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剖白

剖白

滿山飛雪,蕭筠呆愣。

韓柷杌舉手在他眼前搖了搖:“怎麽了?吓着了?莫要怕。我也懶得爬,就省省事将你帶到這裏來了。”

蕭筠搖搖頭。

韓柷杌将暖和和的小獸手爐放到他手裏,示意他拉着自己的衣袖,道:“走吧,小心腳下。山頂這裏是整塊巨大的石頭,雪滑。”

蕭筠悶悶跟着,兩人相對坐在亭子裏,好奇怪的是亭子裏沒有風,也不是很冷,只是空氣依舊沁人心肺,微涼的。

韓柷杌:“曾經有人和我吟詩,應該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幾句吧。”

韓柷杌慢條斯理擺弄着手裏的酒,紅泥爐子燒着,他将手裏的酒盞遞給蕭筠,擡手道:“嘗嘗?”

有很多人為蕭筠煮過酒,丞相府的仆人,皇上的仆人,當年質子府的仆人……喝的酒也不一樣,有的清,有的辣,有的難以下咽。

他是親眼見到韓柷杌憑空“造物”的,有點期待,淺淺嘗了一口,微辣有點甜,是桑椹的味道,他道:“很好。”

韓柷杌聽了贊賞很高興,就像蕭筠贊的不是酒而是他一樣,道:“謝謝了,這是傲狠釀的酒,喝不醉,哄小孩的……小陰最是喜歡。”

蕭筠看着鵝毛的大雪,心裏忽然舒暢多了,壓了許多年的不适困結随着清新的空氣散出。

人一旦心裏舒服了,就懶散起來,他道:“溫酒問醉否,煮酒話經年。”

韓柷杌好笑地看着他,不一會兒又有些憐憫:“我知曉你這幾年日子不好過……你何時回京……我叫人送你。”

韓柷杌給蕭筠的感覺就是溫柔,對人溫柔,把日子過得溫柔,也不求名利雙收,只随自己樂意而活,這叫他很心動。

而他這些年過得很郁結,不止是韓柷杌這個人他很喜歡,韓柷杌身上有些東西他也很喜歡。

他對韓柷杌是一見鐘情,對韓柷杌的溫柔氣度則是強烈的占有,是這些年守着忠君禮法、被人見棄心裏久久未散的憷,郁結在心之氣的出口。

他着魔地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我身子不好,也就短短幾十年……說不定也就幾年,你應該有無窮無盡的壽數,你……”

韓柷杌忽然冷了臉,截口打斷他:“這等溫暾無稽之言不要再提了。”

蕭筠看着他,臉上顯出一絲痛楚,韓柷杌微微皺眉,偏了偏身子躲避他的目光,道:“抱歉。”

昨夜一時血熱,叫他有了那不該有的想法,當時韓柷杌自嘲,此後決計不會了。

蕭筠溫溫和和道:“我半生迷糊不得其要,現在就想呆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

“……”韓柷杌,“喝酒,喝酒,等小陰他們上來就回……府。”

“那你昨日是何意?”

“我,一時想差了。”

蕭筠看着他,緩緩搖頭:“傲狠他們到底幾歲?你這樣放任他們胡鬧,不怕出事嗎?錦幛山險極。”

“他們其實很高,凡人二十來歲模樣……之所以這樣小是本尊、我變的。”韓柷杌說着,只是一直不看他。

雪變成了雪粒,雲氣霭霭時,韓柷杌坐不住站起來,他走到雪裏對蕭筠招手:“悶嗎?”

蕭筠搖頭,他為質時整年整年的不出門,屈居敵國,他做丞相公子、皇帝近臣時的凜然傲氣都熬沒了。

他欲做帝肱骨臣,最後只得哂笑己。

“還好。”

韓柷杌聽罷,抓了一把雪回到座位,散在石桌上。

在蕭筠眼前,那雪脹大,雪花瓣連起,最後成了許許多多個胖胖雪人,團團圍着他轉,有的跳下桌子跑到雪子打雪仗,一眨眼功夫,就熱鬧起來。

韓柷杌捧着熱酒,笑看着。

蕭筠想,他是真的懶,也是真的會照顧人。

韓柷杌的長發蜷起來,絲絲縷縷垂在石凳上,又從石凳子上垂下來,顯得有些煙火氣,不似平時出塵華貴,可他身後是一片蒼雪,又有點疏離之意。

蕭筠自來膽子大,冒着被韓柷杌丢棄的風險道:“韓知微,我好像很喜歡你。”

昨日他是慌張,是泥菩薩,愛了韓柷杌卻不能保住他,皇上不喜歡他身邊有人,上京裏的朝臣也在想方設法除去他。

今日卻不同,韓柷杌來錦幛山此舉告訴了他,他們之間差距太大,蕭筠除了知道這些外還有自己的看法——韓柷杌就像雲,看得摸不得,叫人心慌。

他既然保不了韓柷杌,就叫韓柷杌帶着他,現在只要韓柷杌心裏有他,願意和他。

韓柷杌真是沒想到蕭筠這樣執着,他低着頭,思索着,良久良久。

蕭筠搭在石桌上的手緊了緊,又無力松開了。

韓柷杌攏了攏披風,道:“你等傲狠他們吧,叫他們帶你回來。”

昨夜的心思也不知道為何會有,只是韓柷杌瞧見蕭筠時就悶悶的有些難以言道的不适。

不是一時不适,而是見了蕭筠這個人起就有些難以喻言的不快感。

他說着,人就消失在原地。

蕭筠手掌裏的爐子傳來陣陣熱意,可那雪人已經散了,化了。

冷風在傲狠爬上山頂時呼嘯着吹打在蕭筠身上,傲狠一愣,破空向蕭筠打下一個東西。

傲狠解釋道:“阻風咒。”

原來是韓柷杌擋住了風嗎?走了也擋着。蕭筠愣神地想。

就像青衣縣忽現韓府無人驚詫一樣,等到蕭筠回京,朝堂衆人才會想起蕭大公子被他們扔在偏遠邊邑過了年。

而蕭筠也是時不時才想起自己是相府公子,受萬人唾罵,自韓柷杌從錦幛山消失,一切才清明起來。

……

韓柷杌從錦幛山回來就開始躲着蕭筠。

而蕭筠的選擇是坐在韓柷杌書房外,等。

回京後,那些源源不斷的麻煩事都會來,到那時,他便什麽都不能想了,想了也得不到。現在,他只想見一見韓柷杌。

或許韓柷杌真的如傲狠所說的不在青衣縣,但是蕭筠依舊等着,從雪起等到雪落,從朝色等到暮色……

只要見一見他,一片漆黑的魅影,一片衣角也叫他安心。

一日,兩日,三日……在一個大雪夜,韓柷杌開了門。

蕭筠被動得手指僵硬,腳趾無感。韓柷杌給人披了厚大氅,将人扶進屋裏。

傲狠、陰燭頹然離去。

蕭筠捧着熱茶,死死盯着韓柷杌。

韓柷杌任他看。

“咳咳,我喜歡你,愛慕你,心悅你,可我俗事極多,壽命于你不過蜉蝣,且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我要到哪裏去尋你。”

一見鐘情,應是如此。

韓柷杌:“你我相識不過一月多而已。”

屋內未有火盆卻很熱,蕭筠燒得糊塗,茶盞落地,他偎在了韓柷杌懷裏。

火燭打在窗上,遠看靜谧安然,一對人影叫人臉紅發顫。

韓柷杌任他吸着、咬着自己,只是握着拳頭,眉頭擰住,牙關扣緊。

蕭筠偎在他身上,低低喘息:“我想知道,我是誰。”

韓柷杌不語。

蕭筠身上的衣物潤濕,是衣服上冰雪在屋裏熱化了,他滑了下去,雙手勾着韓柷杌的腿,嘴裏含着韓柷杌的衣帶,輕輕往外拉着。

一雙眼捎些朦胧,眼尾微紅,看着上方的人。

那細白的頸項,貼着些濕發,很脆弱。

韓柷杌愕然,将人拉起,扣在懷中。

蕭筠身上的衣物憑空消失,韓柷杌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一條薄毯,将人随意裹住。

他好似思量了許久才鄭重開口:“我亦不知。”

“那你為何尋我?”在蕭筠心中,他定是前世與韓柷杌有什麽,韓柷杌才會來尋他的。

“我只是路過此地,偶然見你,就多了這麽一樁牽絆。知道吧,我欠你的是情緣,很淺。”

可你我之間哪來的情緣。

蕭筠看着韓柷杌,從未有過的委屈漫上心頭。

韓柷杌看他神情就知曉他心裏在想些什麽,嘆氣:“你怎麽都不聽啊,你成魂不過三十年,是第一世為人,就是你以前喜歡我……也是花草石頭喜歡我。”

“我,你要怎麽辦?韓知微,我不知道你是誰,更不知道你是怎樣想的,可是我這裏難受。”

蕭筠燒得糊塗,嘴裏也糊塗,指着心口,說出心裏所有想法。

韓柷杌看向蕭筠心口,将人擱置一旁塌上,輕點眉心叫人入睡,出了門,一夜不眠。

此後幾日,兩人心照不宣忘了這幾日不快,相處還算愉悅。

凡人,幾世不忘,幾世不得,幾世癡纏,或是苦求幾百年才換得一世相守。蕭筠何德何能能與韓柷杌有緣,就算是淺淺一道。

韓柷杌從書房到陰燭房裏時,傲狠與陰燭夜宴正酣。

傲狠飲着杯中物,問:“他是誰啊?”

韓柷杌不語。

陰燭:“帝尊,我們心急。”

韓柷杌看他一眼:“我們在這裏停留幾日了?”

傲狠:“五十多日,不幾天就是除夕。”

韓柷杌一貫沉着冷靜,在蕭筠身上亦是如此:“蕭筠……本尊不想說。可種種表明,我欠他情。”而我一見他就覺得自己軟得一塌糊塗,不住對他好。

“可我韓柷杌這萬萬年,不曾對誰有過情,且除了他,不曾許過諾,不曾欠過誰。”

傲狠不羁放縱、狂狷心狠,韓柷杌表面溫柔寵溺卻淡泊無情、心事寥落。陰燭是傲狠帶大,韓柷杌看長大的,可卻沒有兩者的種種劣性。

衆神皆知,神尊坐騎陰燭,心眼死,心計重,性執着。

神尊隐位後,雖然少有事能煩他的心,可是如今自家主子攤了事,還自己憋着,真是愁煞了他。

陰燭寸步不離地跟了韓柷杌十多天,定要韓柷杌回他問題。

蕭筠是誰,韓柷杌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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