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霁竹
霁竹
那是個小少年,是彜唐國兩大世家顧家、蕭家的後代。
他從小到大就被寵着,丞相府寵将軍府還寵,可惡的是先帝也喜歡他,寵得不谙世事,還喜歡吃甜食,甜甜糯糯的叫自己“殿下”,最後為了自己和世家反目。
劉掞還記得當年先帝将他作為擋牌推出來做了太子,安撫世家——母妃自缢後,他暗中布局,叫那個紫衣小小少年注意到了他……成功入眼世家,做了名正言順的太子。
蕭筠睡得迷糊,有點口渴,茫然起身,額頭撞在一片寬闊結實的胸膛上。
他猛地睜眼:“知微。”
韓柷杌雙手抄起蕭筠,自己反坐在榻上,雙手再一提一放,将蕭筠妥妥貼貼地安放在一旁。
蕭筠頭暈眼花,心裏卻異常安靜,他知道韓柷杌還會來找自己。
蕭筠呆呆地看着韓柷杌,雙眼幽幽,癡迷盡顯。他一邊看一邊無聲笑,笑得像是死了全家,看得瘆人,可惜韓柷杌不是普通人,沒有被他瘆住,只無甚神情地回看。
韓柷杌有一搭沒一搭地順着蕭筠的肩膀,好閑情地等着蕭筠開口,蕭筠只呆呆看他,不開口。
蕭筠許久不開口,韓柷杌就将他推開了些許。
蕭筠于是昏睡過去了,韓柷杌皺眉。
又是一日,晨光熹微。蕭筠眼睛酸澀,他呲嘴笑:“我以為你不回來了,我要死了。”
韓柷杌伸手空中一摸,勾回萐莆珠給蕭筠挂在脖子上:“為什麽要這樣說?”
蕭筠翻身趴在韓柷杌身上,啃了那異常好看的下巴一口,埋首在韓柷杌脖頸裏,悶悶出聲:“那天你帶我看你的過去之後,我就把萐莆珠收起來了,就是想試探一下你。我知道,我問你,你一定會說,人話鬼話我分辨不清,想來想去,就只能按自己想法做。知微,你真好看!”
韓柷杌隔了一下蕭筠毛毛躁躁磨蹭自己脖頸的下巴,道:“試探出什麽了?”
蕭筠笑:“一來,知微很看重我;二來,應該是所有和你要好的人都看不慣誰喜歡你,認為配不上你;三來,知微身上有什麽別人不知道的東西壓制住了天性,也困住了本心。雖然我不知道你有多至尊至上,也不知道你有多血薄心涼,但是……我知道你喜歡我,這就夠了。”
“……”韓柷杌一笑,揮手繼續回憶,“知微不是我的字,除了月霁竹,我只姓韓名柷杌,那些君啊道啊聖啊,都是別人稱的。。”
“第一韓柷杌,之後就是大殿下了。慢慢看不着急。”
月霁竹右手握拳提在腰前,左手藏袖負背後。他安然立于雲間,白衣裳,素衣勝雪,陰繡雲紋若隐若現,風進他寬衣大袖,獵獵作響。
白石頭人單手抱着月霁竹的一條腿,另一只手壓着頭頂草冠,和他靜靜立着。
蕭筠知道,這樣睥睨天下的才是真真正正的韓柷杌,知微君。
“以前你迷迷糊糊,似懂非懂是因為你局限于你所在世界的神仙人物,其實這些遠比你想象的要大。”韓柷杌慢慢對蕭筠說着,“人不能窺得萬物全貌,只能憑借時始傳說及修仙者參得。神在創世時難免露面留下痕跡,修仙者最直接見到的也是自己所在世界的創世者,所以每個世界文字記載都不全,有些甚至是錯誤的。你所在的世界是離遠神所創,大部分就是關于他的。”
“現在的神界中心叫玄九珑基,是四散而聚的靈力聚集而成……也就是說不是所有的世界都是神創。越接近玄九珑基靈力越是自由充沛,所在生靈也越是智慧。自然,人以神體存在,萬物又以人為本,可是你要記得生靈存在即為平等。上古遺神卷軸,附加在我身上,就是這個意思。”
“一切開始都是混亂的,一盤散沙,殺人放火圈地盤,都在汲汲以求安定。”
“所以,沒有誰比誰高貴,有才能者四處跑,但是神、仙總歸是瞧不起和敵對魔、妖的。子桑漓是魔族中的玄冰一支的少玄主,而邢曉是龍族至尊,是無誰看好他們的,更糟糕的是他們的孩子未生而夭,大大的不祥。”
“邢曉耗一生修為創回生界滋養他兒子魂魄、身體——一石一木可以一揮而就,可是魂魄得慢慢滋養,否則适得其反,不管是誰都不能憑空捏造出一個魂魄來,也不能一舉将一個羸弱魂魄變的十分強壯。從那以後,曉帝失了萬年修為便只能以龍骨為器了,很是厲害,上次他将紫萊界震動就借了龍骨。”
“蒼天無好生之德,多年以後——也就是我出原神界那一年,扶韓之妻在生産時魔族來犯,難産三日,母子俱亡。扶韓和邢曉為至交好友,也愛子心切,所以也耗費一生修為創回生界,與邢曉的并在一起,共同滋養着二小兒。”
“此舉有逆自然,十萬年後,回生界忽生扶搖旋風,後來我出神界地心返還一劫,也為之加了一層封印——當然,沒誰知道封印不是為了處罰而是我報複加的。此二小兒有魂無體,愁煞了他們的父母,無巧不成書,魔族此時又來犯了,神界各有各的利益,誰可信?正所謂前有狼後有虎,進退兩難,我為上古遺神,掌無邊法力,又殊無牽絆私益,正可救他們于水火。”
蕭筠靜心默默記着韓柷杌所說。
那廂,月霁竹将白石頭人抱起,寵溺一笑:“十四萬年前,我承諾過要帶你看盡世間繁華熱鬧,可卻是讓你跟着我受了十四萬年刺骨寒冷……而原本你就陪我度過了無邊孤寂……真是對不起。”
白石頭人将臉貼上月霁竹的,磨蹭了一下後方離開一點點距離。
蕭筠毫不懷疑,若是白石頭人有眼睛,那一定是自己一樣的癡迷不悟,就是月霁竹生吃了它,它也不會有任何的抱怨。
月霁竹果然一笑,點點它的“臉”,道:“小東西。”
有什麽從白石頭人“臉”上脫落,原本堅硬無比又圓圓滾滾、光光滑滑的白石頭人變成了軟軟糯糯又圓圓滾滾、光光滑滑的白“泥”人,是有五官的。
白“泥”人不自然扭了扭身子,“呀呀”出聲。
月霁竹挑眉:“什麽白玼坋?當然不是!那東西這麽貴重,我翹學這麽多年一點一滴收藏起來的,怎麽會給你呀!就是普通白泥而已。”
白泥人一愣,稍微有點委屈,可還是很高興:”呀呀呀!
韓柷杌撇嘴:“不要嗎,我不給你你就自己努力伸手要呀!笨蛋。”
我不給你你就自己努力伸手要呀?白泥人心想,是這樣嗎?
它一愣随即趕緊:“呀!!”
韓柷杌:“不錯!我就是給你了,我對你好吧。”
白泥人得寸進尺:“呀呀,呀呀呀。”
月霁竹止住他:“說話就不用了,免得以後有誰抓住你嚴刑拷打……你當然不脆弱,白泥也是硬的……對,以後我得花費更多精力保護你,所以你要乖一點。”
看戲的蕭筠呆滞:“舒雨會說話?”
韓柷杌一笑點頭:“嗯,不過只有我聽得懂,再有就是他性子悶,熱鬧起來更是不常說,我和他少有一問一答,以至于你沒發現。”
另一邊,月霁竹點點白泥人鼻尖:“嗯,是的,局已設好,該我們上場了。”
這邊,蕭筠一驚:“局?!”
韓柷杌将他用被子裹了,淡聲道:“好好看,莫說話。”
月霁竹從懷裏摸出一枚鈴,系在白泥人腕子上,銀鈴叮當作響,蕭筠看見了,銀鈴上面有海棠,和自己腰間韓柷杌送的那一枚,除了花色,其餘的都一模一樣……
白泥人舉手搖了搖,歡喜地在月霁竹懷裏直蹦噠,“呀呀”直叫 。
月霁竹一拍它圓滾滾的屁股,皺眉:“怎麽這麽胖,我都抱不動你了,以後少吃一點好不好?”
白泥人一愣,整個人都不明白了,只是不妨礙它的生氣——它直起腰板,露出白泥牙,一口啃上月霁竹下巴。
“嘶嘶,”月霁竹吃痛,“知錯,知錯,您老不吃東西!啊,別扯!疼……啊喂!”
“看看這個小鈴兒和你心口的字!記住自己的身份,不得放肆!啊……我錯了!”
韓柷杌看戲笑得前俯後仰,拍腿不止。
蕭筠:“……”
月霁竹将白泥人抱高舉遠:“不要鬧啦,走。”
鬧的正歡時,白泥人一愣,坐在月霁竹手裏,呆望着他:“呀呀呀呀呀!”
它咬住月霁竹的幾顆牙歪了。
“……”月霁竹一邊笑一邊扳開白泥人的嘴,不停數落,“我就說嘛,白玼坋不如石頭,你偏偏不小心!我下巴多堅實啊,我看看能不能給你捏回去!乖,別動。”
韓柷杌要笑死:“他那不是白泥,摔都摔不破,我故意逗他的。”
蕭筠也笑:“你不是說不記得它叫什麽了嗎?”
韓柷杌笑容依舊是可掬,燦燦炫人:“難道就沒有誰告訴過你,我滿嘴謊話,不可信嗎?”
他看着蕭筠,滿是戲地道:“啊。”
“四人”到玄九珑基入口時,邢曉、子桑漓和扶□□領着一幹神兵天将候着。見月霁竹踏雲而來,不少有些驚嘆,初次邀月霁竹至神界,他們滿眼都是那無上靈力、熏天勢權,無暇其他。現在扶韓有求于他,衆神心态平和難免發現——月霁竹長得俊美至極,清冷榮華、慵懶尊貴。
衆神:“參見殿下!殿下無上至榮。”
月霁竹卻并不對扶韓和邢曉行禮,只微微弓腰:“扶韓大帝,曉帝。”
扶韓等了片刻,才神色如常道:“你們起來吧。柷杌回宮諸君欣喜,特地設宴相慶,這邊走。”
月霁竹肩頭坐着白泥人,他颔首。白泥人雙手環着月霁竹的發,埋首頸間。
玄九珑基一如往昔,輝煌依舊,道路錯雜寬廣、宮娥侍從素衣雲袂、雅樂歌舞不時出現,漫天祥雲飛花逐月。
蕭筠和韓柷杌一旁慢慢走着,韓柷杌對蕭筠解釋:“玄九珑基無有日月、四時,這些現在都有專門的小仙掌管,那時我不甚清楚,只不過現在的玄九珑基,規則制度更加森嚴。”
在白泥人昏昏欲睡時,有個武神興致勃勃地開口:“殿下,你脖子上的那玩意是什麽?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衆神色變。
月霁竹歪頭一笑,将白泥人抱在懷裏。那神一愣。
月霁竹:“十四萬年前,神界有一場混亂,君未曾見過嗎?”
月霁竹态度溫和,在扶韓指引下,安然入座。
諸神摸不透,只能瞟一眼扶韓,誰知扶韓握杯搖晃,也是溫柔笑着,只得再看曉帝,邢曉亦如此。
那神心比天粗,依然興致勃勃:“有啊!真是抱歉啊殿下,當時與今日情形不同了,你現在是神界大殿下,自然沒有誰為難你。它到底是什麽東西啊,石頭不是石頭、泥不是泥的,沒有法力只有識和靈。”
蕭筠覺得那神說的都是屁話,月霁竹一出原神界就是你們的大殿下好吧?
蕭筠和韓柷杌坐在月霁竹旁邊,韓柷杌估摸着位置在白泥人頭上拍了一拍,他自嘲一笑,對蕭筠道:“沒拍到。”
月霁竹笑容依舊,淺嘗杯中酒:“是嗎?我萬年前……”
那神正待附耳傾聽,月霁竹卻陡然變色:“扶韓,若你殺了他,我依舊是你義子,如若不然……我已經不是萬年前的韓柷杌了。”
他說完,扶韓眼前桌上玉盤金盞玉箸銀壺通通無聲粉碎,衆神坐在下首不知道,扶韓卻是看的清清楚楚,他一貫溫和謙遜的臉卻不變色。
韓柷杌一旁慢慢道:“才開始是想好好周旋一番的,但我當時無法無天、複仇心切。對了,我出原神界時內裏靈力澎湃,無法控制,又有上古遺神卷軸從中作妖,叫他們鑽了空子,才有的十四萬年地心之囚,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當然了,扶韓沒有殺他,畢竟才将難求,再有就是他是受扶韓的命令。”
韓柷杌白袖一輝,蕭筠眼前景物已變。
殿中寬廣,白玉做磚,玉階累累,華麗有餘、空曠有餘。
月霁竹躺在玉階高處的寬大軟榻上,修長雙腿交疊,上身依靠高墊,白泥人坐在他肚子上,雙腿搖晃。
白泥人:“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月霁竹:“空?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太亮了?是有點吧……我在做什麽?你看就好了……沒有,我不會傷我的……自然喜歡,我最喜歡你了……”
蕭筠找了玉階坐。
他問:“這裏叫什麽名字?”
“墨睿殿。”韓柷杌跟着坐了,莫名煩躁,“我怎麽覺得你不一樣了?”
蕭筠一愣,這話怎麽這麽耳熟?
蕭筠:“那裏不一樣?”
韓柷杌順階而躺,手中舉酒盞,紫色酒液輕晃,他道:“你以前死裏死氣的,望我望得緊,現在……我說不上來。”
月霁竹拉着白泥人的手穿過兩人的身,說說笑笑往外走。
蕭筠笑着跟上,并不搭話,韓柷杌一笑而過,起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