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滿滿一洞狐貍
白淺離開昆侖墟時依然心中郁郁。心煩意亂地一路踢着石子下山,驚起林間鳥兒無數。
從頭到尾都沒機會問出一句師父可安好,反倒是又勞他為自己操心。子闌真是幸福,師父和他敘話敘了一個上午,自己過來還沒來得及說上三句話師父就累了,然後就又閉關去了……唉,都怪自己太過貪睡,起得那麽晚。
可是昨夜似乎是去了後山師父閉關的清虛洞啊,怎麽醒來時還在客房?
她拍拍腦門,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天宮裏被悶得太久,連記性都不怎麽靈光了。
此時距離她離開南天門不過兩日,既是都出來玩了,早早就折回天宮的絕對是傻子。白淺不是傻子,所以很自然地直接去了青丘。
如今承東荒女君之位的鳳九比她當年勤勉得多,常年駐守在東荒。青丘狐貍洞中甚是寂寥,只有一個迷谷樹精常年看守。是以白淺按下雲頭時,着實被洞內的仙氣陣仗吓了一大跳。
竟然是滿滿的一洞狐貍。
閉目細認,有常年雲游在外的阿爹阿娘、有大哥白玄與大嫂未書、二哥白奕、三哥白颀、連四哥白真都在。除了侄女白鳳九和二嫂三嫂,白家人竟然來齊了,還外加了一個折顏。
這種場景白淺自打生下來有記憶起似乎就從沒見過,這到底,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在洞口探了一探頭,發現似乎有些不對。只見大嫂目中含淚,阿爹阿娘和二哥三哥四哥俱都眉頭深鎖,折顏在榻前探腕診脈,而那倚在榻上面色蒼白的……竟是她的大哥,西荒之君,白玄!
她一步蹿進洞去,面色煞白:“大哥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衆人皆神色詫異地看向她。狐帝白止皺了眉:“小五?你怎會來此?”
她聲音顫抖:“我……我去昆侖墟探望師父,然後順道回來住幾晚。大哥怎麽了,阿爹,你快說啊?”
榻上白玄開了口,聲音虛弱:“我與人打架吃了些虧而已,沒太大的事,小五你不必擔心。”
她稍稍松出一口氣,擔憂之外卻更是詫異:“是誰竟能将大哥傷成這樣?”她大哥是有三十多萬年修為的上神,又一直勤于修煉,幾已與阿爹不相上下,從來就沒聽說他在打架上輸過陣仗。
白玄沒做聲,白止極迅速地向她背後掃了一眼:“小五,你同誰一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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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我一個,并不曾有誰陪同。”
“夜華呢?”
“夜華近日有些忙,抽不開身,他已應允了我自己回來。”她心中有些惴惴,阿爹不會責罵她嫁了人還抛下夫君亂跑罷?
沒想到白止卻似是松了口氣:“他沒來就好。”
她疑惑地看着白止,心下隐隐覺得有些不對:“阿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大哥他平白無故的怎會受傷?”
她的阿爹阿娘和幾個哥哥互相遞着眼色,卻不答話。最後還是折顏診完脈收回手,打破了詭異的寂靜:“小五已不是個孩子了,分得清輕重,告訴她也無妨。”
白止這才長嘆了一口氣,将此事細細道明。
原來白玄的領地西荒境內有山名喚岐山,其中有重明鳥一族世代居住。重明鳥向來生性平和,近來卻不知為何與西荒狐族屢屢沖突,最後竟公然傳檄起兵反叛,聲稱白玄是不仁不義之君,要吊民伐罪、取而代之。
白玄向來治下平和,與重明鳥主君崇光更是素無仇怨,這番責難毫無來由,委實蹊跷。恰巧白玄座下一童子與重明鳥族三皇子有些交情,輾轉聽聞此叛似乎事出有因,便報予了白玄。白玄愛惜西荒生靈的性命不願擅動刀兵,是以一面防守,一面令那童子協同三皇子居中調節,盼着能探明崇光的用意和苦衷,化幹戈為玉帛才好。
使者幾番往來後,崇光傳出話來,道是白玄欺人太甚,數度指使狐族入岐山劫掠他族人。他已是一讓再讓,若不起兵,只恐自己一族日後在西荒再無立錐之地。白玄若想說合此事,需得孤身前往岐山深處的重明鳥族聖地,示之以誠,才有談判的可能。
那岐山聖地有重明鳥皇族世代神魂庇佑,即便是上神之身進去,能用出的仙力也不過十停中的一停。這條件于強人所難中更是處處透着詭異,未書便勸夫君莫要如此行事,不如兩軍先打上一仗,擄了帶兵頭領為質,再慢慢談判不遲。
白玄卻只願能将此戰消弭于未起,并未聽從妻子的谏言,甘冒風險,只身束手入了岐山。
沒想到這是個設好的陷阱。聖殿之內崇光一聲令下,族中十大長老合力圍攻,殿外兵将層層疊上,白玄拼盡全力才沖出重圍,已是身受重傷。他在浴血奮戰之時,隐隐感到左近似乎有天族的氣息回蕩,卻始終沒能找到那氣息的來源。
回到西荒洞府後,卻發現自家座下那傳遞消息的童子竟已身首異處。随即傳言四起,道是白玄借談判之名擅闖岐山聖地,襲殺了重明鳥三皇子。雙方本已因和談而暫時停戰,聽聞了這噩耗,重明鳥兵将哀怒之下卷土重來,攻勢更猛。
此事環環相扣,其中俨然隐藏着一個滅族之謀。白玄心中惕厲,安排了防禦之策後片刻不敢耽擱,傳書于爹娘和三個弟弟相商此事,這才有了白家人齊聚在洞中的這一幕。
白玄在榻上咳了幾聲,緩緩道:“重明鳥天生不擅戰,崇光也并非桀骜有謀之輩,絕非我的敵手。我推測着,必是有人刻意居中挑撥,想要借我的刀滅重明鳥一族。那日在岐山聖地中我雖未看清是誰,但那氣息不會有錯……此事必與九重天脫不了幹系。”
白止沉吟道:“可若是九重天在插手此事……卻是為了什麽?重明鳥向來與世無争,從未聽聞與天族有什麽仇怨。”
白淺的目光在眉頭深鎖的阿爹、面色蒼白的大哥與擔憂低泣的大嫂臉上打過來回,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向洞外便走。
白止伸手一個淩空虛抓,将她提了回來,皺眉斥道:“小五你要做什麽?”
她滿面憤然,用力掙紮:“阿爹你放開我!我這便去天宮,當面向那皓德問問清楚!他前幾日才滅了翼族,現在又要滅重明鳥族,還傷了我大哥,這昏君欺人太甚,想要一統四海八荒也不是這樣的!”
白真上來将她按在凳上,嘆道:“小五,折顏剛剛才誇過你分得清輕重,你怎地不明白?大哥雖說察覺到有天族的氣息,可出手傷他的畢竟是重明鳥,決然無法拿此事去指責天君。若無真憑實據證明是他存心加害于大哥,就斷然不能魯莽行事。”
白淺憤憤地擡起頭來:“沒有真憑實據便要忍下這口氣嗎?大哥說的便是證據!我們狐族雖不養兵,但族中善戰者衆多,又何需怕九重天?”
白真蹲下身盯着她的雙目,緩緩道:“不錯,若真要戰,我青丘也未必會輸。可是小五,你可曾想過,青丘與九重天開戰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鬧,是天下大事,勢必塗炭衆生。難道你想要四海戰火紛起、八荒生靈流離?你莫忘了,你的夫君夜華、你的師父墨淵、還有你的師兄們,都是天族……你真的,要與他們為敵?”
白淺停下了掙紮,一時呆住了。
狐後在旁長長嘆了口氣:“早知如此,當初實在不該應下與天族的婚約。夜華雖然是個好孩子,那天宮裏卻是一汪黑水……小五嫁進去,青丘便與九重天擄扯不清幹系。”她目光轉向白玄,十分無奈:“玄兒,重明鳥族若依然冥頑不靈,也只能迎戰了。你手下留些情分,對婦孺莫斬盡殺絕,便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白玄欠了欠身,低聲應了。
白淺咬牙恨聲道:“大哥吃的虧難道就此算了不成?!”
白止肅然道:“我們自然可以攻破岐山,以崇光為人證問罪于皓德,逼他罪己退位。只是夜華如今依然承受不起天雷荒火……天下不可一日無君,東華雖早已不問世事,卻絕不會容許有人在夜華承不起帝位時将皓德扳倒。小五,善惡終須有報,只是不在此時。”
白玄在妻子的攙扶下起身下榻,目光掃過洞中家人,停留在白淺面上,伸手招道:“小五,來。”
白淺走過去拉着他的衣襟,忍不住落淚:“大哥,我……對不起……”
白玄拍拍她的頭,笑道:“你何必要道歉。是我一念之仁,自取其禍罷了。有折顏妙手,這傷不幾日便可養好,你莫擔心。”
他頓一頓,聲音轉為凝重:“此事原本不想讓你知道,就是怕你與夜華因此而起龃龉……既是知道了,切記莫與天君當面對峙,免遭疑忌。你獨自嫁進九重天,阿爹阿娘與哥哥們護持不到,遇事便不能太過任性,當以明哲保身為上,可懂?”
白淺咬着唇垂下頭來。
白玄微微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言。他攜了妻子的手,向白止夫婦道:“西荒大戰未了,孩兒這便回去主持,阿爹阿娘勿憂。”又朝折顏行禮道謝,與三個弟弟點頭示意,原地一道白光閃過,他和未書已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