歪,迅速湊近謝字衍,“師兄,你這是在讓我把師父說的話從左耳聽進又從右耳趕出的意思嗎?”
謝字衍并不看他,依舊步伐從容,“嗯。”
祁不懸慢慢湊近,“嗯是什麽意思,我不懂诶。”
謝字衍道:“可以了。”
是在警告祁不懸不許太放肆。
四殿下心中一樂,語調唏噓,“只怕師父聽見是要傷心的咯。”
謝字衍輕輕睨他一眼,見他滿面笑容,說教的話終究沒能講出口。
“你說師父那麽一個嚴厲的人當夫子,書院裏的學生是怎麽熬過來的?”祁不懸好奇道。
謝字衍低頭思索一會兒,“我覺得還好。”
祁不懸看他的眼神都不正常了,“也就你能承受住他那殺人一般的教人方法了。”
謝字衍眼睛微動,“我從小在山上修行長大,也只聽過你會抱怨父親嚴厲。”
“那是因為你們滿寂山的弟子不僅怕師父,也敬畏身為下任掌門的你。”祁不懸解釋道,“要是你不是謝字衍,估計能聽到一籮筐的抱怨話。”
謝字衍停步不走,思慮一番,突然偏頭望他,“那你……為何不懼我?”
“我?”祁不懸也跟着停下來,轉身看他,并把手負于身後,傾身向前,一步一步朝他逼近,“怕你什麽?”
謝字衍下意識往後退,直到要撞上一棵樹了,方才緊皺眉頭,開口斥責,“祁不懸!”
祁不懸從遇見他起,還沒真正害怕過對方,聽見了也未收斂步伐,依舊步步緊逼,“我在呀,叫我做什麽。”
謝字衍見要撞向樹身,只好閉上眼,“祁不懸。”
祁不懸勾唇一笑,一手撐樹,一手攬住自家師兄的腰身,湊近謝字衍的臉,與他對視,不依不饒道:“嗯?說啊,師兄不是在問我為什麽不怕你嗎?怎麽不繼續說了?”
謝字衍與他視線交彙,心湖動容,視線游移不定,最終偏過頭,不與他相視,“你待誰都是這般輕浮戲弄麽?”
祁不懸這才後知後覺回過神,意識到自己跟對方越過了安全距離,立刻松開手,抽身離去。
四殿下背對着自家師兄,微微有點不自在地甩了下衣袖,“我看這天色也不晚了,先回去吧。”
謝字衍看了眼東邊,方才察覺自己失态,竟然連有人跟着的事也忘了,他不着痕跡地看向某棵樹後,示意後面跟着的人适可而止。
黃倪趕緊躲在樹後,謝遙風靠在一棵樹前閉目眼神,見到自家妻子那做賊的動作,睜開一只眼問:“又看不見聽不見的,你跟着有什麽用?”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眼神不好啊?”黃倪将自己發明的助遠器摘下,放在手心看了一會兒,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不過話說回來,咱孩子的天賦是不是有點驚人,我們都隔這麽遠了,為什麽字衍還是能發現?”
謝遙風道:“不然你以為?”
黃倪一巴掌拍在他的額頭上,“閉嘴!我說這些話是讓你附和我的,不是讓你跟我吵架的。”
一陣勁風吹過,謝遙風道,“有人在趕人了。”
黃倪拉着他就跑,“那還不快走,非要惹咱孩子不開心是不是?”
見人已經離開,謝字衍稍微放下心,這才道,“你話說錯了。”
之後率先一步離開,留下一臉懵的祁不懸。
說錯話了?說錯什麽話了。祁不懸回想着自己剛才說過什麽話。
呀,天色不晚了。
這天是要黑起來了,沒錯啊。
哦,好像是該說天色不早了。
四殿下走在後面狠狠打了自己腦袋一巴掌。
叫你言語手腳輕浮,這下好了,尴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