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共死不可同生
胭脂目中含淚,大禮向夜華參拜,伏地恭聲道:“太子殿下明鑒。我族中青壯不足萬人,委實再無半點力量起兵叛變,小女修為淺薄,絕不敢與天宮為敵……”
“翼界中自去年起,便有傳言四散,言道天君要将我族人盡數屠戮以報前仇,引得人心惶惶。上個月,族中幾個向來老成持重的将領忽地一反常态,整日裏叫嚣着若不反便只有死路一條,最後竟帶人圍了大紫明宮逼迫我和應兒誓師出兵……”
“可族中連老弱病殘都拿了兵器上陣,才勉強湊足兩萬人馬,在天兵面前俨然是螳臂當車。我實在不曉得他們為何如此……”
夜華神色一凜,問道:“帶兵圍攻大紫明宮的幾個将領,現在何方?”
胭脂凄然搖了搖頭:“都死了。兩兵接戰不久,就傳來了他們的死訊。”
“屍首呢?”
“亂軍之中,不曾尋着。”
夜華皺了眉頭,沉吟不語,殿中一時靜極。
半晌,子闌漸漸有些沉不住氣:“敢問殿下,胭脂她……”
夜華擡眼看了看他,嘆道:“天君要将起兵的叛首歸罪,可眼下的叛首……怕是只有翼君姑侄了。”
子闌的面色刷地變成慘白:“天君待如何?”
“不外乎鎖妖塔、誅仙臺。”
子闌雙拳握緊,從齒間迸出一聲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天君好狠毒的心思!他要将翼族斬草除根,竟連全無法力的孤兒寡母也不肯放過……”
夜華沉默不語,許久,方幽幽嘆了口氣:“皓德君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在位這十三萬年間,慘遭滅族之厄的,又何止是翼族。他想要一統四海八荒,将頭上的帽子、身下的椅子,再做得大些……”
“竟沒人管管他麽?!”
“只要四海八荒太平,滅一兩個小部族的事,東華帝君向來不會放在眼裏。當年昆侖墟全盛之時,天君對墨淵尚有忌憚之心……可自從墨淵祭了東皇鐘,我又娶了淺淺,天君便越發沒了顧忌。”夜華側頭看向白淺,眼中神情不知是愧疚還是憐愛:“我若繼位,決然不會如他一般行事。只是我現今修為不濟,想要承得起繼位時的天雷荒火,怕是要再過上幾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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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闌恨恨一拳砸在桌上,将一旁走神的白淺吓了一跳。
離應大約是聽懂了他們話中的意思,又被子闌吓了一吓,忽然伏在胭脂懷中抽抽搭搭哭了起來。胭脂輕輕拍撫着她,緊咬下唇望向夜華,眼中流露出哀求神色。
夜華避開她的視線,站起身來,在殿中走了幾圈,顯是拿不定主意。
子闌指節握得發白,神情慘然。半晌,他似乎終于想起了什麽,擡頭柔柔地看着胭脂,忽地笑了一下,伸手過去拉住了她的手:“莫怕,無論天君要把你怎樣,我都陪着你就是了。”
胭脂眼中一片氤氲,目光凝在他面上許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幾不可聞。
白淺回過神來,将他們三人輪番望了望,最後看向夜華,慢慢皺起眉:“不過是要保下兩個弱女稚童罷了,你身為儲君之尊,怎會連這都做不到?”
夜華停下步子,轉頭向她苦笑道:“淺淺,天君殚精竭慮布下這番殺局,專意要取她們性命,我能如何?”
“這還不簡單。他要翼君姑侄的性命,給他便是。”
夜華一愣,沉吟道:“你是說……”
白淺看向胭脂:“胭脂,你可願從此隐姓埋名,帶着離應在青丘過此一生?想必皓德還不敢公然得罪我阿爹,在狐族五荒地界上,當可保你無憂。”
胭脂眨了眨眼,忽然懂了她的意思,眼中閃出絕處逢生的喜悅,猛地點頭:“自然願意!我早就無意權勢,若不是為了應兒的安危,當初本也不想回大紫明宮。”
白淺點了點頭,笑道:“等下我親自将你們送出去交給我四哥,正好順道找折顏讨瓶酒吃。”
她細細端詳了一番離應的相貌,從袖袋裏摸出兩顆夜明珠擺在身前案上,凝神在手中結起法印。一道白光過處,兩顆夜明珠變成兩顆血淋淋的人頭,面目赫然便是胭脂和離應。
子闌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什麽法術,我竟不會!”
見他驚奇,白淺聳了聳鼻子,頗為得意:“這是折顏的移形換顏術,并非是師父教的,你自然不會。”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向夜華道:“天君不過是個上仙,應當看不穿我這法術。我這便送師兄他們去桃林,再去一趟昆侖墟探望師父,三五日後便回。你去複命罷,不必陪我們了。”
夜華笑着嘆了一口氣,揚袖變了匣子出來,将那兩顆表情猙獰的人頭裝起:“好,好,都依你……只是淺淺,你可認得此處往南天門該怎麽走?”
雲頭按落在十裏桃林時,白淺猶在憤憤。子闌悶悶地偷笑:“十七,沒想到你認路的本領是十萬年如一日。此番若不是有太子殿下,恐怕我們即便沒有被抓住,也會随着你被活生生困死在天宮裏。”
胭脂頗真誠地安慰她:“太子殿下為了避開各處宮娥守衛,帶的路實在太過曲折,換了我也記不得,倒不是獨獨你不認路……”
白淺勉強沖胭脂點頭一笑,暗暗磨牙瞪着子闌,心中大是後悔如此輕易便幫他了結此事,竟沒有趁機好好将他耍上一耍,實在是失策啊失策!
将胭脂和離應托付給白真,連桃花醉都不及取,她便急切地又一次踏上雲頭,匆匆趕往昆侖墟。雖說師父受傷已是兩千年前的事,但既然知道了,不親眼去看一看,她始終是放心不下。
身後傳來子闌的呼聲:“十七等等,我與你同去!”
她在雲頭上停下身,回頭看看,撇撇嘴:“你不去關心一下胭脂被我四哥安排到了何方麽?五荒這麽大,你以後要去何處尋她?”
子闌追近前來,聽聞此言,自嘲地笑了笑:“我與她隔着這麽多仇,知道她住在哪裏有什麽用。”
白淺挑了眉:“方才那個願與人家同生共死的難道不是你?那時候你怎麽不記得有這麽多仇?”
“那不一樣。如今她能活得好好的,我自然還是回去守我的無妄海。”
白淺歪着頭看他,嘆了口氣:“我實在不懂你這顆榆木腦袋裏在想什麽。師父和擎蒼的仇,關着你和她什麽事?她親手殺了擎蒼,雖說是為了四海八荒衆生太平,但想必心中也是極不好受的,你倒是真狠得下心。”
子闌垂着頭,許久才苦笑一聲:“你怎知是我不想見她?也許現在是她恨我更多呢。”
白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只得長嘆了一口氣,安慰地拍拍他的肩,甚沉默地一道往昆侖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