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佳節

佳節

元宵節那日,傲狠與蕭筠出門辦事。

韓柷杌忙裏偷閑,随便在其他世界借了片日頭。

他窩在院中椅上曬太陽,陰燭就在一旁伺候着。

但是韓柷杌不需要:“傲狠呢?蕭筠呢?”

陰燭知道他是不耐煩自己了,可那又如何:“你老人家不會自己看。”

膽大了,韓柷杌無法:“好吧。”

立時,院中出現一面巨大的化鏡,白光乍現,正對着陰燭。

陰燭臉黑:“我自己會看。”

韓柷杌揶揄:“我不是怕你法力不夠,支撐不到他們回來麽,再說了,我又不會笑話你法力低下。”

一個時辰後,韓柷杌醒了瞌睡,他收了化鏡,問:“你可曾見過蕭筠?這十三萬年裏。”

“不曾。”

韓柷杌感慨:“你都十三萬歲了啊,怎麽還沒有嫁出去?這長得也不差呀。這唇紅齒白、腰細腿長……”

陰燭臉黑:“你答我,我就走,不煩你就是了。”

韓柷杌無語片刻,開口了——誰叫人家有背景,自己拗不過:“你可曾見過蕭筠?”

因是韓柷杌第二次問,陰燭有些愣:“沒……不知。”

“……我是不是無所不知?”

“是。”

韓柷杌再次無語,無奈扶額道:“好了,我不是無所不知。我便不知我和蕭筠的事情。”

“他成魂不到三十載,是第一世為人,卻與我有很深的淵源。而且陰燭,我從未見過他,卻覺得與他很熟悉。”

陰燭:“蕭筠與他長得一般無二。”

蕭筠與那人,确是長得很像。

韓柷杌把目光遞過去:“但我還是分得清的。”

陰燭:“……”

韓柷杌擺手:“他給我一個套,把我圈住了。我撐着天道,出不得差錯,于公道上開罪不起他。他一見我便情根深中、不能自已,縱然對我百般猜疑、困惑,卻都沒有表現出來。”

“最後還想放下一切跟我走。”

“就像我本該是他的一樣,只是失了一段時間才給找回。他不知道我的過往,不知道我的經歷,想問又不敢問。”

陰燭沉吟幾瞬:“還是那個問題,您真的看不到他的過往?”

韓柷杌:“我有兩樣東西看不到,這不可猜的心和這無盡的未來,前者博大不能,後者我還能推敲一二。對于蕭筠與我,應是不該的。”

他說的是以後,可陰燭問的是從前。

陰燭甩袖離去,消失之前,看了韓柷杌一眼。

錯了,韓柷杌看不到的還有他那忘記了不知道多少的萬萬年。

陰燭只十三萬歲,舍得的,舍不得的,忘了不知道多少,何況韓柷杌是萬萬年。滄海桑田于他不過一瞬,憶晶鏡都放不下。

天地只有一個韓柷杌,他是天,從來沒有緣。

被陰燭認為忘了許多事的韓柷杌,正細細梳理自己過往,真沒有發現蕭筠與自己有何緣分。

一片衣角都沒有。

蕭筠與傲狠回來時,天已經黑了。

傲狠抖落抖落身上的雪,一個勁地往陰燭身邊拱,陰燭嫌棄得很,把臉別開不看他,手也擋着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

蕭筠把大氅遞給浸木,對着韓柷杌一笑,韓柷杌窩在椅子裏,淡淡點頭。

蕭筠落坐:“吃元宵了嗎?”

韓柷杌一怔。

蕭筠颔首:“那一起吃吧,我和傲狠只逛了街,未曾進食。”

韓柷杌下意識看向照顧衣食住行的傲狠。

傲狠抓着陰燭的袖子,望着他。

陰燭臉黑,推人,嘴道:“備了,華衣!”

華衣在門外探出頭,望向韓柷杌,韓柷杌有氣無力地吩咐:“開飯吧。”

沒有元宵,從其他地方挪來就是了。

元宵來了,四人抱着碗吃元宵,伴着街上的人聲、爆竹聲。

傲狠眸子亮晶晶的:“我這個是桃花餡的。”

陰燭吃得斯文:“……”

韓柷杌吃得有氣無力:“……”

蕭筠很有禮貌,搭話:“……我這個是梅花。”

傲狠見有人搭腔,越發興高采烈,又吃了一個圓圓滾滾又小小的元宵,肉肉的臉蛋在顫抖:“這個是肉啊!不過是甜的肉。”

燭火之下,火盆烤着,傲狠和蕭筠你一言我一句說完了元宵。

抱着空碗,傲狠餍足地聞了一下陰燭,抱着他磨蹭:“曬太陽了?陰燭,你好香。”

陰燭還未發作,蕭筠就接了話:“今日不是一直下雪?”

傲狠不理他,拖着陰燭沒了蹤影。

韓柷杌把碗遞給蕭筠,裏面還有許多個元宵,他道:“書上說‘十方世界三千蓮花境’,今日借的另一凡世的日頭。”

蕭筠把碗遞給浸木,沒說什麽。華衣浸木退下,兩人坐在一起聽燭聲,聽雪聲。

外面隐約傳來一聲鈍響,然後是傲狠質問陰燭為什麽扔他,換來陰燭一聲滾。

火燭閃着,韓柷杌道:“明日,我陪你回京。”

說罷,就起身出門,蕭筠叫住他:“我小時候聽人說,神仙可以切斷凡人的牽絆,消除凡人的記憶,斬斷凡人的情絲,若是他們想,還可以消除自己的。”

韓柷杌:“……不會。”

蕭筠不問為什麽,只“嗯”了一聲。

翌日,道上,車上。

韓柷杌落下三枚黑子後,陰燭力掌拍下,傲狠驚叫而起:“完了!什麽時候了?!”

蕭筠虛弱道:“你已睡了三個時辰了。”他看了一會兒棋盤,嘆道,“這樣的你都能贏,也委實厲害。”

韓柷杌沒應聲,看他奄奄一息十分虛弱,就将人圈到自己旁邊,把毯子拉到下巴尖,問:“想不想知道陰燭多少歲?”

蕭筠無所謂地點頭。

傲狠少見地隆重起來,鄭重道:“十三萬歲,小我十五萬歲。”好不過一瞬,就現出原形,“他和我爹下棋十萬年,只贏了一次。啊哈哈。”

蕭筠極輕地點點頭:“哦。”然後側了下身子,雙手纏住韓柷杌的腰,閉了眼。

韓柷杌興致勃勃地盯着棋盤,道:“小陰,再來一局。”

陰燭抿抿嘴,面上薄紅,舉手捏法,憑空消失。

韓柷杌:“……唉。”他看向傲狠:“不是喜歡?你替他。”

傲狠嘴角一抽,直接就沒了影子。開玩笑,韓柷杌下棋打遍天下無敵手,就算是腦子笨,活了這麽多年也是下棋精了。

憑空消失了兩個人,韓柷杌将手上幾圈細絲燭龍手環和腰間梼杌玉佩重重扔在棋盤上,道:“不講義氣。”

神界至尊至貴的知微君豈能容忍自己成為孤家寡人,待要稍作懲戒,蕭筠的手卻動了一下:“待你要走時,勞煩與我說一聲。”

韓柷杌卡殼,他眼睜睜看着手環和玉佩回到自己身上佩戴好,真是氣不打一出來,可是左右罰不得。

爐內香袅袅升起,浸木和華衣駕車駛前,韓柷杌猶自嘆息,當着蕭筠的面叫他如何懲罰這兩個大逆不道的?

腰間梼杌玉佩重重晃了晃,得意之氣顯露無疑。

韓柷杌:“……你有什麽攤開了說。”

蕭筠閉着眼:“我不說。你說,我在聽。”

韓柷杌:“……”

本尊什麽都不想說!!!

韓柷杌擡手将腰間梼杌玉佩和腕間燭龍玉佩隐了,叫他們什麽也聽不見,開口:“若我真的欠你,若此時不還你的這一世,到時還是要還你的。我散漫慣了,不留牽絆,若是欠你,你這一世便有我陪我護,若是不欠,到時自會因着這幾日時光與你些好處。只是到了那時,你是想記得我還是不想?”

蕭筠悶笑出聲:“你才說不會讓我忘卻,也說過自己不欠人什麽。韓知微,你要我如何是好?我現在是有千般謀略都使不到你身上啊。”

韓柷杌知蕭筠難受了,車內燃起安神香,蕭筠沉沉睡去。

棋盤晃動着,現出梼杌玉佩和燭龍手環。

傲狠對韓柷杌又愛又恨又敬,但總歸愛大于恨,道:“我可以把心分你一半,真的。”

陰燭緊随其後:“只有牽絆至深、意願相通、立下死生契約的有心者才能與主子交心,長長久久的給他。”

韓柷杌知道這兩人在想什麽,無非是想着他沒有心,便不會喜歡人,于是生出些憐憫。

他無語,點頭附和:“曾經是有個東西愛慕我,立下死生契約要将心獻于我,本尊沒要——其實他也沒有心——何況本尊這萬萬年的壽數與這無上的尊榮是誰想與我一道享,便能受得起的嗎?”

傲狠在梼杌玉佩的小化界裏面喝着小酒,獨自思考着韓柷杌說的是誰,不言語。

是二殿下嗎?

啊,不是二殿下,是他!

陰燭補充:“且是真心愛慕主子,願與他血脈相連、肌膚相親、一心兩命。”

傲狠十分懊惱自己現在不在陰燭身邊。陰燭說這些話的模樣他都看不見,嘆哉!

他心想,好了,現在沒人選了,讓你主子永遠永遠形單影只吧!

傲狠:“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陰燭臉黑:“主子說的。”

傲狠氣急:“老不死的,你怎麽什麽都沒有和我說過?盡便宜這小子了!”

韓柷杌攤手:“莫要冤枉我,都寫在《缥缈記事》裏面了,你不看怪誰。”

說起看書,傲狠火更大。

只聽得韓柷杌又慢慢道:“且那些書都是寫着玩的,不必當真,根本就不對。”

陰燭有口難言——他将韓柷杌的大作一字不漏地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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