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杜氏赫然變了臉色, 有些慌亂道:“什麽城東鋪子,哪裏來的城東鋪子?”
見她依舊嘴硬不肯承認,趙筠元只覺得有些好笑, “姨母何必再瞞我?阮夫人不是說了, 若是我替阮青竹入宮,便給你兩間城東的鋪子麽?”
“你怎麽知道的?”杜氏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趙筠元并不在意她心中作何想法, 只道:“姨母只要告訴我, 這鋪子是給還是不給便好。”
杜氏心下暗自罵了一句,面上卻擠出了幾分笑意來, “小滿,我知道你不過是在和姨母置氣,你一個小姑娘,哪裏懂得經營鋪子的事?這樣, 等你入了宮去, 姨母每個月給你寄銀子可好?”
趙筠元眼見這趙氏竟還想糊弄自個, 不由冷笑一聲, “如此說來, 姨母是不想将那鋪子給我了?”
杜氏見她油鹽不進, 眼珠子轉了轉, 又佯裝無奈的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 怎得一開口便是這樣生分的話, 姨母原本也不是不肯給你, 只是念着你還是個孩子,哪裏懂什麽經營鋪子, 讓姨母幫忙管着, 你只管收銀子便是,可你既是打定主意了要這鋪子, 姨母自然也不能不給。”
“只是你也知道,夫人的意思是等這事了了,也就是你入了宮,才把鋪子給我,這樣,你先乖乖替青竹小姐進宮去,等夫人将鋪子給了我,我再托人将地契送進宮去,如何?”
她這一番話說得,倒确實是語重心長,若是祝小滿還活着,說不定當真會被她這番話糊弄過去,以為她是當真在為自個考慮。
可惜,祝小滿早已死了,死在那冰冷的湖裏了。
趙筠元看破杜氏的心思,卻并未說破,只擡眼看向她,原本靈動可愛的圓眼中頭一回泛起了冷意。
那樣的目光讓杜氏的心裏禁不住有些不安,神色也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正在此時,趙筠元卻突然點頭道:“可以啊。”
杜氏終于松了口氣,也在心裏想着,這丫頭雖然變得棘手了許多,可終究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想與自己鬥,到底還是嫩了些。
可她并未高興太久,就聽趙筠元接着道:“只是姨母既然答應了,到時候若是小滿在宮中不曾收到地契,那有些事兒……恐怕小滿就瞞不下去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杜氏顯然有些裝不下去了。
趙筠元唇角彎了彎,“我的意思是,我若是拿不到那地契,誰也別想好過。”
杜氏猛地站起來,“你敢?”
趙筠元知道她反應這樣大,更是說明她心裏已經有些害怕了,于是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姨母大可以試試,總歸小滿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也沒什麽懼怕的事了。”
這鋪子,她是無論如何也必須要拿到手的。
其一,她很是清楚自個往後要做什麽,她的任務再不是去攻略任何一個男子,讓他們對自己心動,而是要将陳意捧上高位,若要奪得那個位置,背後定然是要錢財之物作為支撐,這一間鋪子或許杯水車薪,但若是利用的好,誰也不知它到時候會派上什麽用場。
其二,這杜氏如此對待原主,趙筠元或許不能直接為原主報仇,可總歸也不能讓這杜氏當真就舒舒服服地得了這兩間鋪子,總是要讓她肉疼一番的。
杜氏身子僵住,看向趙筠元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個瘋子。
可方才她的話又很好的為這一切做了解釋,畢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不管生出什麽變化來,是不是也不是多麽古怪的事?
杜氏想着,心裏頭多了幾分猶豫。
她既不想将事情弄得當真如趙筠元所言般的難堪,到時候阮家讨不着好處,她這個依附于秦氏的姨娘自然更是讨不着好處,可若是要讓她讓出一間鋪子,她也實在……
趙筠元見她依舊不曾松口,便勸道:“姨母,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的好,本來這兩間城東的鋪子,像姨母這樣的人是一輩子都肖想不了的,如今是我替阮青竹入宮,才讓姨母在秦氏面前讨了好,也才能有得了這鋪子的機會,一人一間,其實很是公平,難道不是嗎?”
趙筠元在祝小滿的過往記憶中看到不少這杜氏貶低她的畫面,雖然也不是多麽難聽的話,可卻不知不覺間将祝小滿踩進了泥地裏,仿佛她是一個什麽也不配得到的人。
所以此時,趙筠元自然也未曾客氣。
那祝小滿若是低人一等的奴婢,那這杜氏也好不到哪裏去。
杜氏似乎不曾想到趙筠元言語竟是如此尖銳,可偏偏這些話她也尋不着反駁的餘地,最後大約是實在沒了法子,她只得嘆了口氣道:“好,既然你已經将話說到這份上了,那便依你,姨母也不與你争了,只是你既應下要替青竹小姐入宮,就別再生什麽幺蛾子了。”
大約是瞧出趙筠元并非是個安分的性子,杜氏沒忍住又叮囑了一番。
統共也沒幾日功夫了,她自然不想再出岔子。
趙筠元勾唇一笑,“姨母放心,您只要記着您自個許下的承諾,小滿自然也會乖順的替阮青竹入宮去。”
杜氏再一點頭,便轉身出了房門,顯然是沒了繼續在她面前表演的興致。
畢竟杜氏在如今的趙筠元面前,确實也撈不着什麽好處。
見杜氏離開,趙筠元才起了身打量了一番周遭景致,而後才坐在了銅鏡前,瞧清楚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這張臉與她從前的模樣很是不同。
從前的她眼尾揚起,颚線分明,是帶着幾分英氣的長相。
如今這張臉,笑起來彎彎的圓眼,綴在臉頰兩邊的梨渦,都讓人覺得這是個人畜無害的可愛小姑娘,只是若是即便是這樣的一張臉,面無表情時,也帶着幾分駭人的冷意。
趙筠元坐在那銅鏡前端詳了許久,想到這祝小滿才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居然就因為這樣荒誕的緣由丢了性命,也不由得嘆了口氣,她倒也不是沒有替原主報仇的心思,只是眼下入宮在即,她恐怕是有心而無力。
只是她也不願就此放過了那杜氏與劉景文,于是擡眼看向鏡中的那張臉,認真道:“小滿,你且先等一等,等我入了宮搭上陳意那條線,再來替你尋仇。”
鏡中的那張臉并無變化,只能瞧見她神色堅定的模樣。
***
或許是因為擔心趙筠元再有折騰的心思,這幾日杜氏都是以讓她養身子的名義讓她留在房中休養,不僅沒再讓她做那燒火的差事,甚至連一日三頓都安排了人送到房中來的。
趙筠元雖然明白杜氏的心思,可她也并不在意。
若要讓她如同原主一般天天起早貪黑的往廚房跑,那才是為難她了呢。
于是餘下的這幾日,她都安然自得的留在房中歇息,如若不是偶爾會有讓人厭惡的臭蟲前來惡心人的話,趙筠元想,她這幾日應當會過得更加惬意些。
而這只惹人厭惡的臭蟲,自然就是劉景文了。
杜氏那日雖然應下了鋪子之事,可心下卻還是有些不甘,念着若是能在趙筠元入宮之前将她說服,那這事便還有轉機。
她知道自個再跑去趙筠元跟前買慘這法子是定然行不通的,畢竟趙筠元方才醒來那日她已經嘗試過了,若再去,不僅改變不了趙筠元的心意,恐怕還會适得其反,将事情弄得更是難看。
所以便又想到了那劉景文。
雖然她也不知如今這侄女既然轉了性子,那劉景文是否還能勸得了她,可那畢竟是城東的一間鋪子,不管能不能成,總要試試看才行。
眼下人還在阮府,那便還有機會,若是等人入了宮去,那就當真只能依着她的意思來辦了。
想到這兒,杜氏便再去尋了那劉景文來,與他直說了那鋪子的事。
劉景文一聽杜氏竟是能因着這事得這麽大的好處也不禁瞪圓了眼睛,啧啧道:“難怪杜姨娘願意為這事又是費心又是掏銀子的,原來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杜氏撇撇嘴,“哪裏有這樣簡單,我這侄女不知怎的,從前還是個乖巧聽話的性子,不肯替青竹小姐入宮倒也罷了,只說是因為舍不得你,可她落了一回水之後,竟是硬生生要與我争搶那兩間鋪子,說是要我分她一間,她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哪裏懂得這些東西?”
杜氏越是說着,心中的怨氣就越大,好似她當真是一門心思在替自個侄女考慮,而那侄女卻是個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一般。
劉景文雖然知道這杜氏心中盤算,可卻不曾拆穿她,只順着她的話道:“如此說來,杜姨娘确實是一番良苦用心,您尋我來,應當是希望我能說服小滿舍了這間鋪子吧。”
杜氏見劉景文直接道出了她心中所想,便也不再拐彎抹角,而是點了頭道:“如今我這侄女就好似将我當作仇敵一般,我的話她是萬萬聽不進去的,只能讓景文你去試試看了。”
“若我開口,她自然是會聽話的。”劉景文輕笑一聲,“只是依着我與小滿的關系,這鋪子留在她手裏,也算有我一半,我雖然有心想幫杜姨娘,可也總還是要為自個想想的啊!”
杜氏臉色一白,實在沒想到劉景文竟也是個腦子靈光的,想到了這一層。
她原本只想着掏個幾兩銀子出來,便能将這事了了,可劉景文這樣一說,她反而不好再開這個口,只得又斟酌了幾番,勉強道:“話雖是這樣說,可那丫頭一入宮便是八九年,這其中變數景文你心裏也明白,那間鋪子能不能掙到銀子,銀子又能不能落到你的手中都還是未定之事,所以啊,景文,我勸你一句,銀子呢,還是要拿到手中了才算是安穩。”
劉景文看起來像是将杜氏的這一番話聽了進去,他思索了片刻方才點了頭道:“杜姨娘此話倒也有理,可姨娘也不必糊弄我這個不懂事的後輩,城東的一間鋪子意味着什麽我心裏也是明白的,姨娘呢,便給我個實在價,三百兩,我只要三百兩,便幫您将這事辦得妥妥當當!”
“三百兩?”杜氏急得聲音都變了調,“我去哪裏給你弄來三百兩,就算是将我自個賣了也不值這個數,你是瘋了不成?”
依着她原先的盤算,給這劉景文三十兩銀子都多了,哪裏想過他會如此獅子大開口,一張嘴便是要了三百兩?
見杜氏如此,劉景文只是笑笑,“杜姨娘此時自然是拿不出這三百兩來的,可若是姨娘的心願達成,手裏便能有兩間城東的鋪子,城東那地段,不管姨娘是想做些什麽營生,還是索性将鋪子租出去,那銀子定然都如流水般進了姨娘的荷包裏,到時候,還怕拿不出這三百兩來麽?”
“話雖是如此說,可如今這銀子是半點都還沒到我手中……”杜氏也不是傻子,什麽都還沒撈着就要送出去三百兩,自然是有些不甘願的。
可劉景文卻道:“都說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杜姨娘也是個聰明人,應當也明白這道理,我自然也不會為難姨娘,若是這事我辦不成,這銀子我自然也一分不要,若是成了,一間城東的鋪子與三百兩銀子,這其中的分量,姨娘自個可以好好掂量掂量。”
杜氏揪着手中帕子來回走了幾圈,到底還是一咬牙應了下來,“那就依你所言,你若是能勸得小滿放棄那鋪子,等鋪子掙了錢,我給你三百兩便是。”
“好。”終于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劉景文此時面上堆滿了笑意,可卻也不忘記強調了一句,“等小滿答應了,姨娘可別忘記與我立個字據。”
杜氏聽了這話,冷哼一聲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如此,劉景文方才放下心來。
當天下午,便與杜氏一道來了趙筠元房中。
那杜氏守在門口,劉景文卻徑自推門走了進去。
按理來說,這劉景文即便與祝小滿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是不合适的,只是杜氏急着将這事了了,又哪裏顧得上這些。
趙筠元聽到響動,還未來得及開門,就見一身着灰藍色衣袍的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樣貌其實還算清秀,只是身量不高,少了幾分氣勢。
這人對于趙筠元來說其實并不算陌生,在祝小滿的記憶中,他的這張臉也頻繁出現,趙筠元知道,他便是劉景文,劉廚子的兒子,亦是祝小滿的心上人。
只是,她的眼光實在不怎麽樣。
這劉景文先前算計過她一回,害得她丢了性命,如今進來時這眼角眉梢又是透着算計,顯然又是在謀算着什麽。
趙筠元雖然已經猜出他的心思,可卻也并未急着開口,只擡眼看向劉景文,等着看他如何表演。
劉景文對上趙筠元的眸子,心裏其實是有些意外的,因為她的眼神實在是太陌生了。
從前的祝小滿每每擡眼看向他時,眼裏總是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情意,總聲音軟軟的喚他“劉大哥”,任憑是誰都能瞧出來這姑娘對他的心思。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在面對杜氏時才一副如此篤定的模樣,覺得自個能将她拿捏住。
可如今,祝小滿看向他的眼神中非但沒了半分情意,反而還透着一股駭人的冷意,讓他心裏不由得有些不安。
只是他到底不願相信祝小滿對他當真沒了半分情意,于是到底還是依着原先的準備昂起頭開口道:“小滿,我聽說你與杜姨娘最近鬧了矛盾,是因為她手中的兩間鋪子……”
“不知劉大哥是從何處聽說?”趙筠元故作奇怪道:“難道是從姨母口中聽來的,我竟不知劉大哥與姨母的關系什麽時候這樣好了。”
劉景文沒料到趙筠元會突然開口反問,下意識想着不能讓趙筠元知道自己與杜姨娘的交易,便否認道:“自然不是,我是從別處聽來的。”
說罷,大約是害怕趙筠元再繼續追問,又連忙接着道:“這些都不要緊,我只是覺得小滿你不應當為了這些事兒與你姨母鬧了矛盾,左右你到時候人都已經入宮去了,要了那鋪子又有何用?杜姨娘膝下連個孩子也沒有,也就能倚仗着這兩間鋪子傍身,咱們做小輩的,總要有點孝心。”
劉景文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越是說着神色也越發自得,大約是覺得他這一番說辭很是有理,以為趙筠元定然會被他說服。
不料趙筠元卻只冷笑一聲道:“劉大哥這左一句杜姨娘,右一句杜姨娘的,瞧着倒是比我這個侄女還要更孝順些,還是說收了不當收的銀錢,所以這樣賣力?”
劉景文萬萬不曾想到如今的祝小滿竟是變得這般難纏,一開口更是道破了他與杜氏的交易,臉色頓時白了幾分,可卻還是嘴硬,“小滿,我與你說這些話本是為了你好,卻不想竟讓人生了誤解的心思……”
他說着垂下了眼眸,瞧着當真好似被傷了心。
可趙筠元卻沒了興致再繼續觀賞他這粗劣的表演,本來只是覺得日日在這房中呆着也是無趣,這劉景文既然上趕着來演戲,那自個也就賞臉瞧上一瞧,也是為了打發時間。
可他這一場戲稍稍看看還覺得有趣,看得久了,也就膩味了。
于是便趁着這劉景文只顧着在她跟前表演委屈之際,快步走到門前直接打開了房門,而後将還躲在門外偷聽的杜氏一把拽了進來,道:“是與不是,不如索性咱們三人對峙一番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