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道昭昭,終須有還
狐貍洞內,白淺已不知是第幾次長長地嘆氣了。
自從數日前随夜華在南天門附近匆匆見了墨淵一面後,她心中委實不得勁兒,似是在隐隐地擔憂着什麽,具體卻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只覺得食不下咽,寝不安枕,連日常喜歡翻看的話本子拿在手中,竟也時時走神,半日看不進一個字。
一旁正襟危坐批改公文的夜華聽到這嘆氣聲,擡頭看了她一眼,轉而将公文放到旁邊,鋪開紙另取一支羊毫在手,向她微微笑道:“淺淺,面向這邊一些,我與你做副丹青。”
她情知夜華是看她愁悶,想要哄她開心。雖則稍稍有幾分不耐,卻也感激他的好意,便勉強笑了一笑,靠在榻上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
紙上人相剛剛描得個大概,洞中忽地白光一閃,原地現出一個人形,卻是折顏。只見他滿面憂色,向白淺急聲道:“小五你快快随我來,墨淵元神離體已三日,需用你的心頭血護持仙身!”
這話如同晴天炸出一道霹靂,驚得她腿腳都軟了一軟,顫聲道:“你……你說什麽?師父……師父他怎麽了?”
折顏嘆氣道:“墨淵前幾日出征昆吾族,此戰雖是險勝,他卻受傷甚重,元神更是迄今未歸。我怕他的仙身會起變化……此事稍後再細說,你先随我來,再晚只怕就來不及。”
她面上失色,點了點頭。
那邊廂夜華卻揮袖将她一攔,斂容看向折顏,聲音中隐隐有幾分怒意:“天下的九尾白狐不唯獨是淺淺一個,白真上神就在桃林,折顏上神為何要舍近求遠?”
折顏看他一眼,冷笑道:“不錯,确實取真真的心頭血更方便些,可是世事因果相報,小五被她師父以命相護,由她償還才最妥當。”
夜華蹙起眉頭,沉聲問道:“此話從何而來?”
“昆吾族之亂,墨淵修為未複,舊傷未愈,原本不欲蹚這渾水。你可知他為何要強行出戰,落得個元神被困的下場?就是為了維護小五!昆吾鏡只有上神方可應對,他若不去,天君便會逼迫你的小狐貍領兵出征了!”
夜華如遭雷擊,踉跄後退一步,喃喃道:“昆吾族雖素不與本支親近,但我掌政這萬餘年來,從未聽說過有他們有叛心……為何,竟會如此……”
折顏寒聲道:“是不是真有叛亂我不知,我只知此戰過後,少了一個不聽調遣的昆吾族,天君手中多了一件上古神器,再外加一個他忌憚已久的墨淵生死不明!若叛亂是假,那天君挑起此戰的居心,不問可知!”
白淺聽到此處,面上已是一片煞白。她再不搭話,從袖中化出一柄晶光燦然的匕首,揚手便向心口紮了下去。夜華和折顏的驚噫聲中,心頭血已順着刀柄汩汩流下。她取玉瓶裝了遞給折顏,咬牙道:“折顏,你先去給師父用上,我還有件要事待辦,稍後我自去昆侖墟。”
只見她伸手一召,半空中驟然間風雲聚騰,雷鳴陣陣。一道閃電撕裂黑雲,直劈在狐貍洞前的石階上,砸出一片火光。三千年未曾動用的玉清昆侖扇“唰”地張開,她輕撫那滿聚雷電之威,微微躁動的扇面,冷冷笑道:“扇子,今日要讓你見見血!” 飛身而出,直往九重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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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霄殿上,天君正屏退了左右,與大皇子央措單獨敘話。央措拱手道:“恭喜父君,墨淵上神若是隕落,昆侖墟群龍無首,當可解了父君的心頭大患。”
天君手中持着昆吾鏡細細端詳,呵呵笑道:“我這三子一孫中,唯有你知本君的心……昆侖墟太過強橫,墨淵又素與我不睦,他若不死,本君實在是日日夜夜寝食不安。此番他元神被困在這昆吾鏡中已三日有餘,想必再難脫出,只能是被其中幻境慢慢吞噬了。真是天助我也!”他拈須長笑,甚是暢意,忽地面容一正,喝道:“央措聽旨!”
“兒臣在!”
“你這便替本君去昆侖墟,将墨淵座下的弟子好好安撫一番,讓他們明白本君的求賢若渴之心。尤其是那疊風,更須着意結納,千萬不可耍皇子威風,務必要讓他們都心甘情願地為我所用!”
“兒臣遵旨!”
央措正欲告退,忽見殿門處光線一暗,款款走進一個輕紗羅裙的身影,正是白淺。雖然她面上帶笑,但不知為何,全身上下卻隐然透出一股煞氣。
他身子一僵,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緩緩爬上背脊。丹陛玉階之上天君的聲音響起:“白淺上神為何不待傳召,擅自入殿?”雖是義正辭嚴,聲音卻略帶顫抖,不免透出一股心虛的意味。
央措回過頭來,見白淺漫不經心地将手中折扇攤開,扇面在鼻尖輕拂,掩映出一雙妙目光彩流離。他雙瞳微縮,那扇子……并非是普通的折扇,而是玉清昆侖扇……
只聽白淺輕聲笑道:“是啊,我實在不該此時入殿,實在不該聽到你這對狼心狗肺的父子背後商議着害死我師尊、利用我師兄……沒的污了我的耳朵!”
她将玉清昆侖扇一合,在手中化成一柄電光纏繞的長劍,周身暴戾之氣猛然大盛,斷喝一聲:“昏君,你多行不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長劍在手中一振發出清鳴,她飛身至半空,劍光伴着霹靂之聲凜然向天君奔襲而去。
天君大驚,連忙向旁一閃,堪堪避過了白淺這攜風帶雷的一擊,随即亦幻出一對月牙短戟,兩下裏交起手來。一個是前任的青丘女帝,一個是現任的九重天天君,這一番相抗,神澤若有形質般向四面八方鋪散威壓開來,頓時将一旁的央措鎮得喘不過氣來。靈霄殿上玉清劍寒光四射,短月戟厲芒凜凜,風雷之威席卷呼嘯,竟将雕龍畫鳳的玉柱生生震裂。
天君畢竟只是個上仙階品,又從不曾親身陷陣,如何抵得住白淺的攻勢。方才過得三招,他便已左支右绌,又過數招,白淺清嘯一聲,将他手中一雙短戟挑落。兔起鹘落間長劍已架上脖頸,白淺在他耳邊冷然道:“我倒要看看,你的心肝到底是個什麽顏色!”
左手并掌如刀斜劈而下,那纖纖素手竟生生撕裂了天君的胸膛,将五髒六腑一并血淋淋地扯了出來。她拎在面前歪着頭看了看,面露嫌惡之色,搖頭嘆道:“明明這顏色也是紅的,怎地做出的事卻那般黑?”
天君身體僵直,雙目暴睜,面容扭曲,口中荷荷做響。白淺再不瞧他,将那一團血淋淋的物什随手甩到地上,反手一劍割下頭顱。身軀重重栽倒在地,元神頓時離體而出,如煙般破碎消散。
太晨宮中,原本倚在榻上閉目養神的東華帝君忽地雙目一張,眼中精光乍現,喃喃道:“皓德已隕……?白淺,你竟如此不知輕重!”
紫衣起處,他已飄然而至殿外,疾向靈霄殿趕去。
白淺将玉清昆侖扇收回袖內,擡頭望向殿外天邊,冷冷笑道:“好歹也算是個上古神族,死時應當有天地同悲的異像,此時卻半點動靜都無,連個天譴都不曾落下。可見果然是個無道昏君,蒼天也不能容!”
她彎腰在天君的屍身上就着衣襟仔仔細細地擦淨了手,拾起掉在地上的昆吾鏡細細看了一回,目光這才移向縮在殿角瑟瑟發抖的央措,寒聲問道:“你們剛才說的昆吾鏡,可是此物?我師父的元神便是在這鏡內?”
央措已是心膽俱裂,再說不出半個字,只能拼命點頭。
殿門處忽然響起折顏的呼聲:“小五!”他快步走進殿中,看着地上的屍身雙眉緊蹙,搖頭嘆道:“我還以為你做事已懂得瞻前顧後,怎地竟還是這般沖動?就算報仇也不該在此時……”
白淺回眸看去,只見夜華亦不知于何時已趕到,此刻正立在殿門外,定定地看着她和周圍這一片血腥。面色雖是蒼白,所幸倒還站得頗穩。她低聲截斷折顏:“老鳳凰,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就是儲君繼位的大業麽,我這十四萬年修為也不是白饒,大約還能擔上一擔。實在不行,我将這條命抵上便是!。”
話音剛落,天邊忽地烏雲密布,劫雷之聲滾滾而來。夜華猛然回頭看向天邊,轉身踉跄着往外便走,直到殿外百官朝拜的玉階上才站住腳步,閉目待承。
白淺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昆吾鏡塞進折顏手裏,也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