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忽忽已是三千載
堪堪候了約摸一個時辰,夜華方從靈霄殿歸來。見他大步踏進門來,白淺站起身迎上前,卻不知該從何開口。夜華向她輕輕點了點頭,屏退一衆仙娥,擡手在殿門放了個隔絕五識的仙障,才肅聲道:“翼族此亂,帶兵的竟然是離鏡的遺孤離應,并攝政的胭脂。這孤兒寡母二人你想必也識得,絕不會是野心勃勃之輩。我覺得此事有些蹊跷,破陣時便親自領兵圍了她的中軍,想将她擒來問個清楚。誰想合圍時忽然有人殺入陣中将我攔住,你道是誰?”
白淺一愣:“是誰?”
“你的十六師兄,子闌上仙。”
她被這名字驚得目瞪口呆,想了一想,又皺起眉頭:“不對……子闌師兄長守無妄海,從未聽說他踏出過一步,怎會知道此事,又怎會去翼界?莫不是你看錯?”
夜華嘆了口氣:“我怎會看錯,他跟我招招拼命,一心要護着那姑侄二人逃走。我本是要手下留情,但天君曾囑咐過我必将翼族領軍叛将捉拿回來,他又不肯獨自離開,迫不得已只能将他一起抓了。此時正安置在一處廢殿內,由我的親兵看守。”
白淺大驚:“他已經被你捉了回來?可有受傷?”
夜華搖了搖頭:“那是你的師兄,我怎會傷他。幸好當時圍上去的是我的嫡系人馬,我已下了封口令,保下他倒不是難事。但天君指明了要叛軍頭領……我實在無法保下離應和胭脂,除非興風作浪的另有其人。我方才面見天君時,托言後軍還在戰場上搜尋叛将下落,拖延了些時辰,但最多明日就得将翼君姑侄交出。事不宜遲,你我這便一起去見見他們。若是另有罪魁禍首當然皆大歡喜,若無……你好好勸勸你師兄,讓他獨自走罷。”
白淺心亂如麻,只胡亂點了點頭。三千年前師尊墨淵剛歸來時,在昆侖墟上子闌同她閑聊的情形還在腦海。他那時說起一個心儀的姑娘,雙眼晶亮,嘴角含笑,原來,竟是她……
随夜華行至一處從未到過的偏僻宮室,殿門開處,那蒙塵的大殿中昂然而立的白衣男子,不是她十六師兄子闌又是哪個?!
淚一瞬間湧了上來。學藝昆侖墟的往事重重浮現,那是她十四多萬年的狐生中最張揚最開心的年少時光。師尊墨淵和衆位師兄,在她心中是比阿爹阿娘和四個哥哥都要親近的存在。但墨淵和子闌,她都已是三千年未曾得見一面……
還記得那年與夜華大婚,她身披百鳥羽錦織就的嫁衣,頭戴星辰霞光鑲嵌的鳳冠,滿心歡喜地向尊長們敬茶時,在師父的席位上見到的,卻是大師兄疊風。
疊風說,師父封印擎蒼元神動蕩,需閉關靜養,特意讓他替代前來,向新人致賀。
自此之後每年她都攜夜華回昆侖墟拜會,接待他們的,從來都只是大師兄或二師兄。昆侖墟的雪、蓮池畔的幽風、後山仙鶴的清呖都得見,但與她心中最親近最尊重的師父,卻始終是緣悭一面。只從師兄們的口中聽聞,師父的身子始終未曾大好,一年到頭多數時間在後山閉關,她來得不巧,不巧,太不巧……她雖是揪着一顆狐貍心,卻礙于天族儲君正妃的身份,無法留在昆侖墟相候,只得将千般思念萬般擔憂,俱都化作清虛洞前鄭重的一個個弟子禮。
她堅信只要勤去昆侖墟,終究會有機會再見到師父。但子闌師兄長守天族聖地無妄海不出,等閑沒有借口前去,卻是連想見也無法。
時隔三千年的重逢,怎能不叫她心神激蕩。
子闌轉過身來看到她,也是愣了一愣,顫聲喚道:“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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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轉了一圈,全然不顧發髻上珠環玉佩叮當作響着提醒儀态端莊,一時間竟将什麽身份什麽年齡統統抛至腦後,嬌憨一如當年昆侖墟上五萬年歲的司音。
但也只得一瞬罷了。
夜華在她身後踏進殿裏,清咳了一聲,頓時叫她回了神。臉上紅了一紅,這才放開被勒得直咳的子闌,拱手做禮:“師兄,許久未見……”
環顧殿內,胭脂攜着離應立在一旁。五人互相見禮畢,夜華依舊是謹慎地在門外布下防耳目的仙障,又揮袖替她除去座上浮塵,這才各自落座敘話。
子闌先開了腔:“謝過太子殿下陣前留情之恩,只是不知殿下欲如何發落我三人?”
夜華輕輕向他颔首:“夜華私下帶三位回來,只是想要避過天君耳目,向翼族幼君與這位攝政女君問一句話。”他轉向胭脂,“天君嚴令我必須将叛軍首領捉拿歸案,在陣中見到二位時,我也甚是詫異。二位應當不是野心勃勃欲亂天下之人,此番到底是何人作亂,可否直言告知?”
胭脂低頭黯然,嘴角露了一絲無奈的笑:“太子殿下說笑了,翼族現在哪裏還有作亂的能力,皆是被迫罷了……自兩千年前那一戰,我族中青壯死傷過半,野心之輩已悉數被墨淵上神殺盡,留下的這些将領俱是老成持重,又對我和應兒忠心耿耿。而墨淵上神當年借我血脈之力以滅我父……擎蒼的元神,我如今已是修為盡失,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能叛亂……”
白淺在一旁聽得莫名,忍不住插口道:“兩千年前哪一戰?你說我師父借你的血脈之力滅了擎蒼的元神?擎蒼他難道不是還鎮在東皇鐘下麽?”
夜華回眸看她一眼,其中意味難明,随即迅速地垂下眼簾,并不答話。
子闌接口道:“兩千年前師父與翼族那場大戰,我在無妄海亦能得知,你在天宮怎會不曉得?十七啊十七,你好說也是天宮的太子妃,這一天天的都在做些什麽?”
白淺瞠目以對。她确實從未聽過此事,為什麽所有人都知道,唯獨她不知?她扭頭猛然瞪住夜華,竟将她如此嚴嚴實實地蒙在鼓裏,想必也只有夜華有這個能力了。
夜華在她的注視下不安地咳了一聲,低聲道:“是墨淵……大哥讓我不要對你提起的。”頓了一頓,又道:“他怕你擔心。”
擔心?師父他……她心頭猛然蒙上一層陰影。
子闌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師父不想讓你知道,這也難怪。但此事過去已久,想必現在告訴你也無妨。我聽聞是翼族依然有人心懷擎蒼,不滿天君已久,起兵十萬為亂。師父本不想管,但因為太子殿下修為盡失,天宮無人可帶兵,方才應了天君之請,親自上陣平叛。”
“叛亂平弭後,為着永除後患,師父他老人家仿效當年離鏡的做法,用胭脂的血為引,從東皇鐘內召出了擎蒼的元神。但既是以血脈相召,便也只有血脈相連的胭脂才能傷到他,是以師父将自身修為全數遞到了軒轅劍上,由胭脂親手持着,将擎蒼打了個灰飛煙滅。如此,懸在弱水河上七萬多年的東皇鐘終得安然回歸昆侖墟。”
他側頭看着胭脂,眼中流露出憐愛:“雖說是解了四海八荒的累卵之危,但此戰消耗甚大,師父受傷極重,天兵死傷過萬,胭脂也修為盡毀……”
受傷極重?!
白淺猛然打斷子闌:“師父……受了多重的傷?”
子闌搖搖頭,沉重道:“具體的我也不知。我回昆侖墟探望時師父已在閉關,沒能見到。大師兄說,師父的元神自回歸仙身後原本就不穩,這些年雖是一直閉關清修,卻也沒見什麽好轉。将修為傳遞到法器上任別人使用又是個極難的術法,他勉強行事,損傷了心脈。”
白淺聽得呆了。師父強行出戰,是為了維護夜華,為了防她擔心還特特囑咐了不許她知道……而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她這個做弟子的竟然半點不知,亦沒去跟前侍候,委實是既混賬又不孝,太過對不住師父的一片厚意……
她沉浸在自己懊惱的情緒中,而另外三人表情嚴肅,又将話題轉回了翼族之亂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