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夢耶真耶?

雖說在白止面前将話撂得豪氣幹雲,但當真跨入白淺卧房的剎那,以殺伐果決之名威震四海八荒的墨淵上神卻還是有些猶豫地止住了步伐。

白家小五房中依然清清冷冷,半點裝飾俱無,絲毫沒有待嫁女兒閨房的喜氣。幾案上一支孤燭搖曳,他揣在心中無時或忘的那只小狐貍素衣白裙,赤着一雙白生生的小腳,正抱膝坐在榻上,将下颌擱在膝頭盯着燭火發呆。

見此情景,心頭像是被針尖輕輕戳了一下,一股難言的酸楚情緒随着刺痛緩緩漾開。墨淵靜靜立在門旁看着她的側影,幾度欲言又止。

榻上的人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忽然将頭擡起,那張清秀如玉的瓜子臉上竟是布滿淚痕。

四目相對的一刻靜谧無聲,喉頭猛然幹澀,心頭熱血上湧,胸前響起如鼓的心跳。他低低咳了一下,艱澀地開了口。

“十七……”

卻見她被這一聲驚得整個人一縮,面上掠過一片慌亂,将身子往後挪了幾挪,竟是一副想要從他面前逃開的樣子。

他原本柔和的眉心頓時緊緊皺起。雖然那刻意躲避的神情只是短短一瞬,卻已徹底引燃了他心中壓抑已久的不甘怒氣。

她見了他,為何竟會想逃?

她當初不曉得他的心意,又與夜華兩情相悅,而他看到胞弟的一片癡心深情半分不遜于己,這才甘願退讓。她和夜華都是他心裏最重的人,既然能成全他們的幸福,倒也無怨無悔。

可她此次要嫁的人是誰?!是西荒哪個小國的主君他已不記得,總之與她既無半分淵源、亦非恩深情重、更談不上身份相當。她怎地會這般蠢,只為了忘卻夜華,便要如此糟蹋自己?!

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也并非是當真愛上那小小國君,竟還這般肆意妄為,卻是要将他這一番情意置于何地?

難道在她眼中,他墨淵的一顆真心竟是如此一文不名?!

先前的猶豫彷徨半分不存,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怒火,負手進房,冷顏沉聲道:“十七,你父親方才已銷掉了婚事,你這就随為師回昆侖墟去。下次若再敢不告而別,便罰抄十萬遍沖虛真經!”

這一句呵斥會造成什麽反應,他心中大抵有數。她大約會攝于他的威嚴乖乖聽話,或許會解釋會頂嘴,再或許向他撒嬌耍賴也好,雖然已是久違。

卻萬萬沒想到那一臉驚惶的小狐貍呆呆仰頭望着他半晌,小嘴兒扁了扁,卻忽然“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Advertisement

他不由得呆了一呆。

看着她将臉埋在膝頭蜷成一團哭得渾身顫抖的樣子,三十多萬年修來的養氣定性功夫随着剛才的火氣一道不翼而飛,剩下的只是不知所措的慌亂。她從未這麽失态地當着他的面大聲哭過,哪怕是當年與那翼族二皇子一番糾葛甚是傷情,也只是默默流淚而已。此時見她哭得氣噎喉堵,淚流滿面,他一時竟不知該做何反應。猶豫片刻,側身在榻沿坐下,有些無措地在她發頂撫了一撫,努力放柔了聲音:“莫、莫哭,為、為師不是要責怪你……”

随着他的手落在發上,那小狐貍略略顫了一下,擡起頭來怯怯地望着他。漂亮的大眼睛裏滿是水霧,她用力地抿着唇忍住了哭聲,眼淚卻仍是斷線一般滑落。

心頭像是有一片潮水漫上,将一顆心浸得又酸又軟。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輕輕嘆息一聲,伸手輕輕攬住她的肩頭。

數萬年前他便已經想要這麽做,在她為離鏡哭泣的那一次。但那時她哭得三心二意,倒也并不需要他來安慰。

其實無論她在為誰哭泣,只要能這樣将她攬在臂彎,他便該知足。他早已不再奢望她會把自己當做戀人看待,也已經習慣了維持着身為師尊的距離。

白止說得很是,她是這麽尊師重道的一個孩子,若是自己當真說要娶她,是會很難接受的吧。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她另嫁他人。這一次幸好她并非與那小國君兩情相悅,插手攪了她的婚事也算心安理得。可若有下一次,她真的愛上了別的人呢?那時該怎麽辦?

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再一次離他而去,與別人雙宿雙飛?

……絕不能!

可是,她不要他的情意。他又能怎樣……

墨淵心亂如麻,手底的力道不由得重了兩分。卻沒想到那在他臂彎裏微微顫抖的小狐貍,忽然咬了咬唇,孤注一擲般合身撲進了他的懷裏。

他微微一驚,低頭看去,只見她的一雙小手牢牢地環着他,将臉埋在他的胸前不肯擡起。這樣子倒像是有幾分在昆侖墟學藝時對他的親昵和依賴,再不複這段時日以來的隔閡和疏遠。

帶着幾分意外和驚喜,他将手臂略略收緊,仿佛摟着失而複得的珍寶。輕軟溫暖的身子俯在他懷裏,似乎有堅冰開始逐漸消融。雖然依舊為她的哀傷而心疼,心底卻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軟軟的甜意來。

他如同當年一樣自然地輕輕撫着她的發,語氣低柔:“既然心裏難受,便抱着師父哭個夠罷……不必忍着,免得積郁太過。”

懷中人兒原本只是在壓抑地低聲抽泣,聽了他這句話,嗚嗚咽咽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她緊緊揪着他的衣衫,發洩着不知積累了多久的哀傷和委屈,竟把自己哭得幾乎透不過氣。

他疼惜地一下下拍撫着她瘦削的背脊,感到前襟傳來的濕意漸重,心中酸澀無法言說。

捧在手上護了整整兩萬年的珍寶,如何舍得看着她這般難過。而她是何時消瘦的如此,自己竟然也半點沒有察覺。需得想個法子開解一二,不能讓她哭壞了身子……

他沉吟不語,反複掂量着該當如何勸解。忽然想起七萬年前的往事,口氣中便故意帶了幾分逗趣的意味:“……你做事向來三心二意,難得這一回倒是哭得十分認真。”

她果然被這句話逗得低低笑了一下,笑過後想是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便漸漸止住抽泣,從他懷裏擡起頭來。那雙氤氲着水氣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雙唇抿得緊緊,兀自不斷抽噎。

他低嘆一聲,伸手替她拭去臉頰水澤,又緩緩攏起她散亂的鬓發,艱難地開了口:“十七,你即便是難以忘情于夜華,也不該這般妄自菲薄,随意許嫁他人……你這樣做,除卻委屈了自己,又有什麽好處?”

卻看到她身子一僵,面上現出驚愣神色,随即拼命地搖着頭,從難以自控的抽噎間隙斷續吐出聲音:“不、不是……”

他輕輕撫背幫她順着氣,柔聲道:“好,好,不急,等下再說……師父不是怪你,只是不想看你難過罷了。”

雖然依舊有些猶豫,但已經同白止說過求娶的話,遲早她都會知道。既然她還願意同自己親近,大約結果總不會太糟……墨淵沉沉吐出一口氣,聲音低啞,帶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即便是要嫁,也不該選那素無瓜葛的陌生人。十七,我……方才你父親已經允了我的求娶。你可願意留在昆侖墟,伴我一生一世?”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眼睛,心中惴惴,生怕從那俏面上看到拒絕的神色。卻見她眼中噙淚,紅唇微張,呆愣愣地沒有任何反應。

會驚訝是意料之中,沒有拒絕便是好的。他心念電轉,正在想該再說些什麽話來解釋,下一刻,那柔軟的身子卻又一次不管不顧地撲進了他懷裏。這一回與先前有些不同,她顫抖地貼緊了他,将手臂環上了他的脖頸。

他微微一愣,覺察出一絲不同尋常,心突然狂跳了起來。他低頭看向她含淚的靈動雙眼,啞聲道:“十七,你……”

然後便見到她雙目微阖,淚水順着睫毛滾滾而下,紅菱般的唇微微翹起,像是發出無聲的邀請。

讓他在昆吾鏡中流連不舍的情景忽然出現,卻已經無暇再去确認這是否又是一場無望的夢。欲望猛然沖破了桎梏,他低頭重重地吻上了那令他魂牽夢萦的唇。心跳的聲音讓他頭暈目眩,周身血液沸騰翻滾,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雙手擁她入懷的力道愈來愈大,幾乎想要将她融進身體。

唇間軟軟的觸感伴随着淚水的微微苦澀,如同火焰一般席卷了他的理智。再沒有片刻猶豫,他狂亂地追逐着她口中的甜蜜,宣誓着對她的霸占。不敢置信的驚喜和無法壓抑的渴望交織成網将他緊緊纏繞,他只願沉淪在這美好的一刻,永遠不要醒來。

腦中似是有相同的景象閃過,雖是第一次與她這般親近,卻熟悉到不假思索。仿佛她也曾經這樣軟軟地靠在他懷裏,任他予取予求;仿佛他也曾經這樣淪陷在這溫潤芬芳如同佳釀的吻裏,無法自拔。

心底忽然重重響起一個聲音,無比堅定。無論這一刻是現實還是幻夢,無論會有多少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他也絕不會再放開她的手。她永遠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直到懷中人兒終于承受不住他的進犯,呼吸錯亂,手無力地開始推拒,他才不舍地緩緩放開那花瓣般的紅唇,轉而低喘着抵住她的額頭,細細感受着她嬌柔的呼吸和軟嫩的肌膚。

夢耶真耶?實耶幻耶?

他不敢細想,亦不敢出聲,只怕這又是一場虛無的幻象,會在他開口的瞬間破碎消失。

如果這是夢,就讓他多停留一刻,一刻就好……

可是面前的她卻張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亮若星辰的眼中含着蒙蒙水霧,她迷茫地看着他,口中吐出低怯的話語:“師父……我這可是做夢?”

絕處逢生的甜蜜遽然而來,他猛然将手臂收緊,将她緊緊锢在懷中。這驚喜來得太過強烈太過難以置信,一時間竟讓向來穩重的他連聲音也變得破碎顫抖:“……不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