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陳俞将趙筠元從瓊靜閣中抱出來的時候, 賀宛正在處置在瓊靜閣伺候的宮人。
大約是要治他們個玩忽職守的罪責,要将他們一個個打上一頓板子,而後再丢出宮去。
雖然這樣看來, 這種懲罰似乎并不算太重, 可那些宮人心裏都明白,這一頓板子下去, 便是強壯些的男子, 也只能剩個半口氣,更別說女子了。
若是當真被這樣懲罰一番, 大約都是要丢了性命的。
所以這會兒那些個宮人一個個或是解釋或是哀求,自然都不願就此丢了性命。
可賀宛哪裏有心思聽這些,只皺眉吩咐底下人快些動手了事。
不過這會兒正好陳俞走了出來,宮人之中那名喚靜芸的是個聰明人, 她知想要在賀宛手中讨條活路已是沒了機會, 于是便索性趁身側想将她制住的宮人向陳俞行禮之際, 掙脫了他們的控制, 又跑到陳俞身前跪下道:“聖上, 貴妃娘娘薨逝的第一日, 奴婢便有前往宣明殿禀告, 并未刻意隐瞞啊!只是奴婢等久久不曾等來聖上的消息, 便也不知該如何安置貴妃娘娘, 所以這些時日才未有動作, 還請聖上明鑒。”
陳俞皺眉看向文錦,而文錦也知曉自己此時是不得不站出來解釋了。
原本他也想與陳俞坦白, 只是這其中所發生之事頗多, 他也未曾尋着合适機會,後邊又見賀宛要将瓊靜閣的宮人盡數處置, 于是便有心要将這些過錯都盡數推脫到這些宮人身上,想着等他們這些人一死,陳俞若是追究,也只是這些宮人的過錯。
如此,便就不動聲色的将此事掩蓋了過去,只是未曾想到陳俞會在這時出來,而這些個宮人當中又有個難纏的,竟是當着陳俞的面說清了原委。
文錦咬牙走到陳俞身前,跪下道:“此事是奴才的過錯,瓊靜閣的人确實在七日前來過宣明殿一回,當時,奴才本想與聖上言明貴妃娘娘的情況,只是彼時聖上與貴妃娘娘關系不睦,并不願聽奴才提及娘娘之事,奴才幾次三番想說,卻又見聖上發怒,實在不敢……”
他說的倒也是實情,所以語氣中也頗有幾分委屈。
陳俞面上本有愠色,可文錦說到這兒,又恍惚想起了什麽,喃喃道:“是朕的錯,是朕錯了……”
片刻後,他又低頭看下跪拜于地的靜芸,“你是貼身伺候小滿的婢子,她最後的這些日子,可曾與你說過什麽?”
靜芸知曉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話已是給自個掙來了一線生機,見陳俞如此詢問,也不敢敷衍,只得一邊思索一邊道:“娘娘從玉嬌姑娘出了宮之後便病倒了,就仿佛是心中緊繃的那根弦驟然松了,娘娘病得很是嚴重,而且一日比一日嚴重,夜裏總睡不着,渾身哪裏都疼,初時,還能神色自如的與我們說話,可不出幾日,她便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連熬好的藥都喝不下去。”
說到這兒,靜芸又仿佛想起來什麽,接着道:“不過娘娘薨逝的前一日夜裏,卻罕見了起了身,喚奴婢進去,說……說想去梅園瞧瞧。”
聽到“梅園”二字,在場之人的神色都不免有些古怪,畢竟誰人不知那梅園如今早已被賀宛毀了去,哪裏還有什麽梅林,餘下的只不過一片荒土而已。
陳俞雖然神色也并不好看,可他卻盯着靜芸道:“接着說。”
靜芸應了個“是”,又咬牙接着道:“奴婢見娘娘難得有這樣的興致,而且身子瞧着比往日竟是好了許多,心裏自然高興,于是便幫着娘娘簡單收拾了一番,與娘娘一同去了梅園,娘娘念着這個時節枝頭梅花初綻,說若是不去瞧瞧實在可惜。”
“只是,咱們到了梅園,才瞧見那一片荒蕪,娘娘站在那兒,愣愣地瞧了很久,奴婢知道娘娘心裏不好受,于是走上前安慰,娘娘卻對奴婢笑了笑,說她只是……只是突然想為聖上做一份梅花酥,說難得今日氣色好些,然後又搖頭道沒關系,說即便做了,聖上應當也不會喜歡,可是奴婢能看出來,娘娘那日,應當真的很是失望。”
這一番話自然并非出自于趙筠元之口。
她雖然有心讓陳俞以為她臨死之前對他情意極深,可這番惡心人的話,她是斷斷說不出來的。
只是靜芸瞧得清楚形勢,知道自個若是想活下來,便只能依仗着陳俞對趙筠元那份憐惜的心思,所以她不如索性将陳俞心底的愧疚推到頂峰。
總歸趙筠元已經死了,她便是撒了謊,也是死無對證了。
果然,靜芸這一番話讓陳俞眸色愈深,他将懷中那毫無生息的軀體抱得更緊了些,而後在走出殿門之前開口道:“不必與這些宮人為難,小滿也不會希望她離開之後,瓊靜閣的宮人受人欺淩。”
聞言,賀宛的臉色有些難看,可靜芸等人卻終于能松口氣了。
***
三個月後,上京,阮府。
趙筠元腦中一幕幕場景淩亂的閃過,迷迷糊糊間,還隐約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小滿,小滿……”
而這時,103號的聲音卻再度在她腦海中出現,它道:“宿主,已成功為您更換新身份,身份信息已經同步,接下來,103號将無限期沉睡,直到宿主将任務完成或來到任務關鍵節點。”
趙筠元心下一慌,連忙想再說些什麽,畢竟此時的她對于周遭的一切都還一無所知。
可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腦中卻已經被鋪天蓋地的信息所淹沒。
原來她現在所使用的這個軀體原主名喚祝小滿,原本是通州文仙鎮杏花村人士,因着父母雙親病逝,于是才來上京投奔在阮府做妾室的姨母杜氏。
這阮府雖然瞧着氣派,其實卻不過是個商戶,家中有些銀子卻無人入仕,所以在上京的日子也并不算好過。
而祝小滿的姨母杜氏初入阮府時,也還算受寵,只是後來容色衰敗,膝下又并無子嗣,漸漸的便被遺忘,不過杜氏也是個聰明人,知曉自己如今沒了美貌,想在這宅子裏與那些年華正好的女子相争是怎麽也争不過的,于是便轉了性子,索性一門心思巴結起了正頭夫人秦氏。
秦氏雖然将這杜氏的心思看得明白,可見她如此識趣,倒也受用,于是這杜氏日子才算好過了些。
祝小滿來投奔杜氏之後,杜氏便借着自個府中姨娘的身份,給她在阮府安排了個燒火的差事,那祝小滿原本便是個農家女,從前在杏花村時便是勤勉的性子,家裏的粗活細活她都能幹,這燒火的活計她自然不在話下。
就這樣,祝小滿便留在了阮府,甚至在一年後與府中劉廚子的兒子劉景文相戀,眼看着這日子确實是越過越好,可偏偏在這時出了岔子。
阮府那位正頭夫人的女兒阮青竹要被選去入宮做宮人,原來這只是一樁小事,只要給負責這差事的官員塞些銀子,這事便也就過去了。
只是今年卻不同往日,這位負責差事的官員常大人與阮府生意上的死對頭溫家關系極好,據說還沾了點親故,所以阮老爺好幾回拿了銀子想去求見那位官員都未曾見着,如此,這條路便也就行不通了。
不過卻也并非是全然沒了法子,阮老爺與秦氏合計了一番,自家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送入宮中去為奴為婢,供人差使那是萬萬不能的,不如索性選個可靠的人替女兒入宮。
這法子不錯,可若要選個可靠之人卻是不易,原先秦氏看中的是自個身邊的婢子,念着這婢子陪在自己身邊有些年頭了,算是信得過的,只是那婢子與阮青竹年歲相差頗大,怕是一眼就要讓人瞧出端倪來,所以也只能作罷。
眼看着選人入宮的日子步步臨近,秦氏因着這事當真是茶不思飯不想的,整個人都瘦了。
而杜氏原本是并不知道此事的,畢竟這事非同小可,秦氏即便心裏着急,也不會随便與旁人說起,只是那日杜氏前來侍奉,在門外聽秦氏與身邊婢子說起,這才知曉了此事。
杜氏原本便上趕着巴結秦氏,一聽這話,便想起了自個那從通州來的侄女,也不管祝小滿心中作何想法,只将人帶到秦氏跟前,與她道:“夫人,您瞧我這侄女如何?”
秦氏将祝小滿左右打量了一番,見這小姑娘與自家女兒年歲相當,樣貌竟也難得的有幾分相似之處,觀她舉止,又是個穩妥之人,當下自然滿意,只是又将杜氏叫到一旁,問道:“你這侄女當真可靠?”
杜氏笑道:“她自小最聽我這個姨母的話,若我開了口,她便是豁出命去,也會将事兒辦妥。”
秦氏點頭,“那便好,等這事成了,從我名下再給你撥兩個城東的鋪子。”
杜氏聞言,面上笑意變得越發谄媚。
彼時,祝小滿甚至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一切就已經定了下來。
等離了前院,杜氏才同她道明了此事,滿心以為她定不會拒絕,畢竟她向來是個乖順的姑娘。
可不想祝小滿卻變了臉色,頭一回對着姨母搖了頭,“姨母,我不想去。”
杜氏臉色的笑容頓時僵住,“你說什麽?”
祝小滿擡頭看着眼前人,堅定道:“我不想入宮。”
杜氏頓時急了,“你這孩子,說什麽胡話呢,姨母還能害了你不成,你好生想想,你不過是個婢子,在哪裏伺候人不是伺候人?入宮了還能伺候那些身份貴重的主子,若是能哄得他們高興,随手給的賞賜便值當你在阮府做一輩子的燒火丫頭!”
可祝小滿卻并未動心,依舊搖頭道:“姨母,您別再勸我了,我當真不想入宮。”
杜氏見祝小滿這般油鹽不進,索性也不說那些好聽的話了,直言道:“你以為這事還有得選麽?你便是再怎麽不想,也還是要替青竹小姐入宮去,不如索性自個看開些。”
說罷,扭頭便走了。
杜氏這話雖然說得暢快,可她心裏卻是不安的。
雖說她有心強逼着祝小滿入宮,但若是祝小滿實在不願,将這事當着那位常大人的面将此事捅了出來,那常大人怕是不會放過這機會,到時候鬧騰起來,她的下場恐怕不會太好。
可若是讓她這會兒去向秦氏坦白,言明自個這個侄女實在不願入宮,她心下又是有些不甘。
畢竟那秦氏都說了,要是這事成了,要将名下城東的兩間鋪子撥給她,那可是城東的鋪子啊,城東是整個上京最為繁華的地方,那地界上的鋪子當真是寸土寸金,若是她能得了那兩個鋪子,便是經營不善,也能管得了自個的吃穿用度,若是經營得好,那更是不必多說。
都到了這會兒了,要讓她舍了那兩間鋪子,她如何能願意?
眼看入宮的日子一日日臨近,杜氏也越發心焦,思來想去方才想起那劉景文來。
她心想着,是了,那丫頭平日裏最是聽話,自個說什麽便是什麽,怎麽如今卻生了鬧騰的心思?大約便是因着這劉家小子了。
那丫頭已經與劉家小子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又怎會甘心就這樣入宮去呢?這一入宮,沒個十年八年是出不來的,那劉家小子即便如今與小滿再怎麽情深似海,也是斷斷等不了這麽久的。
想到這,杜氏心裏便有了主意,索性揣了銀子去将那劉景文尋來,與他說明了自個的謀算。
那劉景文倒是個識趣的,雖然心下有幾分舍不得,可見杜氏出手闊綽,到底還是動了心,于是便應了下來。
杜氏見他應下,方才肉疼地将一半銀子遞了過去,“剩下那一半等你依着方才商量的與小滿原原本本的說清了,我再給你。”
這話挑不出什麽錯處,劉景文也只能答應。
收了銀子,自然要辦事,劉景文依着杜氏的意思,當天夜裏便約着祝小滿見了面。
那劉景文早已準備好了說辭,等見了祝小滿,話還沒說上幾句,便道:“杜姨娘好歹是你的姨母,做事情自然是為你考慮,也是為咱們的未來考慮。”
祝小滿不由愣住,又聽劉景文接着道:“我知道你心裏有所顧慮,擔心我等不了你這麽久,可是小滿,我對你的情意你還信不過嗎,莫說是十年八年,便是一輩子,我也願意等。”
祝小滿頭一回聽到這樣直白的情話,面上不由染上紅暈,她磕磕絆絆道:“可是我怕……”
“相信你自己,小滿。”劉景文不等她将話說完,就将她攬入懷中道:“不過就是伺候人而已,宮中的那些人雖然身份貴重些,可不也還是人嗎,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沒人會為難你的。”
這會兒的祝小滿早已被劉景文這一番動作砸地暈頭轉向,迷迷糊糊地就将這事應了下來。
見她答應,劉景文雖然已沒了耐心,可為了不出岔子還是耐着性子又與她說了好些甜膩的情話,方才哄着祝小滿回去休息。
而等祝小滿一走,劉景文便繞到假山後面向等在那處的杜氏開口要餘下的一半銀子。
杜氏撇了撇嘴,将那一半銀子遞給了他,“果真男人的話沒一個字可信的。”
劉景文并不反駁,只将那銀子收好,又笑道:“這不是為了給姨娘解憂嗎?”
這一夜,他們二人倒是合了心意,可親眼目睹身邊最為親近的兩人是如何謀算自己的祝小滿卻一時想不開,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湖中。
在那樣的湖水中泡了一夜,祝小滿自然早沒了生息,第二日被撈上來的時候,身子都已經僵硬,可偏偏翻了個身,嗆了幾口水出來,身子又漸漸回了溫。
只是如今的祝小滿卻已經不是原本那個祝小滿了。
杜氏自然不知,她只以為是祝小滿做多了粗活,身體反而比尋常姑娘好些,所以才能熬過這一遭。
又因着還指望她替阮青竹入宮,這兩日只得當真費了些功夫來照料她,這會兒眼見人就要醒過來了,杜氏醞釀了幾番,從眼角擠出了些淚珠來。
腦中的畫面與聲音都盡數消失,趙筠元才算是對自己如今的這個身份有了了解,她心下有了底,便也不再糾結系統之事,而是勉強睜開了眼。
眼前人的面容在那些畫面中出現過無數次,她自然是不會認錯,知曉這人便是杜氏。
只是這會兒的杜氏已經神色凄涼的抹起了眼淚來,還拉着她的手埋怨道:“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姨母讓你入宮去也是為了你的前途考慮,你說難道你要留在阮府做一輩子的燒火丫頭嗎?景文那孩子也說了,不管多少年他都願意等你,你怎麽……怎麽還這樣想不開呢?”
說罷,又嘆息道:“罷了,你若是實在不想去,姨母也不為難你,只是夫人那邊姨母得好生去與她說一說,如此鬧騰了一遭,姨母往後在這阮府怕也是呆不下去了,可……”
“姨母。”趙筠元實在有些聽不下去這些虛情假意的話了,便将自個的手抽了出來,開口道:“我可以替阮青竹入宮。”
杜氏捏着帕子正欲抹眼淚的手一頓,“你說什麽?”
見她應下,杜氏心中自然高興,只是卻也覺得奇怪,畢竟自個這個侄女都為了這事鬧到尋死的地步了,怎會又突然如此輕易便應下了?
“我說,我可以替阮青竹入宮。”趙筠元認真道:“只是,城東的鋪子,我要一間。”