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其中一名喚秀榮的嬷嬷道:“這也是聖上的意思,說日子緊,若是趕制吉服總擔心不夠隆重,怕失了體面,便讓奴婢們将這兩套吉服取來,這便也省去了許多麻煩。”
另一名喚秀蘭的嬷嬷笑着道:“聖上将這皇後娘娘成婚時穿過的婚服賜給姑娘,實在是難得的恩典。”
人人皆知聖上對孟皇後情深,孟皇後在世時,聖上為她空懸後宮,後來孟皇後去世,即便朝臣們勸了好幾回,聖上也始終未再立後。
而孟皇後去世後,留下的遺物每一件都被好生留存,不允許旁人沾染分毫,旁的不說,聖上願意将這兩套吉服拿出來,确實如同這秀蘭所言,是難得的恩典。
所以趙筠元便順着秀蘭的話道:“即如此,嬷嬷可別忘了跟聖上回話時向聖上表明筠元的謝意。”
秀蘭和秀榮皆是滿意的點了頭,秀榮将那間頗為華麗的吉服小心鋪陳開來,然後道:“趙姑娘的身形瞧着與從前的皇後娘娘倒是相似,只是這成婚當日的吉服到底是大事,還是得請姑娘上身試一試,若是有哪裏不合身了再改也還來得及。”
趙筠元自然答應,轉頭看了一眼邊上的春容,春容會意,連忙走上前來為趙筠元褪去外衫,秀蘭秀榮兩個嬷嬷一左一右伺候着趙筠元将那件吉服穿上。
這衣衫一穿上身,趙筠元就明顯感覺到了它的分量,她并非是嬌氣的女子,卻還是被這身衣衫壓的肩膀處發疼。
兩位嬷嬷動作十分利索,很快将這件繁瑣的吉服穿好,昏暗的銅鏡面前,趙筠元左右瞧了瞧,這吉服上面墜着的珍珠寶石令人眼花缭亂,更別說用細絲一般的金線繡滿的鳳凰了,一眼望過去,竟是讓人不知該将目光放到何處才合适一些。
而這兩位嬷嬷繡房的老人了,等趙筠元将這吉服上了身,她們就開始在趙筠元身上比劃起來,一人說着,一人記着,顯然是一點細微的差距都記下來了。
等她們比劃完,趙筠元方才将這一身發沉的吉服褪下,頓時周身輕松不少。
秀蘭笑着道:“趙姑娘與皇後娘娘舊時身形倒是相近,奴婢們回去将這吉服稍稍改改,等成婚那日,姑娘穿着肯定會更合身一些。”
趙筠元點頭,“那就麻煩二位嬷嬷了。”
秀蘭與秀榮道了句“客氣”,正要告退,趙筠元卻瞧見跟在她們身後宮人手中好似還端着一套吉服,便指了指那件衣服問道:“那件是……”
秀榮轉頭瞧了一眼,而後笑着道:“那件是太子殿下的吉服,等會兒奴婢們還要去一趟東宮讓太子殿下試試。”
聞言,趙筠元心中微動,便道:“我與兩位嬷嬷一道過去吧。”
秀蘭和秀榮自然應下。
等到了東宮,那兒伺候的人都知曉趙筠元身份,見她前來自然不敢怠慢,快步前去向陳俞禀告了之後就将趙筠元與秀榮秀蘭領進了裏間。
趙筠元進來時,殿內燒着地龍,暖意從縫隙裏鑽出來,很快将她衣上沾染的碎雪消融,她剛福身行了禮,陳俞便擱下手中筆看向她身後還未起身的兩位嬷嬷,開口道:“小滿替孤更衣吧,二位嬷嬷且先在外頭稍候。”
若是換作尋常未婚夫妻,陳俞這話顯然是不合禮節的。
可宮中無人不知趙筠元曾與陳俞在北岐共度了四年,四年間,她甚至是以他的婢子身份陪伴身側,為他更衣這種瑣事早不知做了多少,即便如今回了陳國,無人再會将趙筠元當作陳俞身邊的一個婢子來看待,可陳俞這話,依舊不會讓人心裏覺得古怪。
秀蘭和秀榮也摸不清這位方才回陳國沒多久的太子性情,聽他開了口,皆是規規矩矩的屈身退了下去。
殿門掩上,趙筠元在屏風後剛将陳俞的腰帶解開,就聽外間傳來腳步聲響,接着便是有人喚了一句“殿下”。
陳俞道:“進來吧。”
外間人應了聲“是”,接着便推門走了進來。
趙筠元手中動作并未停下,已經利索的将他那件外袍褪下,進來的宮人見陳俞立于屏風後也不覺古怪,只恭敬道:“殿下,廣陵王殿下已經回宮了,只是……”
陳俞瞥了一眼趙筠元,然後問道:“只是什麽?”
宮人垂首回答道:“只是聖上甚至不願意見廣陵王殿下一面,已經下了命令奪了他手中兵權,又将他囚禁于舊居昌慶宮,連囚禁多久都沒個準話。”
陳意原本就不受聖上喜愛,若不是這一年間他接連打了勝仗,甚至連封王都是遙遙無期的事。
而如今他被封為廣陵王已有一年,封地不曾定下,就連上京的王府也還并未開始修建,足以見得聖上有多麽不在意這個兒子。
現下甚至連見他一面,聽一聽他的解釋也不願倒也正常了。
陳俞道:“孤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那宮人應下,很快退了出去。
此時,趙筠元已經幫他将那件繡滿金色龍紋的吉服穿上,只最後将綴了九顆渾圓明珠的腰帶系上,便已經是穿戴齊整了。
陳俞低頭看向她時,她好似只一心注意着這身吉服,至于方才那宮人前來禀告的話,她好似根本不在意。
等吉服穿好,趙筠元輕輕舒了口氣,然後道:“殿下的身形與聖上相似,穿着這件吉服倒也合身,只是成婚畢竟并非小事,秀蘭與秀榮兩位嬷嬷是繡房裏的老人,還是應當讓她們來瞧一瞧這吉服可有要修改之處。”
陳俞的目光終于移開,輕聲道:“那便依你所言。”
秀蘭與秀榮二人确實是眼光毒辣,趙筠元也算是會些針線活的,可卻沒瞧出陳俞穿着這身吉服時卻是還有幾處是有些變扭,等她們二人點出,方才發覺不對。
秀蘭秀榮二人動作極快,等她們将這吉服需要修改之處一一記下,趙筠元便與她們二人一道出了東宮。
路上,趙筠元面色如常,可心卻一直是半懸在空中。
那日她見陳俞用一塊玉佩陷害陳意,因為知曉陳意無辜,故忍不住開口質問陳俞,可後面冷靜下來細細一想,那日的她總歸是太過沖動了些。
廣陵王陳意在與北岐的幾場戰役中都大出風頭,縱然他不得聖上喜愛,但卻得了兵權與民心,陳俞不安,實在是太正常了。
如今陳意只是被囚禁于昌慶宮,陳俞并非趕盡殺絕之人,想來只要他不生事端,等來日陳俞登上尊位,或許陳意還是像原書中一般,做個閑散王爺。
可思及此處,趙筠元心頭卻忽的有些不安。
她想着,若是陳意不甘如此,生出了些旁的念頭來又該如何?
***
夜色暗沉,宮中的廊道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碎雪,及地的衣裙掃過,掠起一片沙沙聲響。
趙筠元整個身子都裹進了鬥篷裏,冷得連腳步都變得有些僵硬。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她到了昌慶宮。
陳意雖然是被囚禁于此處,可殿外的守衛卻并不算森嚴,特別這會兒還是深夜,又下着雪,負責看守的人也難免懈怠。
趙筠元沒費什麽心思就從混了進去。
關于陳意的事,她整整想了一夜,到最後也沒能說服自個無動于衷。
原書中的內容她記得不多,只記得其中冗長的情節都是用來描寫陳俞與賀宛之間的愛恨,陳俞的這個弟弟從出場到最後的着墨也不過寥寥幾筆。
只是即便只有寥寥幾筆,卻也能看出他這一生本該安寧平穩的度過。
如今卻歷經了這些本不該承受的坎坷,趙筠元明白,這與她的到來有關。
所以她瞞過了歸雪苑裏的宮人,孤身一人悄悄來了昌慶殿,她得見一見陳意。
趙筠元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将殿門推開一道足以容納一人大小的縫隙,而後放輕腳步邁進殿內。
昌慶殿并不大,甚至比起歸雪苑還要小一些,裏面也沒什麽貴重擺件,一眼望去就是空落落的一片,趙筠元微微擡頭,目光便與坐在書案面前的少年那雙清冽的眸子對上。
瞧清楚來人之後,眼中的冷意一瞬便融化了下來,少年聲音微啞,好似有幾分不可置信道:“趙姑娘,是你嗎?”
趙筠元與陳意算是相識的。
幼時趙筠元養在孟皇後膝下,陳意雖不得聖上喜愛,可再怎麽說也是聖上子嗣,自然也養在宮中。
只是陳意被安置在偏僻的昌慶宮,身邊只有一個老嬷嬷在照料,所以趙筠元與他只是見過幾回,算不上熟悉。
況且那時她滿心撲在不冷不熱的陳俞身上,怎麽會注意到本就沒什麽存在感的陳意?
如今見他神色如此,趙筠元反而覺得有幾分怪異,可還是點頭道:“廣陵王殿下,許久未見了。”
聞言,陳意好似終于确信了眼前人是趙筠元,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站起身來,似乎想給趙筠元倒杯茶水,可壺中茶水早已涼透,他倒了半杯攥在手裏,面上神色越發局促。
趙筠元瞧出他的不安,便主動開口道:“殿下,今日我前來,只是有幾句話想與殿下說。”
陳意勉強穩住心神,道:“趙姑娘請說。”
趙筠元直言道:“臣女知道殿下受了冤屈,又身陷囹圄,心中定然生了怨怼,臣女此番前來,是想勸殿下,就算心有他想,也還是要忍,等過了這一遭,殿下定能過上想過的日子。”
陳意垂眸道:“趙姑娘怎知我想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趙筠元頓住,遲疑了片刻道:“臣女只覺得殿下并非在意那個位置之人……”
陳意擡眸看向眼前人,沉默良久方才勉強露出一個帶着苦澀的笑來,他道:“趙姑娘放心,我不會去與皇兄争什麽的。”
瞧見他這般神色,趙筠元總覺得有些古怪,過了一會才意識到他好似誤會了自己的話,誤以為自己是擔心他會搶走陳俞的儲君之位。
而實際上,趙筠元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陳意是搶不走那個位置的。
可她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再做解釋,只勉強點了頭。
本想既然話已說完,便還是盡快離開免得生出事端,腳步到了門前,趙筠元卻停下腳步,鬼使神差的開口問道:“可能會有些唐突,但臣女還是有些好奇,殿下為何突然會主動向聖上主動請纓,上了戰場?”
原書中的陳意前期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後面便是閑散王爺,從頭到尾都沒什麽存在感,所以陳俞也從來不曾将矛頭對準過他。
畢竟于陳俞而言,那樣的陳意顯然完全沒有威脅,留他好生活着,還能彰顯他的兄弟情義。
可現在的陳意卻做了截然不同的選擇,在她和陳俞還沒有從陳國回來之時,陳意就已經帶領着手下将士在與北岐的戰争中嶄露頭角,後來更是接二連三的打了勝仗,甚至可以說趙筠元與陳俞能這樣快回來,有他的一份功勞。
趙筠元有些好奇,是什麽促使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四周安靜下來,陳意并沒有回答,趙筠元也意識或許這個問題确實問得有些不合适,便面露歉意道:“抱歉。”
又福身道:“天色已晚,殿下早些歇息吧,臣女便先退下了。”
說完,她起身往殿外走去,陳意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恰好站立于窗戶的破口處,冷風裹挾着碎雪呼呼往裏邊灌,将他身上殘存的暖意盡數掠奪。
可他恍然未覺,只顧看着那道纖細的身影步步遠去,直到她伸手推開殿門,而門外……
陳意好似想起什麽,眸色一沉,已經是動作極快的将趙筠元攬入懷中,而另一只手負于身後,吱呀一聲将殿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